第12章 我們再見
第12章 我們再見
第二天是周末,周五夜場人很多,年齡段很豐富。
沈榆在浙江的幾天時間和調班似的讓其他兩支樂隊加班,他們一個星期不露面,老何說生意都不好了。
聽老何這樣說的時候連邱風都笑了,寧以橋說:“不至于吧,哪兒有那麽誇張。”
老何“欸”了聲,看着眼前這幾個對自己的影響力毫無自知之明的小年輕,認真地說:“我說真的,那什麽經紀公司不都找上門來了嗎,你們謙虛也有點數吧。”
剩下兩支樂隊一個走迷幻風,一個走後朋克,喜歡的當然很喜歡,聽不來的也是真聽不來。
而長眠灣老少皆宜,有了些知名度以後也會被業內人批評沒有風格,太過普通。
高三的時候他們還接了個紀錄片,主要是寧以橋和邱風去的,沈榆被岑漫搖管在家裏做題,就露了個臉說了句話,還穿着校服。
當時沈榆看着搖晃的鏡頭笑,一點不上心:“可是我只會這樣唱,沒辦法呀。”
沈榆調好了音,将調音器從插孔上拿下來,往旁邊看了眼,小甄站在一邊,了然地關了燈。
“大家好呀。”沈榆的聲音和紀錄片裏的沒有差別,語速慢,總喜歡在句尾加點語氣助詞。
他不是愛說話的人,以往都是調好話筒高度直接開始唱,許是太久沒出現的緣故,沈榆這聲“大家好”的反響極其熱烈,尖叫聲炸起來,也有些人揮舞着手臂不肯放下。
沈榆見狀笑了笑,臺下沒位置,溫遇旬不想跟人擠着,縮回後園待着去了。
反正隔音一般,木門沒關,沈榆這聲問好沾點小心思,目的是讓犯困的某人在吵鬧中醒一醒神經。
“好久不見,第一首就唱《二三二六》吧。”
《二三二六》是長眠灣的第一首原創曲,創作于高二時期,邱風作曲,沈榆寫詞,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演唱,讓老何和他們簽訂了在卧月長期駐唱的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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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榆修長的手指在貝斯弦上撥出一聲泛音,寧以橋和邱風就同時有所動作。
燈光細碎,遠處亮着幾點手機電筒的花白光暈。
六月到底的時間/
太陽直射一整天
理想的熱諷/
傾盆不知去向的人間
我來到溫熱帶的分界/
極晝極夜也不閉眼
沈榆向來是溫柔的,但聲音穿透力還是強,溫柔就變成草地上燃燒的野火,迅速燎過了整片荒原。
鼓上多貼了一層鼓皮,泛音變弱,純粹的節奏點仿佛心跳,植物沖破土壤的生長力度,極限運動後的求生欲望。
天上奔向各處的鳥兒啊/
代我向滾燙的雲層問好吧
你說你每年都回來啊/
叫我一定要等等吧
可我想你到無法壓抑啦/
你大約也很無奈吧
只好說去北緯的二十三度二十六分面對着面/
在現實被現實重塑之前
等我找到季風吹走的北緯回歸線/
我們再見
這一晚上他們連軸表演兩個小時,才勉強讨到休息的時間。
觀衆太熱情,也有些不理智的,試圖把手伸到臺上來,觸碰虛幻燈光下,昏花幹冰中幾人的腳踝。
卧月向來重視舞臺效果,以前還搞過視覺模型之類的舞美,幹冰都是小菜了。
“累死我了。”寧以橋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珠,打鼓對力度的要求很高,這一場下來幾乎沒個停的時候,胳膊都快擡不起來。
沈榆仰頭灌半瓶礦泉水,又被小甄塞了一板金嗓子喉片。
他們的場次本來就晚,鬧到現在已經十點鐘。
寧以橋和邱風沒什麽再去哪裏玩樂的精力,沈榆自然也累,但他心裏惦記着事兒,郁金香和雨傘被暫時擱置在琴包裏,而貝斯閑下來後搶占了花朵的位置。
沈榆四處看了一眼後找不到解決方法,只好抓着花往後園走。
後園那兩盞好像高懸了半個地月距離的路燈還開着,左右兩幢矮樓也同時亮着燈,沈榆不知道溫遇旬隐世不出的時候選了哪幢,猶豫了一會兒,敲了左邊那間。
老何的臉從門裏探出來,還帶點懵,在沈榆說出“我找溫老板”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說:“他在另一間。”
沈榆道了謝剛要退出來,老何在他身後随意地又說一句:“門沒鎖,他睡着了,你有什麽話要不要我幫你帶?”
沈榆沒有一定要求溫遇旬非得睜着眼,清醒地聽完他演出,也就是随口一說。
“不用了,”沈榆說,“本來就沒什麽事,我去看一眼就走。”
老何那間屋子是實在用來住人的,裏面什麽都不缺。溫遇旬這間不是,裏頭東西很雜,一張茶幾一張床,一把搖椅一把傘。
透明長柄傘,沈榆看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溫遇旬沒在床上睡,閉着眼躺在搖椅上,頭微微往一邊斜着,身上搭着老何的薄外套。
沈榆腳步本來就輕,這會兒再刻意含蓄着,溫遇旬睡得沉,沈榆摸到他身邊都沒醒。
頂燈亮着,沈榆也沒有留下的理由,摸到開關幫他把燈關了,轉身打算怎麽來的怎麽走。
但意外來勢洶洶,要麽沈榆命裏和溫遇旬犯沖,要麽就是夢神今夜注定不保佑溫遇旬來之不易的睡眠。
燈被沈榆關了,人眼難以适應突如其來的黑暗,沈榆回身的時候看不清腳下路,“砰”一聲,重重踢上了那把結實的搖椅。
那搖椅很大一個,溫遇旬很高但身形偏瘦,沈榆同樣,碳素鋼上盛的軟墊填充棉飽滿,寬得能讓沈榆也跟着一起躺上去。
沈榆這一下力氣用得大,搖椅就算再結實也被他踢得來回晃,沈榆的腳尖遭到力度的同等反噬。
溫遇旬不可能不醒了,從搖晃中睜眼,只覺得缺少睡眠的腦子更渾了。
“……”那一瞬間沈榆都想死,連忙伸手截停搖擺不定的弧形碳素鋼,“真的很抱歉。”
長時間保持同樣的姿勢,溫遇旬醒得很不舒服,擡手先揉了揉脖子,再将手指放在太陽穴上按。
“你到底要幹什麽。”溫郁旬說。
“我不就沒聽完全程,”他看過來的眼神都是冷的,“有必要這麽報複我?”
然而沈榆抓重點的能力非比尋常的可以,尴尬都抛去了:“你聽啦?”
溫遇旬正處在起床的氣頭上,“嗯”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沈榆窮追不舍:“哪首?”
“不記得名字,”溫遇旬不耐煩的語氣漸顯,“第一首。”
老何友情貢獻的外套随着溫遇旬起身的動作被落在了地上,罪魁禍首沒有挽回的意思,沈榆現在像個孫子似的,只能他撿起來。
溫遇旬走到茶幾前喝水,室內開了空調,他睡得嗓子幹,倒的熱水。
“唱什麽的。”
沈榆自知惹了人,幫老何把衣服撿起來挂在一邊就沒再說話,看溫遇旬不待見他也沒過多不滿,本來打算走了,誰知道溫遇旬突然出聲,險些吓一跳。
“什麽?”沈榆沒反應過來。
溫遇旬放下玻璃杯,下唇帶出一漬水光——不是人造,來源于窗外的月亮。
他就着黑暗說話,語氣平靜,表情看不清:“你唱的第一首歌,什麽意思。”
後園的收聽效果沒有前廳好,溫遇旬聽不清準确的歌詞,只零星捕捉到遺憾的關鍵詞,以及沈榆嗓音裏獨一份的柔和。
真的有人闡述遺憾時是帶笑的嗎?
溫遇旬要強,盡力而為的遺憾不是接受不了,只是不會以這樣認命的态度,沈榆偏執的時候是什麽樣,他還真想見識。
“哦,”沈榆回神,“這詞是我高二的時候文理分班的時候寫的。”
岑漫搖想讓沈榆搞科研,分課表交到沈榆手裏還沒捂熱,岑漫搖就擅自将表格填好,“理科”後的四方形空格被打了大大一個勾。
其實沈榆也沒有多想學文,只是岑漫搖那勾打得用力,筆尖穿透滲出墨,割開的卻不只是紙張的纖維。
理想冷嘲熱諷,季風吹不走北緯回歸線。
“高二?”溫遇旬沒對沈榆有什麽理想發表意見,“你成年了麽?”
“成年了,”沈榆說,“剛高考完。”
溫遇旬是不會問出“考得怎麽樣”這種問題的,不知道信了沒信,沒有接話的欲望,沈榆就自己說了:“下個月去J大報道。”
他是沒意識地接話,适才鬧了個尴尬,連手裏攥着的花都笑話他,一片花瓣彎下,沈榆此刻正全心全意撥弄它,試圖複原。
溫遇旬看他一眼,靜了會兒,伸手将沈榆手裏的花一支不落,攏成一束全拿過來,又轉頭随手扯了張章濟年放在床頭的報紙。
郁金香被報紙包成一捆,溫遇旬手指很長,漫不經心地抓着花,還要問他:“這麽喜歡?”
這回沈榆聽出來在說花,笑了笑,說喜歡啊。
包好的花束被重新扔進沈榆懷裏,層疊的花瓣中好像多出什麽東西。
沈榆雙指夾出來,沒見到俗套的示愛卡片。
兩張鮮花展的門票,地址在北城區博覽苑。
“感興趣就去看,我給你的這些不算漂亮。”
然而給票的人在下逐客令:“以後周五不必專門來找我,明天開始我不在首都,一個月以後才能回。”
沈榆試探着問:“就是說一個月以後還能來找你?”
今天話說太多,溫遇旬又口渴,于是惜字如金:“看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