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夜悸動
第8章 夏夜悸動
◎不要向着別人。◎
門被拉開的時候,蘇卿正将軟尺繞過陳尋知身後,尚未來得及看清楚數據,陽光遮去一大半。
傅雪辭高大的身影像烏雲聚攏而來,遮雲蔽日,周圍的空氣好像都在往下墜。
蘇卿看不清晰,正準備湊近了仔細看軟尺上的刻度,忽然有人叫她名字。
“蘇卿。”傅雪辭的聲音像上了發條一樣緊澀,直勾勾盯着貼在男人胸膛上那雙手。
起初蘇卿以為自己聽錯,腦子短路才會在家裏聽見傅雪辭叫自己。
“你……”杏核眼微微睜大,那副清冷的眉眼明明是他本人沒錯。
“我說,你們兩個聊天,能不能把我先放了?”陳尋知拽了下軟尺,示意她松手。
蘇卿放開手,告訴他:“胸圍108。”
然後走向傅雪辭,驚詫問:“你怎麽來了?”
傅雪辭腦子裏還在回放剛才那一幕。他們離得那麽近,熟稔地聊着天又好像在擁抱。
心跳像奔跑的走馬燈,呼吸也尚未得到緩解。傅雪辭薄唇緊抿,低垂着眉眼,暗自緩解激烈的情緒。
“才出去一會兒又來客人了?”
外婆去隔壁給鄰居送晾曬好的鹹菜,回來就瞧見不大的裁縫鋪裏又多了一個年輕男人。
高瘦挺拔,裁剪得體的西裝一看就不是便宜貨。
傅雪辭擡起頭,面上已經恢複平日裏的清冷,指尖無聲撚着差點被捏碎的沉香珠,禮貌問候:“外婆,好久沒來看您了。”
“呦,阿辭啊?”
“阿辭?”陳尋知低聲重複一遍,用肩膀撞了下蘇卿,在她耳邊小聲問,“是那個傅雪辭?”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蘇卿沒吭聲,以眼神回複:不然還有哪個傅雪辭?
外婆當即笑了,眼裏透着高興卻好像對他的到來并不意外。
“快來讓我瞧瞧。”老人家緊走到縫紉機前戴上老花鏡,和藹地拉住傅雪辭來回端詳,“好像瘦了點。”
他一副乖順模樣,“最近工作有些忙。”
蘇卿對外婆的記性感到震驚。十年前的傅雪辭什麽樣她都要記不清了,外婆居然能看出來瘦了。
她跟陳尋知嘟囔:“我感覺我外婆能去參加老年版的最強大腦。”
陳尋知沒搭這個話茬,意味深長地說:“難怪你辭職不幹了。是不是被打擊報複了?”
“你看這情況像他在打擊報複嗎?”
陳尋知大蘇卿三歲,家就在隔壁,兩人打小就認識。那年傅雪辭來,陳尋知說他是豪門少爺玩不到一塊去,一直不太熱絡。
他挑挑眉梢,昧着良心說:“像!”
蘇卿送給他一記白眼。
傅雪辭坐在紅木椅子上跟外婆聊天,四方茶幾上煮沸的水頂起壺蓋咕嘟咕嘟冒着熱氣,他的視線穿透一室茶香看向對面說話的兩個人。
怕打擾這邊,他們有意放輕了聲音。他聽不清晰,只瞧得見蘇卿染笑的眉眼。
喉結微微滾動,修長手指緊握茶杯。滾燙灼燒指尖,他毫不在意。
好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她在笑什麽。
想到胸口發悶。
日落西山,天邊的光像一片麥芽糖,與棉花糖雲朵粘成絲。外公從診所回來,留傅雪辭和陳尋知吃晚飯,一只無辜的雞又遭了殃。
“別來添亂,你去招呼客人。”外公把蘇卿趕出廚房,準備自己大顯身手。
她走回堂屋,從盆裏撈出冰鎮西瓜切好擺盤,端去前院。
陳尋知戴着圍裙和手套正在拔雞毛,四周一片狼藉,暫時無福消受可口的西瓜。蘇卿直奔另一邊。
傅雪辭坐在八角涼亭裏,目光從牆邊的香樟樹收回,不偏不倚正撞上她的。
昂貴的西裝外套被随意搭在石椅上,他穿着挺括幹淨的白襯衫。悶熱的風掃過低矮的花花草草,撩起他額前的碎發,像一團霧輕輕散開,那一雙漂亮的眉眼完全展露出來。
蘇卿停住腳步,盛着水果的托盤在恍神中好像失去重量。
十八歲的夏天她經歷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高考,松懈下來後幾乎玩瘋。
那天她剛剛跟溫迎和陳尋知去網吧包夜結束,打了一夜游戲,回家時人都是飄的。看見涼亭下坐着一個陌生男生時,差一點以為出現幻覺。
可是越走近那道身影越清晰。他穿着簡約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眉眼被過長的劉海遮住,只露出下半張臉。
有人說上半張臉決定了顏值上限,而下半張臉決定了顏值下限。然而優越的鼻子和漂亮的唇形注定了這張臉只會更好看。
蘇卿摸了下自己滿是油光的臉,匆匆跑回房間去洗漱。
走進客廳,一個男人正在跟外公聊天。
男人叫傅清聿,是外面那個男生的大伯。他說侄子意外失明,可能還有點不太好給外人說的事情,總之暫時要在家裏借住一段時間。
外公喊住她給大伯添茶,又以眼神示意外面。蘇卿臉也沒洗,将茶送出去。
“請喝茶。”她将杯子放到男生面前的石桌上,大概是因為蓬頭垢面将對方對比得更加清新脫俗,竟隐約生出幾分局促來,“呃……你要不要吃點水果?”
可是無論她說什麽,對方都不吭聲,就像沒聽見。
剛才傅伯伯說的是失明不是失聰吧?蘇卿回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對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獨留她一個人尴尬,蜜蜂看不過去好心來幫忙,繞在四周嗡嗡飛了一會兒,悄然落在男生頭頂。
這是一只眼神不太好的蜜蜂,誤把男人當成花。蘇卿揮手趕它,一直沒反應的男生好像察覺到什麽,精準無誤地握住懸在面前的那只手。
“你是誰?”他擡起頭,好像很久都沒說話,聲音有點啞。
蘇卿像在老虎頭上拔毛被抓現行,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她舔了下嘴唇,問官答花,“你、你頭上剛才有只蜜蜂。”
男生放開她的手,摘下藍牙耳機,應該是沒聽見她的話,但好像也不在意。
蘇卿有點慶幸他看不見自己的窘迫模樣。……對啊,他看不見,是怎麽準确無誤抓住她手腕的?
疑惑之際,一陣熱風徐徐吹來,她的裙擺蕩起層層波紋,也撩起了男生額前過長的碎發。
天邊雲卷雲舒,淘氣的貓咪在花叢中捕捉蝴蝶,一雙過分漂亮的眉眼猝不及防闖進蘇卿的視野裏。
她愣了一下,像是墜入一片星河。世間萬物倒映在他眼中,卻又在他眼中失去色彩。
心底恍然湧上難言的惋惜。
他的眼裏有光,卻看不到光。
後來蘇卿好奇過,為什麽他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傅雪辭手指摩挲她腕上的沉香珠,輕聲說:“用這個跟我交換答案。”
那串珠子是她在廟裏花二十塊錢買來的,沒想到十年之後仍然戴在他身上。
蘇卿走過去将果盤放到石桌上,指着他手腕,“這東西你怎麽還留着?”
從她出來到此刻,傅雪辭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深邃沉靜,像要把這些年錯過的給補回來。
“戴習慣了。”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條雪白的手帕,輕輕擦去她指尖的水珠,“在國外這些年,只有它一直陪着我。”
離開蘇家後他好像又被抛棄了一次,出國,等待合适的眼角膜,身邊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漫無邊際的黑暗中,這串珠子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即便它的前任主人不假辭色地甩開了他。但沉香珠可以證明之前那幾十天是真實存在的。
是他二十一年的人生裏,不可多得的快樂時光。
蘇卿坐在他對面,将那塊帕子折好又拆開。像陳舊的心情,好像如何也整理不好。
“你在國外這些年還好嗎?”其實早就應該問的,又覺得多此一舉。此刻問出來,大概是因為他的到來勾起了一些回憶。
虛虛實實,就像發生在昨天。
他波瀾不驚,“沒什麽好不好。”
父母去世,他成了睜眼瞎,出國前聽見她說的那些話。失去牽挂,他只能強迫自己活下去。
傅雪辭在商場的應酬上喝酒從來有度,今晚卻喝醉了。
外公高興,燒了好幾道拿手菜跟他暢飲。陳尋知不知搭錯哪根筋,也拉着他喝個沒完。
傅雪辭仿佛回到了充滿安全感的栖息地,好說話的不得了,讓喝就喝,沒多會兒清俊的臉染上一層紅霜。
“別喝了,差不多就行了。”蘇卿顧忌他身體,伸手攔下這一杯。
陳尋知手裏的酒杯被拿走,有些不滿,“以前你就向着他,現在還是。”
傅雪辭分神朝這邊看了一眼,唇角莫名勾起細微的弧度。
蘇卿耐心道,“我也向着你。這不是擔心你喝多嗎。”
陳尋知有點大舌頭,“真的?”
蘇卿邊嘆氣邊點頭,怎麽還喝成小孩了。外公已經扛不住去睡覺,哄走這家夥傅雪辭才能真正解脫。
“真的,你回去睡覺吧。明天再過來我給你量尺寸。”他要在外婆這裏做西裝。
傅雪辭染着醉意的眼眸沉了沉。
晚飯結束已經八點。家裏只剩外婆和蘇卿兩個清醒的人,兩人收拾碗筷的時候傅雪辭像個乖巧的學生坐在位置上。
劉海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他撸了上去,藏在發際線裏面的美人尖大大方方露了出來。臉上紅暈未退,眼神渙散又有幾分迷離,清冷的氣質被潋滟取代。
酒精讓他體溫上升,空調已經不太管用。他微微仰起頭扯了扯領口,喉結一下一下地滾動着。
“傅雪辭,你還好嗎?”
蘇卿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他點點頭,好像有點難受,“你別轉了,我頭暈。”
“這是真喝多了。”外婆去沏了一碗蜂蜜水給他,然後跟蘇卿說,“今晚不能讓他走,你去收拾個客房給他睡。”
“行我知道了。碗你別管,等我弄完他過來洗。”
外婆揮揮手讓她先把人照顧好。
蘇卿拉起傅雪辭手臂,同他商量,“今晚住這吧?我帶你去房間。”
傅雪辭像是聽懂了又好像沒有,順從起身跟着蘇卿走。手臂架在她肩膀上,卻好像不敢用力,另一手扶在牆上做支撐。
踉踉跄跄到了房間門口,蘇卿告訴他,“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找套幹淨的四件套過來。”
傅雪辭點點頭,“好。”
蘇卿發現,他喝醉的時候少了平時的清冷,好像更好說話了。
她笑着看他一眼,“那你先進去。”
就在轉身要去拿東西時,傅雪辭忽然抓住她手腕,“蘇卿。”
“嗯?”
“你不要向着他。”
雲裏霧裏的,她有些沒聽明白,“什麽?”
他聲音低低沉沉,竟有點像撒嬌,“不要向着別人,多向着點我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