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大的自在
第10章 更大的自在
“你在看什麽?”
頭頂傳來聲音,沈榆做小偷小摸的壞事被當場抓包,手跟着心一顫,塑封袋差點滑出掌心。
好在沈榆還是握穩了,好像抓住了能夠證明什麽的物證。
琵琶四根弦常用常換,就算沈榆注重保養,生鏽也是不稀奇的事。更不用說偶爾動情,一會兒感覺十面的殺氣也是埋伏自己,一會兒想念沈珏郁結直到深夜不睡;要麽氣岑漫搖專制而瞧她頭上的銀絲又心軟,要麽和溫遇旬尋到快樂回來肆意,或者挑一個月黑風高的半夜進行一些失戀動靜的嚴重擾民。
往往這種時刻他就會力氣使大,像情緒的耳光,琵琶弦稍不注意斷個三兩根能崩到別人臉上去。
他的琵琶被安置妥當,剛才寫詞時還拿出來撥了兩把,可都是見不得光,也沒有想到自己用壞舍不得扔的琵琶弦不在自己專門放舊物的盒子裏躺着,倒是來溫遇旬書桌抽屜裏找空間更大的自在。
前暧昧對象偷偷收藏他的舊物,更何況這舊物對他本人來說還十分有意義。沈榆說不好自己是什麽心情,只覺得溫遇旬前世長達數月的冷落好像是哄他的笑話,故意讓他不要知道。
“為什麽收着我的琵琶弦?”沈榆聲音有些發抖,他控制不了。
溫遇旬看清他手裏拿的東西後也愣了,沉默幾秒,說出來的話卻還是狂妄。
“能說明什麽?”溫遇旬說,“幾根蠶絲做的琵琶弦,值得你把它當成什麽?”
沈榆蹲在地上,右邊膝蓋碰着地板瓷磚,溫遇旬坐在舉頭一尺高度的皮椅上,下垂的眼角包着黑得純粹的眼珠,而燈光在九尺之外,落到沈榆眼珠裏只剩一星委屈的白點。
仿若訴苦和質問,明明該讓人憐惜,溫遇旬卻覺得煩躁。
大約是燈光刺激眼底泛紅,沈榆眨了眨眼睛,還欲開口,溫遇旬沒給他這個機會,又說:“你昨天收拾房間落到客廳的東西,我早上起來看見給你撿起來了,物歸原主的道理我懂,但是我出門的時候你房間門還鎖着,也不想擾你清夢。”
“沈榆,當初分開我也參考了你的意見,別用那種好像你抓到我破綻洋洋得意的語氣和我說話。”
溫遇旬兇人的時候講話是很直接不客氣的,讨厭什麽會擺到明面上說出來,從前沈榆在植培所做他下屬的時候沒少挨他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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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溫遇旬的聲音又沉沉地傳到耳朵裏。
“我當初說算了就是算了。”
都是成年人,不需要說得太明白,也不需要活得太明白,生活足夠現實,老了有大把時間糊塗,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卻什麽也代表不了。
沈榆知道的,動物的行為代表本能,比如溫遇旬進入他的體/內,發洩情感和生理需求的産物,比如自己說“想你”會讓他稍微放松一點咄咄逼人的尖銳,生物進化帶給溫遇旬五感和器官,讓他聽見順耳的好言語會愉悅,面對落俗的欲望也會沉淪。
或者代表春天來臨萬物複蘇,交配産生新的生命進行下一階段的優勝劣汰,這些太原始,所以代表不了一段複雜的感情。
人類就算是動物也是靈長類,會想得更多些,就像他們暧昧時也并沒有想到他們的父母會重組在一起,而他們面臨的将會是相當于亂/倫的指摘。
溫遇旬看了眼被抽出半拉的抽屜,也不明白為什麽只是少了捆琴弦,整個抽屜的空間就顯得如此空當,像空有虛無的靈柩,連埋葬什麽的資格都沒有。
沈榆抓着琴弦的手懸在半空,溫遇旬收回視線,轉動皮椅,腳踝微動,“嘭”一聲将抽屜踢回去。
“說清楚的事情,你再這樣計較就沒意思。”溫遇旬的眼底還有些紅,是眼藥水刺激帶來的副作用。
眼睛的毛病好像嚴重了,溫遇旬第一次覺得滴了藥水還這樣疼,閉了閉眼:“是你的東西就拿回去吧,下次別再掉了。”
沈榆長久地不說話,最後站起來,抓着塑封袋出去了。
其實抽屜裏還有些別的物件,除了眼藥水外還有資料文件,鋼筆墨水,堆成一山的淩亂中放一把傘,黑色的,就算沈榆不知道來路,也沒再傻兮兮地抓着傘問溫遇旬什麽意思,畢竟當初借出去的那把傘早就還給了他。
傘這東西奇怪得很,做禮物要被挑剔諧音字不吉利,然而确實是白蛇與許郎定情的信物,愛恨情仇皆因此起落漲伏,要是一定要給一段關系硬性留一個具象的起點,沈榆願意留這個。
再次回到卧月酒吧,距離那晚沖淡夏季的燥熱大雨已經過了将近一周。
沈榆琴都沒放就跑到老板面前,問有沒有人在這邊放了一把傘,要他轉交給自己。
“有啊,”老板還能記得上次被溫遇旬無緣故嫌棄一通的長柄傘,語氣不甚好聽,“第二天就給送回來了,誰知道你這些天都不來。”
沈榆拿回傘,沒說話,低下頭笑了聲。
高考完的暑假時間漫長,沈榆消失五天的時間從首都回了趟浙江,和岑漫搖在上虞待了三天,又自己回諸暨姑姑家待了三天。
岑家有福,子嗣綿延,香火旺盛,雖然兩位老人走得早,但膝下子孫大大小小六七家,沈榆有些姨娘生孩子早晚差距大,輩分都亂套了,回去一趟很熱鬧。
反觀沈家這邊,沈榆的爺爺奶奶去得早,沈珏再一走,便只剩下沈榆姑姑一家三口人,外加一個沈榆遠在首都。
沈家在諸暨郊外有一片園林,圈出去一半當作景點,另外半片種點花草果樹,自己住着。
但就算圈出去了半片,果園花圃又去小半片還是大,那麽大片地裏零星着四個人,沈榆和姑姑一家住的房子隔得遠,偶爾有點什麽事誰都找不着誰,吃個飯還得電話喊。
麻煩肯定是有點兒,但沈榆沒打算挪地,一來是沈珏從前就住這屋,二來他要練琴,姑姑家小他一歲半的妹妹準備高考,他不好打擾,幹脆窩在房裏寫詞,寫完開窗摘兩三個快伸到窗裏來的枇杷,枇杷沒熟,摘了不吃,單純擺着好看好聞。
因此短暫逃離岑漫搖的黑臉的這幾天他過得還算可以,又回到首都也沒有太多不高興,因為有些別的樂趣。
得知有經紀公司想簽長眠灣的時候沈榆還在浙江,消息是寧以橋和邱風給他帶的。
據說人家直接找到卧月去蹲了他們半個月,但運氣不夠好,一直沒等到他們三個人齊的時候,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抓了當時正在卧月喝酒的寧以橋和邱風。
說白了還是剛從象牙塔裏飛出來的雛鳥,沒怎麽經歷過社會紛雜的年輕人,寧以橋和邱風就算再高興,也得好好想過,寧以橋的父親甚至要了合同過去,讓公司法務部确認沒有問題,才和沈榆說。
“你想不想簽?”寧以橋這樣問沈榆,他自己高興沒用處,要是邱風和沈榆有一個人不樂意,他也不會簽,從此不再多想。
沈榆也很謹慎,先沒說想,只說要見面。
時間約在沈榆回首都的第二天晚上。
他到得早,卧月的夜場還沒開始,未到下班的時間點,店裏人星三兩,工作人員正将邱風的琴和寧以橋的鼓往外擡。
沈榆自己帶琴來,沒那麽多組裝之類的煩惱,放了琴包正想坐一坐,卻眼尖地穿插到其中一名工作人員神色不自然,急了滿頭汗。
那工作人員與他同歲,高考完的暑假出來做兼職的,沈榆不知道名字,和別人一起叫他小甄。
沈榆走近他,問怎麽了。
“沈哥,”小甄好像看見救星,“邱哥的合成器不知道被塞哪裏了,上次原本應該我收拾的,忙着趕車,交給老張了。”
老張是老員工,五十多歲,前段時間鄉下家裏母親病重,他辭了在首都的工作,回家照顧母親,也不打算再回來了。
現在估計忙得沒空看手機,收不到小甄的電話和短訊,合成器又是邱風提前打電話讓他們幸苦幫忙一起擡出來了,說明一定要用。
邱風平時沒什麽表情,人看着兇,話也很少不愛笑。而沈榆好很多,就算情緒不上臉,但氣質是溫柔的,說話聲音很輕,聽着舒服。
長得又好看,店裏的平輩很多都聽他們的歌,都喜歡他,長輩也會多照看些。
“沈哥,怎麽辦?”小甄一口一個沈哥,全是出于尊重和多少帶點的微妙崇拜,實際上沈榆也并不知道他倆究竟誰更年長。
合成器的個頭不算小,不是像雨傘一樣丢到放置間要扒拉半天才能找到的物件。沈榆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幫你去找,你先去把鼓皮貼好。”
小甄很感謝,又怕邱風對他擺臭臉,揣揣不安,不知道沈榆這樣安排算不算好,沈榆就笑他:“我比你更清楚他的東西一般會塞在哪兒,你有這時間糾結現在連鼓皮都貼好,可以休息了。”
他誇張地千恩萬謝,臨走還雙手合十,對着沈榆拜了一拜,說他一副菩薩的慈悲美相,一看就是大好人。
沈榆轉身往後臺放置樂器的儲物間走,拉了燈泡,等一屋子灰塵在沈榆眼前漂浮又重新歸于地下了,沈榆巡視一整圈,偶爾上手撥弄兩下,還是一無所獲。
邱風的合成器确實沒放在這裏,沈榆沒找見東西暫時也不是很慌,他知道卧月裏有另一個地方,專門用來放這些塞不下的雜七雜八。
當然合成器可不是雜七雜八的東西,估計是老張看放置間已經被塞滿,只好把合成器塞到卧月後園的雜貨間裏去了。
總不可能長翅膀飛走,沈榆腦袋裏推斷一遍,愈發肯定自己的判斷,發散間,已經走到後園門口。
只是推開門後,這腳步沒敢再往下邁。
連接酒吧前廳與後園只一扇木門,一般在關門後就上鎖,裏面有一片花草,兩幢木頭矮樓,一間雜貨間,木質品的氣味很重,草地上圍了塊小花圃,新種了郁金香。
沈榆站在原地稍作心理鬥争,最終還是拿手機開了電筒,照着腳下的路才敢往前。
門裏的景象如他所料是一片黑燈瞎火,沈榆怕黑,踩到青草地上的細碎動靜先把自己吓一跳。
後園兩幢木頭矮樓現下沒人,但有人住,大約是老板的地盤,上次聽“王熙鳳”說,也不難猜章濟年也會在這邊借宿,因此常有人打理,草地平整,花朵嬌嫩。
沈榆拉開雜物間的門,沒他想象中髒,掃視一圈,邱風的合成器赫然被好好擺放在角落一隅。
合成器有點沉,被挪動時支架在地上劃過一道,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環境幽靜,一扇木門隔絕外界所有嘈雜,所以這摩擦聲傳得不遠,飄過青草地和郁金香,撞上四周的白圍牆又彈回耳朵裏來。
沈榆不欲多留,他有些費力地拖着合成器,背對着路倒着走,雲被風趕走,月光在此刻傾瀉,沈榆低頭本想看路,地上多出個瘦長的人影。
光學原理決定了人影照在地上會被扭曲,沈榆完全知道這回事,但他本來就怕這些玩意兒,結結實實往上跳了一下,心吊起來一截,合成器也沒拿穩,從手中脫落,又在地上磕了一聲響。
他回頭去看,那人也在看他,正皺着眉。
手電的光倏忽照到溫遇旬臉上,他躲在矮樓一層的躺椅上睡覺,被一聲噪音吵醒,出來看一看究竟還被人用電筒直射眼睛。
沈榆看清了人臉,趕緊把對着人照的手機拿下來,連聲說對不起,溫遇旬眼睛被晃了沒看清,但一聽聲音也認出來人出來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