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複刻
客房內一片靜谧,江鴻與“陸修”安靜對視,陸修穿着一件黑色的襯衣,襯得他的身材十分修長,這件襯衣,江鴻只見他穿過一次,即在祁連山的那次。
“陸修”眯起眼,笑容中帶着一股邪氣,将江鴻的手機揣進兜裏,打量江鴻。
彼此靜了十來秒後,“陸修”擡起一手,江鴻行李箱中,那枚黑色的“萬物書”便飛了出來,飛向“陸修”手上,陸修卻沒有直接觸碰它,只是運起法力,讓它懸浮在手掌中。
緊接着,平地卷起一股水流,席卷了兩人的身體,江鴻只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冰涼,仿佛寒冷湧入了四肢,滲入骨髓,便眼前一黑,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是水遁啊……我好像從來沒見陸修用過……江鴻最後一刻,腦海中浮現出法術的名字。
同一時間,廣州驅委,玉蘭巷內,一陣冷風卷過。
黑色的水流在被封禁的辦公室內卷起,繼而刷然散開,現出陸修身形,黑暗的檔案科辦公室內一片靜谧,四周以黑漆寫的“死”字張牙舞爪,猶如即将從白牆上撲出的猙獰妖怪。
陸修左手升起一道光,照亮了辦公室,右手打了個響指,抽屜內、櫃子中的文件便飛出來,嘩啦啦地自動翻開,懸浮于空中。
大部分是人事檔案,幾乎整個驅委裏的職員表都在這裏了,一張張貼着兩寸免冠照的履歷表分布于空中。陸修只是掃了一眼,取下其中數份,便不再多看,走向那面被外套罩着的落地鏡,扯下蓋在鏡面上的外套。
鏡中站着他自己,陸修沉吟片刻,以手指觸碰鏡面,注入法力。
什麽也沒有發生。
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在鏡子的另一面,有人在注視着自己。
确實如此,在落地鏡的另一面,有一雙眼,正在仔細地觀察陸修。
【我的事情辦完了。】陸修離開驅委,給江鴻發了消息,【你在哪兒?】
江鴻很快來了微信:【我和錫廷在一起,他已經到廣州了,準備先去吃個飯。】
陸修有點意外,張錫廷這次來得很快,他又問:【哪裏吃飯?】
【我想試試,靠我自己解決,可以嗎?】江鴻那邊回複道,【我也想獨立完成一點事。】
陸修沒有遲疑,回道:【那麽我回酒店等你,有事随時聯系。】
廣州沙面島,一棟租界式的三層建築物的二樓會客廳內。
身穿黑襯衣的“陸修”坐在沙發上,以手指輕輕回撥江鴻與陸修的微信聊天界面,給真正的陸修回消息。
另一個男人站在落地穿衣鏡前,注視着鏡面。
昏迷的江鴻躺在地毯上,外頭陽光燦爛,他的意識已經逐漸恢複了,但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不是睜開雙眼,而是安靜地聽着兩人的對話。
“時間已經不多了,”黑襯衣“陸修”說道,“他已經查到了驅委檔案科。”
“沒有關系,”那站在穿衣鏡前的男人沉聲道,“他們對此全無準備,哪怕陳真得知真相,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江鴻:“!!!”
江鴻聽到那男人的聲音時,有那麽一瞬間産生了錯亂——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北京驅委!那聲音實在太熟悉了,就是陳真!
霎時間所有的未解疑惑,都在那一刻變得明朗起來!在麥擎家無意中窺見的“陳真”背影,還讓江鴻懷疑了好一段時間,陳真究竟有沒有投敵!現在他總算明白了,但真相也令他不寒而栗……有兩個陳真?
兩個陳真!
一個在驅委裏帶領所有的驅魔師,繼承“大驅魔師”的名號。
另一個,則是他的複制品,不,說複制品還不确切……這個時候,江鴻的眼睛稍稍睜開一條縫,看見另一個“陳真”轉身,朝他走來。
複制品“陳真”與綁架了自己的“陸修”一樣,身上都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邪氣”,江鴻說不出這感知是來自于驅魔師的直覺,還是來自于作為人的直覺,就像日常生活裏,總有偶爾碰上的讓他感覺“不舒服”的陌生人。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熒惑的人。
他的腦子始終在高速運轉,這已經是自己第二次被綁架了,江鴻直到現在,仍然保持了冷靜。
敵人雖然拿着自己的手機在回消息,但最遲今天晚上,陸修與安傑發現他沒有回去,一定就會察覺端倪……
江鴻突然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既然這兩個複制品……不,他寧願稱他們為“黑暗陳真”與“黑暗陸修”,他們既然讓自己知道了真相,也即是說,不會放自己活着回去!否則一旦自己把消息透露給驅魔師,這個名叫“熒惑”的組織便将徹底暴露。
但這就涉及到另一個問題……江鴻記得麥擎推算過他的命運,他有一天會死,這個日期在接近二十歲這段時間,而今年自己剛過十九,也就是說,他不會在這個時候挂掉。
自己從來不相信的所謂“死期”,反而在這個時候成為了他的保命符,想想就覺得荒唐。
可是他們會怎麽對付我?江鴻心中七上八下,又想到另一件更恐怖的事,他們既然連陳真都能複制,是不是也能複制我?
複制出另一個我,再把現在的我殺掉……讓“黑暗江鴻”回到陸修與安傑身邊去……霎時間江鴻又想起倏忽的預言,沒有錯,她看見了未來!只是她看見的那個身影,是黑暗陸修!
“得盡快動手,解決掉他們。”黑暗陸修說道。
他的語氣都與陸修一模一樣,仿佛在談論一件事不關己的小事。
“不用着急,”黑暗陳真來到另一張沙發上,淡定地坐了下來,“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你打算怎麽處理他?”
黑暗陸修說:“我只是疑惑,他為什麽在第一時間裏就認出了我?”
“他已經醒了有一小會兒,”黑暗陳真淡淡道,“你現在可以問了。”
黑暗陸修用江鴻的手機發了一會兒消息,朝他投來一瞥,江鴻馬上閉上雙眼,繼續裝死,但這沒有用,黑暗陸修踢了他一腳。
黑暗陸修與黑暗陳真對視。
江鴻猜測這個問題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不弄清楚,他們不會罷休,因為這涉及到如何辨識卧底的關鍵。
江鴻于是睜開眼睛,支撐着坐起,打量面前的黑暗陸修。
不知為何,他沒有任何恐懼感,也許因為他與陸修完全一樣的容貌,給他的安全感太足了,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要說忌憚,江鴻反而更忌憚這個黑暗陳真,搞不好,他就是熒惑的大boss。
“不要再讓我重複一次,”黑暗陸修冷冷道,“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江鴻發現“陸修”被調包時,最初只是心底微小的念頭,其次則是從鱗片上發現了端倪:真正的陸修從心髒處揭下了逆鱗給他,但黑暗陸修沒有,所以他的胸膛處沒有那塊鱗脫落後造成的明顯疤痕。
“直覺,”江鴻知道拒絕回答也沒有用,但沒有告訴他原因,索性爽快道,“相處時間長了的直覺。”
黑暗陸修就這麽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江鴻,仿佛想辨認他是否在撒謊。
黑暗陳真則在一旁輕松地說:“他與你的本體有前世聯系,不用奇怪。你大可以換個人試試,譬如說曹斌?”
黑暗陸修顯然不喜歡“本體”這個稱呼,對此嗤之以鼻。
“你們到底想做什麽?”江鴻發問了,“想對我怎麽樣?識趣的就放我離開,否則陸修不會放過你們的!”
黑暗陸修嘲諷道:“一條被封鎖了真身能力的龍,能做什麽?”
黑暗陳真卻似乎對江鴻很有興趣,始終打量着他。江鴻突然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是誰制造出了這些複制品?既然複制了陸修,那麽是不是意味着,面前這個黑暗陸修,不會受到恢複真身只有五分鐘的時間限制?陳真被複制了,他的心燈的能力也會被複制嗎?
黑暗陳真朝黑暗陸修示意該處理江鴻的事了,又說道:“準備安排下一步行動,這段時間裏,你須得更謹慎一些。”
黑暗陳真起身,朝茶幾上做了個手勢,這時,江鴻看見萬物書從茶幾上升起,飛向黑暗陳真,在他的手中懸空轉了兩圈,随着黑暗陳真的一個動作,萬物書飛向室內的置劍臺,被安放在上面。
江鴻:“!!!”
“起來,”黑暗陸修似乎不想碰他,說道,“出去。”
江鴻心道:我掙紮也沒有用,但如果不掙紮,他是不是要殺了我?!會客廳的門自動開啓,江鴻走了出去,黑暗陸修跟在他的身後。
突然間,江鴻做了個舉動,沖向走廊一側的窗子,側身撞了上去。
但一切都是徒勞的,江鴻剛一動,黑暗陸修便擡起手,江鴻頓時渾身動彈不得,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提”在了空中。
“不要抵抗,”黑暗陸修冷冷道,“我現在不想殺你。”
黑暗陸修按了電梯,用法力拖着江鴻進去,江鴻全身被控制住,只剩雙眼能活動,将目光投向電梯按鈕,一樓的标志之下,只有一個無記號的按鈕。
黑暗陸修按下了那個按鈕,電梯開始下沉。江鴻的心髒狂跳,他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去?為什麽這裏似乎只有黑暗陳真與黑暗陸修,不見其他的、被他們複制的驅魔師?是全部派出去當卧底了嗎?
他們會複制我嗎?江鴻開始想象深埋在地底的實驗室,想象從什麽地方走出來另一個自己,而作為本體的他,又被殺掉,從此不留痕跡。
複制出的黑暗複制品,會與本體有什麽區別嗎?他們為什麽會聽命于陳真?陳真又是誰複制出來的?這一切總歸有個開始,是不是還有一個幕後的大boss?那個boss就是熒惑嗎?!
無數念頭轉過江鴻的內心,他突然說道:“你為什麽會聽那個冒牌貨陳真的命令……”
但一句話未完,黑暗陸修便打了個響指,江鴻徹底無法說話了。
電梯不知運行了多久,最終在地底的某個深處停了下來。
這是什麽地方?江鴻心道,我還在廣州嗎?
電梯門開啓,面前滿是刺眼的藍光,這是一個地脈點。
黑暗陸修一手提着江鴻,另一手在身前畫了個符號,“嗡”一聲,帶着江鴻沒入了地脈光芒內。
酒店內,陸修鞋也不脫便躺上床去,随意地吹了口氣,令幾份從檔案科取來的履歷懸浮于空中,同時撥打了曹斌的電話。
曹斌那邊很快就接了,問道:“進展如何?”
陸修将他們的行動簡短彙報,說道:“寫舉報信的人已經找到了,江鴻朝他的室友求助,會使用催眠的方式來詢問內情。”
曹斌那邊默不作聲,陸修又說:“廣州驅委在兩年前經歷了一次大的換屆,這名叫趙彥的科長,正是在換屆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電話裏曹斌突然道:“她一定無意中發現了什麽,她的上一任是誰?”
陸修答道:“上一任廣州驅委負責人是方宜蘭,而檔案科主任,是廖芳。”
曹斌“嗯”了聲,陸修又說:“辦公室裏的那面鏡子,我覺得我們已經很接近真相了,我猜測這個叫趙彥的,撞破了熒惑潛入,又或者是策反驅魔師的方式,為了保密,被篡改了記憶,又被扔進了精神病院。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不直接殺了她滅口?”
曹斌在電話那頭随意答道:“不是所有的保密工作都只有殺人滅口這個辦法。大部分時候,對仍有用處的人,使用引誘的方式策反,失敗後嘗試修改對方的記憶,會來得更好。假設熒惑判斷,趙彥仍有用處,他們多半會改編她的記憶,再留下她。但直接下手修改一個人的記憶并不容易,說不定在這個過程裏出了什麽小差錯,最後只能把她關起來。”
陸修說:“怎麽改編一個人的記憶?用夢境麽?”
曹斌:“具體機制非常複雜,因為記憶是很頑固的東西,相當于靈魂了。目前只有陳真能做到。”
陸修說:“但離魂花粉也能做到。”
曹斌答道:“離魂花粉只是将記憶‘封存’,而非‘篡改’。它的效果,與對象法力強度呈線性衰減關系,而且是可逆的。”
陸修:“直接的記憶篡改不可逆麽?”
曹斌說:“當下對這種現象研究尚少,從人道主義的角度出發,總不能拿凡人來做實驗。”
陸修沉吟,又說:“我總覺得這件事有詐,既然熒惑修改記憶沒有完全成功,把趙彥搞成了精神錯亂,發現失敗後為什麽不殺了她?留下這麽一個變數,只會引發更多的麻煩。”
曹斌反問道:“為什麽不換個方向想想?說不定最開始,熒惑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呢?”
陸修:“???”
短暫的沉默後,陸修大致明白了。
曹斌又說:“趙彥也是驅魔師,她多半有保護自己的方式,其中也包括了某種僞裝,或者是自我催眠,呈現出令敵人卸下防備、認為她已不再構成威脅的表象,從她在精神病院裏足足等了兩年,才送出那封舉報信,就可以看出。”
曹斌與陸修各自沉默了片刻,陸修又說:“接下來看江鴻與他室友的調查。”
“結論已經呼之欲出了,”曹斌答道,“但與事實仍有相悖的地方。”
陸修說:“你與我猜測的一樣?”
曹斌答道:“鏡子、卧底,這是唯一的可能,使用複制品的形式,但這太不合理了。”
陸修說:“不合理的地方在哪裏?”
曹斌答道:“舉例而言,任何人進入過你的房間,你會察覺嗎?”
陸修答道:“會,我會嗅到不一樣的氣味,不一定是氣味……”
“氣場,”曹斌更正道,“你是高階生物,對氣場的感知已經沒有低階生靈那麽敏銳了,就像人無法看見細菌,這是一個道理。但你仍然能感覺到接近自己數個量級的存在,哪怕僅僅是在時空上有過短暫的交集。”
“嗯。”陸修取下一份履歷,看了幾眼,上面是廖芳的照片。
曹斌說:“但對驅魔師來說,他們感受氣場變化的能力相對更強。肉身、外貌能複制,能力無法複制,複制一名驅魔師,再讓他混進驅委,很快就會被他的同伴察覺。”
陸修說:“但你認同熒惑派駐卧底的形式,是制造複制品。”
曹斌簡短地答道:“年前在重慶,上古妖獸無支祁的出現,正是一個有力的證明。它是一個複制品。”
至此,真相大白,陸修坐起身,說道:“必須馬上通知驅委,不……驅委裏有多少複制品?”
“至少不用太擔心,”曹斌在電話那邊說道,“我認為陳真不會是被複制出來的,畢竟,世界上只有一個心燈。”
陸修見過陳真使用心燈,于是“嗯”了聲。
“安傑的表現有異常沒有?”曹斌問。
“我不知道,”陸修答道,“與他打交道很少,江鴻還多點。”
對于陸修而言,安傑這個人本來就很異常。
曹斌說:“我們還沒有直接的證據來支持結論,必須等到江鴻有了明确結果,朝陳真彙報。”
陸修看了眼手機,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他決定給江鴻打個電話,朝曹斌道:“我先挂了。”
曹斌說:“有新的發現,随時與我聯系,我現在讓可達與軒何志回來開會,準備查一下最近的學校情況,以作應對。”
陸修挂了電話,打給江鴻。
那邊江鴻很快就接了電話。
陸修:“還不回來?”
江鴻:“噓……你在哪兒?”
陸修:“酒店。”
江鴻:“我們在白雲精神病院外頭,準備待會兒潛入進去,你來嗎?”
陸修沉默了數秒,說道:“等我。”
白雲精神病院外,廣州市區燈火通明。
黑暗陳真站在巷內,手中躍動着一團黑色的“光球”,緊接着,光球一閃,四面八方,三公裏方圓,所有的燈都熄滅了。
黑暗陸修站立于一旁,黑暗陳真手中,萬物書總綱浮現出黑火,裹住了黑暗陸修。
黑暗陸修瞬間被改頭換面,變成了江鴻的模樣。
“這只能讓你的容貌與身材暫時僞裝成他,”黑暗陳真說道,“但一小會兒就夠了,屆時你得離法陣遠點兒,免得被波及。”
黑暗陸修皺眉道:“為什麽唯獨江鴻無法被複刻?”
“不清楚。”黑暗陳真答道,“世間奧妙諸多,總有你我未曾窺探的領域,也許因為他是凡人,也許因為換過命,但他構不成多少威脅,不必擔心。”
“那個叫張錫廷的怎麽辦?”那“江鴻”說道。
黑暗陳真吩咐道:“就說他提前進去偵查了,陸修不會懷疑的,他的心智算不上成熟,仍然是個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