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東宮
第六十四章 東宮
賀恂點了點頭。
說來奇怪,姜冕馬上就要跟他回京城了,他們将會有大把的時光來療愈前半生的傷痛,可賀恂還是高興不起來。
韓令舟猜到這肯定是賀恂搞的鬼,他忍不住怒道:“是你脅迫哥哥跟你走?”
賀恂這才發現了他的存在。
年輕的帝王不緊不慢地踱到韓令舟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韓令舟被他盯得心裏發毛,說:“你看什麽?”
“是不是我脅迫了他與你何幹?我們兩人之間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在這裏叫嚣。”
韓令舟被氣得發抖,他剛想反駁,就看見姜冕慢吞吞地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姜冕有意無視了賀恂,他走到韓令舟面前,摸了摸後者的頭:“小舟,不必為我擔心,你好好讀書,明年咱們京城再見。”
賀恂臉色臭的可以,他剛想說話,就見姜冕冷冷的瞥了自己一眼。
“你的東西都收拾妥帖了?”
賀恂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姜冕是在問自己。
他說還沒有。
姜冕說:“那還不快點去。”
在韓令舟驚訝的目光中,賀恂如同得到主人命令的大狗一半乖乖的、灰溜溜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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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令舟艱難地吞咽一下,他好像知道的太多了,日後不會被賀恂滅口吧。
姜冕略帶歉意的看向韓令舟:“小舟你不必怕他,有我在他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韓令舟被姜冕看穿了心事,臉上爆紅:“哥哥,乞巧節那晚我對你說的話……”
“那天的話我就當做沒聽過,”姜冕目光淡淡的,“咱們還像從前那樣,好不好?”
韓令舟咬着下唇:“……好。”
正好賀恂回來,姜冕不願和他多說話,跟韓令舟簡單告別後就上了馬車。
随着車夫的一聲高喝,載着姜冕的青皮馬車徐徐離開了尋春巷。
正如姜冕來到這裏的那個夏天一樣,尋春巷一如既往的靜谧安寧。
韓令舟看着那輛青皮馬車漸行漸遠,他感到自己的心火也跟着熄滅了。
由于回程時帶了不少行李細軟,賀恂又怕姜冕路上不舒服,兩人走了小半個月才到了京城。
姜冕多數時候都安靜地坐在馬車裏發呆,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他是不會跟賀恂多說一句話的。
賀恂也出奇的老實,可能是出于某種虧欠,這半個月來他一直緘默地騎着馬走在隊伍前面。
随着車窗外的景象越來越熟悉,姜冕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京城到了。
馬車經過繁華的長街,他曾和秦旌、齊雲生整日在這裏閑逛消遣。
姜冕的心神漸漸回到了兩年前,那時他還是運籌帷幄的太子,常常呼朋喚友。
“公子,到了,請您下車吧。”
彩明挑開車簾,表情略帶些微妙。
姜冕下了馬車,一擡頭就看見了熟悉的牌匾——東宮。
他心下一震,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站着沒動,看向賀恂。
賀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趕了半個月的路,你也累了吧,先進去休息一會吧,等晚膳我來叫你。”
姜冕依舊站在原地,他抱臂而立,臉上盡是嘲諷神色:“賀恂,你什麽意思?”
“走吧,”賀恂帶了些哀求的神色,“裏面什麽都不曾變過。”
姜冕縱使心裏覺得膈應,但到底是案板上的魚肉,他抿唇,帶着彩明走了進去。
正如賀恂所說,東宮一如既往,不曾改變。
無論是庭前的桂花樹還是屋子裏的陳設擺件,都與姜冕離開時一模一樣。
一時間姜冕竟然有些恍惚,他竟不知道自己是離開了兩年還是兩天。
幸而庭院中灑掃的宮女內侍他都不認得了,要不然他真的以為自己穿越時空回到了兩年前。
賀恂在他身後靜靜地跟着,他分外忐忑:“你開心嗎?”
姜冕沒說話,他輕車熟路地往寝房走去,雕花八步床上擺着兩只枕頭,兩床被子,被子的花色已經有些舊了,姜冕認得出,那是他兩年前用過的。
他不動聲色地掀起一角被子:“我不喜歡舊被子,換了。”
賀恂心中失望,但他恐怕惹了姜冕不快,連忙吩咐人去辦。
姜冕又繞着屋子走了兩圈,突然嗤笑:“賀恂,這些年你就是這麽騙自己的嗎?”
賀恂眼神受傷:“我以為你死了。”
姜冕聞言一愣,他再度審視起屋裏的擺設來。
賀恂以為他死了,也就是說這兩年來賀恂生活在這裏的每時每刻都在緬懷着他。
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情感,明知道愛人已經逝去,卻依舊生活在逝者的陰影中不肯走出來。
“你在折磨你自己嗎,為什麽要這樣做?”姜冕問。
“阿冕你知道嗎,我一度認為失去你是上天給我的懲罰,”賀恂擡眸,目光深深,“所以我盡力受着,還好現在我找回了你,要不然我……”
姜冕打斷了他的話:“賀恂,我有點累了。”
賀恂立即安靜下來,他雙拳緊握後又松開,“那你睡吧。”
姜冕躺在床上,聽着賀恂開門離去的聲音,卻怎麽都睡不着了。
他在這張自己睡了二十年的床上翻來覆去,腦海中只想着賀恂所說得“懲罰”。
在以往兩年的漫漫長夜中,賀恂是否也像今日的他一樣輾轉難眠?
重回到京城的姜冕不僅沒有用晚膳,還一直睜着眼睛直到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睡去。
他睡前自嘲般的想:如今終于可以毫無負擔的睡到自然醒了,畢竟他不再是太子,也不用再去操心朝堂上那些大小事宜了。
姜冕一覺睡醒,已經是下午了。
他揉了揉眼睛,問彩明:“你在這還适應嗎?”
彩明不想讓姜冕擔心:“奴婢在這裏伺候您十幾年了,怎麽會不适應呢?”
姜冕點頭,他起床簡單打扮了一下,他想去永樂王府。
自從那日他匆匆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就被秘密送往蘇州,到頭來都沒來得及以兒子的身份去見永樂王夫婦一眼。
雖說這些年他在蘇州也接受了不少父母的好意,可他到底是為自己不能盡孝難過的。
帶到姜冕收拾妥帖,準備出門之際卻被門口的重兵吓了一跳。
只見東宮門口站了一圈身穿重甲的士兵,戒備比皇宮還要森嚴。
姜冕臉色立即就冷了下來,他找到其中一個領頭的問:“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那人顯然是賀恂的心腹,他頗為油鹽不進:“姜公子,陛下說了,讓我等在此把守。”
姜冕沒再追問,只想離開。
不料他又被守衛攔下。
這下姜冕實在是受不了了,忍不住發作:“賀恂不讓我出去?”
那領頭的顯然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他聽見姜冕直呼今上的名諱也沒什麽反應,依舊一板一眼的說:“陛下吩咐了,只要您不踏出東宮,其餘的您想做什麽都可以。”
姜冕臉色更難看:“他是要囚禁我?”
那人不說話了,充當一個五感盡失的柱子。
姜冕氣得拂袖而去,他向來不是一個好拿捏的人,賀恂越不讓他出去他越想離開這裏。
于是姜冕在後院尋了一處寂靜無人的地方,腳尖輕點,躍至牆頭。
他俯首看去,正好和牆下的甲兵大眼瞪小眼。
那甲兵年紀很小,他一見姜冕就有些慌亂。
幸好姜冕在他喊人來之前又退了回去,這才避免了一場混亂。
姜冕悻悻地回到房中,悶悶不樂地坐在了桌前。
彩明見他回來,也猜到幾分,剛想上前寬慰幾句,卻聽到姜冕說:
“去找賀恂來。”
賀恂自從昨日離開東宮就一直在書房處理政務,直到天快亮時才去眯了一會兒,第二天一早更是去找高太後掰扯一通,拒絕了高家的女兒。
他本想去東宮找姜冕的,可不知為何又心生懼意,他還是怕姜冕難過。
直到來人通報說東宮那位貴人想要見他,他才忙不疊地往東宮趕去。
姜冕一見到賀恂也不客氣,他劈頭蓋臉地質問:“你這是什麽意思,是要把我囚禁于此嗎?”
賀恂沒反駁,他說:“抱歉。”
姜冕驚訝于賀恂現在連裝都懶得裝了,他索性站起身:“賀恂,你應該很了解我吧,你知道我最讨厭這樣失控的場面。”
賀恂低頭不言。
“所以你決心要把我管在這裏了?”姜冕又問。
“阿冕,我不能再失去你了。”賀恂可憐兮兮地說。
姜冕終于忍不住發作起來,他拿起手邊的茶盞擲向賀恂,茶盞在賀恂腳邊碎成零丁鋒利的瓷片,發出巨大的響聲。
賀恂不進反退,他走上前來,低頭看着姜冕,眼底是濃的化不開的悲傷。
姜冕倔強地回望過去,随後又走到多寶閣前,把最中央的那只木雕取了下來。
“願為絲蘿托喬木,”姜冕冷笑連連,“真令人作嘔!”
說罷,他雙手用力一掰,喬木木雕應聲斷為兩節,粗糙的木刺劃傷了姜冕的手指,但他絲毫不覺得痛。
賀恂瞠目欲裂:“阿冕,你就這麽狠心嗎”
“怎麽,賀恂,你這就受不了了”姜冕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态看向賀恂,可他心裏也十分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