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尋春巷
第五十六章 尋春巷
兩年後,蘇州城,尋春巷。
“公子,這裏清靜,您在這裏好好讀書今年科考必中狀元!”
韓令舟笑着點了一下小厮思容的鼻子,道:“有你在這叽叽喳喳的我就得不了清靜。”
思容捧出一碟子果子糕點來:“聽聞咱們只有一家鄰居,小的把這些果子送去,也讓人家知道咱們懂禮數。”
韓令舟在思容手中接過那糕點盒子來:“聽人說隔壁那人不喜見客,還是我親自去,顯得尊重。”
思容撅了撅嘴,但又覺得自家公子說得有道理,畢竟公子是預備役的狀元郎嘛!
韓令舟稍稍整理了一下着裝,端着那點心碟子,就直奔鄰居家。
這鄰居看起來古怪,偌大的宅子門口沒有一個看守不說,就連門梁上也沒個牌匾,叫外人看了都不知道主人家姓甚名誰。
他敲了敲門,高聲道:“小生韓令舟,剛搬來此處,自家鄉拿來些許點心小吃,特來叨擾。”
他敲罷門,卻不見有人來應,猶豫再三又敲了一遍。
終于,朱紅色大門從裏面打開了,一個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站在門口,笑吟吟的說:“多謝韓公子了,我家主人不喜見外人,就不請你進去了。”
說罷,她接過點心,順手關上了大門。
韓令舟沒想到這姑娘身手如此利落,他碰了一鼻子灰,喃喃自語道:“這人還真是古怪啊。”
韓小公子本以為自己同那古怪的鄰居在也沒有什麽瓜葛了,可過了幾日後他又收到了鄰居送來的禮物。
正值暮春,雨肥梅子,鄰居家送了酸甜可口的梅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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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令舟嘗過,頓覺爽口,道謝之後又問來送東西的女使這是何處買來的。
那女使依舊是上次給他開門的那一位,她笑笑說:“這是我們家公子親手做的,別的地方買不到。”
韓令舟大受感動,道:“你家主人有心了,我合該登門拜訪才是。”
女使擺手拒絕,行過禮就離開了。
“公子不喜見人,何必再給他們送梅餅去呢?”
“來而不往非禮也,雖居陋巷卻也不可忘了君子禮儀。”
合歡樹下的年輕公子轉過身來,他的長發一半束起,一半散在背後,面容豔麗,表情卻很淡漠。
他又問:“彩明,那梅餅他們可還喜歡?”
彩明走上前去替公子将肩上落花拂去,笑道:“鄰家公子很喜歡呢,他還問奴婢這梅餅是在哪兒買得呢!”
姜冕淡淡笑了一下,可笑意并未觸及眼底。
他帶着彩明往屋裏走去:“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找個婆家,我給你物色了幾個不錯的,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是吃穿不愁的清流人家……”
“公子!”彩明打斷了姜冕的話,自從過了年姜冕就總是說起這個話題。
可她不想嫁人,她想在公子身邊伺候一輩子。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按理說你二十五歲就該回家的,只是現在被我連累了。”姜冕坐在竹椅上,目光柔和。
“奴婢能跟在公子身邊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是連累呢,”彩明跪在姜冕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若是奴婢走了,還有誰能陪您說幾句話呢?”
姜冕目光微動,他伸手撫摸着彩明的臉頰,沉默不言,最終只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彩明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痕,勉強笑道:“您昨天不是說想吃肚仁兒嗎,奴婢這就去讓廚房做上。”
說罷她便下去了。
姜冕獨坐在院中,擡頭望向被高牆框起來的天空。
他自兩年前來到蘇州城,到現在都吃不慣南方的甜軟口味。
想當初他剛來時身體虛弱,心情也欠佳,再加上飯食不合胃口,常常吃不下東西。
彩明為着這事急昏了頭,一連找了好幾個廚子都不滿意。
姜冕笑嘆一聲,忽而見院牆外升起一只粗制濫造的紙鳶來。
模糊的笑鬧聲從外面傳來:
“公子,再高些吧!”
“思容,莫要多嘴!”
姜冕挑眉,估計這就是那位剛搬來的鄰居吧。
聽彩明說,這鄰居是位年輕的小公子,特地來蘇州城求學的。
只不過這樣吵鬧,怎麽能靜下心來學習聖賢書呢?
一聲驚呼打斷了姜冕的思緒:“哎呀,這線怎麽斷了?……紙鳶落到人家院子裏去了!”
姜冕擡頭望去,果真見那只紙鳶搖搖晃晃地落進了自家院子,然後挂在了合歡樹上。
不多時,敲門聲響起。
此時只有姜冕一人在前院,若是平常他定不會去開門,可今日卻不知怎麽了,他有點想出去走走了。
自從他搬到這個院子裏以來,他很少出門,這一次是他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姜冕打開院門,看見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帶着小厮扭捏的站在門口。
他微微側身,道:“紙鳶落在樹上了,你們去取吧。”
韓令舟聽到這個聲音打了個激靈,他猛然擡頭,果真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張臉。
他驚喜地握住姜冕的手:“殿下,您還記得我麽?”
姜冕被這一聲“殿下”叫得恍若隔世,他已經記不清多長時間沒聽過這個稱呼了。
韓令舟自知失言,當年那樁貍貓換太子的案子鬧的沸沸揚揚,縱使他身處江南也有所耳聞。
他窘迫的低下頭,不知道說什麽了。
姜冕回過神,仔細打量了他一番,才認出他來:“你是韓秀才的弟弟?”
韓令舟見對方沒有怪罪他,興奮地點點頭,年輕的臉龐紅彤彤的:“您還認得我!”
“你們家送了我那麽一口溫泉,我自然記得。”姜冕把他領進院子裏,讓他去拿他的紙鳶。
韓令舟的心思卻不在紙鳶上了,他一個勁兒的往姜冕身邊湊:“他們說您死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您當年還說等我考上狀元就給我謀個好差事……”
姜冕看了他一眼,止住了他的喋喋不休:“我去讓人幫你拿下來吧?”
韓令舟看了一眼挂在樹上的紙鳶,道:“這沒什麽的,本就是我和思容随便做的,拿不下來就算了。”
姜冕說:“還是拿下來吧,挂在樹上怪難看的。”
……
韓令舟紅了臉,他道:“那我去拿。”
說罷他撸撸袖子,抱着樹幹就往上爬。
思容在後面吓得發出尖銳爆鳴聲:“公子,你不會爬樹啊!”
姜冕見韓令舟趴在樹幹上面紅耳赤,身子卻依舊在原位,他不忍再看,索性腳尖輕點,飛身替韓令舟把那紙鳶取了下來。
韓令舟半是窘迫半是佩服:“你好厲害啊……姜公子。”
姜冕把紙鳶遞給韓令舟:“我虛長你幾歲,你以後就叫我一聲哥吧。”
韓令舟興奮地點頭:“謝謝哥哥!”
姜冕挑眉,有意忽略了他撒嬌似的“哥哥”。
他拍了拍手上的浮土,對韓令舟說:“既然來了,你也嘗嘗我們家的飯菜吧。”
韓令舟把紙鳶塞進思容懷裏,巴狗兒似的跟了上去。
彩明還是第一次見姜冕把客人領到這裏來吃飯,她心裏高興壞了,忙不疊布菜。
姜冕想了想,問:“你們家在江南這幾年還好吧?”
韓令舟點點頭:“挺好的,母親又給我生了個妹妹,小侄子也長大不少,家裏天天雞飛狗跳的擾人清靜。”
“你要參加明年八月的科考吧?”
“是啊,”韓令舟皺起了眉毛,“還不知道考不考的上呢!”
不過很快他就又眉開眼笑起來:“不過新皇廉明,又愛才,說不定明年我真能考上。”
姜冕在聽到“新皇”這兩個字的時候表情明顯暗淡下去。
韓令舟不知兩人之間的孽緣,依舊喋喋不休地說着:“這新皇登基兩年了,後宮還空無一人,他還把自己的侄子過繼到自己名下封為太子,真是奇怪!”
“是嗎……”姜冕不冷不淡的回應着,平時最愛吃的幾樣菜也讓他全然失去了胃口。
韓令舟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他放下了筷子,小心道:“哥哥,我可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姜冕搖了搖頭,示意彩明給客人布菜。
韓令舟雖然單純些,卻也不傻,他立即想到了新皇和姜冕原先的關系。
他見姜冕不說話,也跟着安靜下來。
姜冕見他一臉窘迫,反而笑了起來,他已經許久沒見過這樣純淨的孩子了。
他問:“你可曾娶妻了?”
韓令舟連連搖頭:“嫂嫂正在為我尋摸人家呢。”
姜冕放下筷子,饒有興趣的盯着他:“哦,那你自己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沒有……”韓令舟面色赧赧,他雖然沒有喜歡的姑娘,卻有喜歡的人。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擡起頭飛快的看了姜冕一眼。
姜冕倒是沒覺得什麽,他像平常的兄長那樣囑咐道:“無妨,你年紀不大,倒是也不着急。”
韓令舟點點頭,心跳的很快。
他吃過午飯就告辭了,雖然和姜冕待在一起很快樂,但他也還得讀書,要不然可是考不上狀元的!
若是放在以前考不上就考不上了,可現在命運讓他和姜冕重逢,若他還像往常一樣沒出息又怎麽敢向那樣高貴的人兒表明心意呢。
送走了韓令舟,姜冕怔怔地靠在軟榻上發呆。
彩明端了果子茶水來放在他身邊,見到姜冕又在發呆,只能在心裏輕嘆一聲。
在蘇州城的這些日子裏姜冕常常發愣,有時候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
原先那張神采飛揚的臉也是去了光彩,就連那雙顧盼流轉的多情眸也灰敗下去。
“公子喝口茶潤潤嗓子吧,”彩明把茶盞舉到姜冕面前,“這是侯爺從京城特地送來的雨前龍井。”
姜冕木然接過茶盞喝了一口,他望着茶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說:“彩明,我不孝。”
彩明愣了一下,急忙道:“公子何必這麽說呢?”
姜冕苦笑一下,把茶盞放回原處,他望着北方,似是在自言自語:“父親母親只有我這一個兒子,而我卻一天都沒有供養過他們。他們這麽大年紀了,不僅不能享天倫,還要整日為我提心吊膽。”
彩明眼中泛起淚光,她勉強忍住了眼淚:“公子,您受苦了。”
姜冕收回目光,輕嘆一聲,沒說什麽。
【作者有話說】:小韓公子重新閃亮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