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經幡
“好,今天去拉薩,出發!”天不亮,江鴻便起來了,打起精神,挂上前進檔,今天的路對他來說是個挑戰,中途還要經過海拔5190米的念青唐古拉山口。
仿佛感受到了江鴻的情緒,随着越來越接近拉薩,陸修也變得愈發沉默。
“我居然都沒有高原反應,”江鴻高興地說,“看來身體還是不錯的嘛,适應得很好。”
“嗯,”陸修說,“慢慢開車上來,不容易高反。”
江鴻說:“你也沒有,不過你經常在天上飛,習慣了。”
陸修沒有戴墨鏡,迎着刺眼的光芒,朝車窗外望去。
中午時,他們抵達了念青唐古拉山口,陸修下車,與江鴻一人疊了一塊鵝卵石,這裏游客來來去去,飄揚的風馬旗卻從未變過,無論外界如何變遷,這裏的時光仿佛是靜止的。
“你來過這裏嗎?”江鴻拍了幾張照片,問道。
“來過,”陸修說,“我還在這兒綁過風馬旗。”
江鴻說:“哪一張?”
陸修帶着他去看,江鴻說:“都這麽久了,還在嗎?”
“這麽多年來,”陸修說,“念青唐古拉山口從來沒有變過。”
那是一張白布,經過了一百多年,已經徹底褪色泛黃了,經文早已消退,唯有雨水與沙塵的痕跡。
江鴻:“風馬旗是許願用的嗎?呃,我什麽都不懂,這麽問是不是很不尊重……”
陸修答道:“不,風馬旗也叫經幡,懸挂在山上、湖邊,有風的地方,每被風吹動一次,就相當于念了一次經,确實是許願用的,也可以不許。”
江鴻擡頭與陸修看着那張一百六十年前的風馬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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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許了什麽願?”江鴻又問,“可以問嗎?”
陸修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這與世隔絕的山巅,心緒也變得沉靜下來。
“我還能許什麽願?”陸修随口道,“我的願望,從來就只有一個,就是找到你。”
江鴻沒有再說下去,也沒有糾正陸修“應該是‘找到袁士宇’。”他們并肩看着那張風馬旗,耳畔只有呼呼的風聲。
最後,陸修說:“一百六十年的尋覓,結束了,風馬旗也可以取下來了。”
江鴻:“要取嗎?”
陸修伸手,躍了幾步,江鴻說:“來,我抱你……”
陸修:“我抱你,你來摘。”
陸修讓江鴻騎在自己肩膀上,江鴻去解那張一百多年前的風馬旗,歲月悠久,穿孔處已經與繩索化為一體。
“你當初怎麽綁的,綁這麽高……”江鴻弄了半天,總算解下來了。
陸修接過,認真地看了,再把它收好。
離開念青唐古拉山,前往拉薩,最後一段行程。
“咱們……”江鴻遲疑道。
陸修:“?”
江鴻:“不了,沒什麽。”
陸修:“說,有什麽不能說的?”
陸修那眼神裏,竟是帶着少許期待。
江鴻看了陸修一眼,說:“咱們要去羊卓雍措湖嗎?”
陸修沒有回答,江鴻道:“這只是一個随便的提議,不是……”
“你想去就去吧。”陸修說。
江鴻:“我也沒有特別想去。”
陸修:“你來西藏的目的,是不是其實只是想去羊湖?”
房車抖動了一下,江鴻馬上否認道:“沒有啊,只是來都來了……”
“去吧,”陸修淡淡道,“我也想去。”
但最後這半天的路途顯然并不順利,自從陸修取下那張風馬旗,江鴻簡直懷疑他們受到了什麽冥冥中神奇力量的詛咒,抑或聽到了他的祈求,決心讓他這一輩子再也到不了拉薩。
先是房車的電力系統壞了,配電器跳閘,繼而被陸修試着推上去,燒掉了事。
接着則是在下山的路上爆胎,幸而江鴻控制住了,兩人在路邊用千斤頂換了備胎後,開始發出奇怪的響聲,然後走了不到十公裏,再一次爆胎。
這下江鴻徹底沒轍了。
“老孫,”江鴻說,“幫我打個救援電話。”
那邊的答複是,今天救援車都派出去了,什麽時候能回來不好說,因為國道上發生了一起連環車禍,必須先處理完那邊的。
江鴻:“……”
陸修:“我抓着車,飛過去?”
江鴻:“還是不要吧。”
陸修:“盡量平穩一點。”
“不不,”江鴻說,“還是等救援。”
這麽大一條龍,在天上飛,實在太容易被拍照了,而且陸修恢複原形有時限,不能慢慢地飛,抓着這麽一輛房車就算足夠平穩,飛幾百公裏路,到地方放下來時,裏頭的東西撞來撞去,微波爐、咖啡機,連同床鋪熱水器、櫃子裏的物資,鐵定撞得一片狼藉,搞不好租車公司會強迫他們把車買下來。
“等吧,”江鴻說,“運氣好的話,也許不用在路上過夜。”
陸修便與江鴻先是在車上等,但空調不能運轉,車上有點悶熱,兩人又下路邊等會兒,随着天色變昏暗,氣溫降了下來。
江鴻本來可以朝過路車求助,讓他們載自己二人到拉薩去先休息,車主們也比較熱情,但他不想扔下陪伴了他這麽久的車,自然也不想騎着陸修去拉薩,畢竟都到這裏了。
夜九點,江鴻再打了一次電話,那邊占線。
“好冷啊。”江鴻道。
陸修:“把被子蓋着,靠我身上吧。”
江鴻蜷在陸修懷裏,下半身蓋着被子,手裏捧着好心過路車主給他沖的熱巧克力,不時注意路邊經過的車輛,如果有房車來就好了,可以借他們的備胎用,私家車的型號對不上。
但這個希望,随着天色越來越晚,也越來越渺茫。
江鴻:“我不該許那個願的。”
陸修:“???”
江鴻眼皮直打架。
陸修:“許什麽願?”
江鴻困死了,沒有回答便睡着了,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陸修突然摸了摸他的頭,說:“快醒醒,是救援隊嗎?”
江鴻一個激靈,醒了,看見了手電筒的光,道路救援終于來了。
“謝謝你們啊——!”江鴻快哭了。
“沒事沒事。”救援隊員擺手,上來兩三下給他換好了胎,顯然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說,“跟我們回去還是你自己開?”
江鴻:“我要開過去,都到這裏了。”
“好,”救援隊員說,“那你跟着我們走吧,給你一瓶紅牛,路上一定要當心。”
十一點半,江鴻在黑暗裏,跟着救援隊的車輛,慢慢地開到了拉薩,天蒙蒙亮時,終于進了城。
“呼,”江鴻說,“勝利啦!”
“恭喜,”陸修說,“挑戰成功。”
江鴻笑着湊過來,抱了下陸修。從布達拉宮前經過時,江鴻有種不真實感,人生第一次走完了318,雖然有磕磕碰碰,卻終于成功了。
他在布達拉宮前停了一會兒車,與陸修隔着窗戶眺望。
“人類确實很了不起。”陸修仿佛自言自語般說了句。
“嗯?”江鴻怪不好意思的,說,“其實我只是個小白……”
陸修坐回副駕駛位上,說道:“不,這是我第一次,在地面走完這麽長的一段路。項誠說得對,人的一輩子不長,卻很堅韌,仿佛什麽都能做到,哪怕與天意對抗,也無所畏懼。”
巍峨的山巒被開辟了道路,無數人類穿梭于這宏大的天地之間,作為萬物之靈,他們既渺小,又顯得偉大,仿佛能克服一切的障礙與困難,哪怕只有短短的不到百年壽命,卻展現出了極大的堅韌性。
兩人去還了車,收拾出兩個行李箱,江鴻直打呵欠,實在堅持不住了,與陸修去住酒店,睡得天昏地暗,但少年人的體力總是很好,一覺醒來,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第二天清晨起來時,除了頭有點疼……江鴻摸了下自己額頭,好像在發熱。
“我是不是高原反應了?”江鴻說。
陸修也摸了下江鴻的額頭,說:“不太厲害,先休息幾天吧,別開車就行。”
江鴻道:“咱們今天要去羊湖。”
陸修:“下次吧。”
江鴻固執地說:“不,說好的,我不想耽擱。”
陸修見江鴻不算太嚴重,高原反應在白天會得到稍微的緩解,便沒有堅持。于是江鴻打了輛車,與陸修前往羊湖。
前往羊卓雍措湖的一路上,陸修近乎全程沉默。
“回到自己的出生地,”江鴻說,“有什麽感覺?”
陸修沒有回答,突然反問道:“你的白塔呢?”
江鴻讪讪道:“忘了。”
陸修露出了難得的一點點笑容,江鴻總覺得他在揶揄自己,也許在想:你看吧,你根本不是來看白塔的。
司機問:“小哥是這裏人?”
“算是吧,”陸修說,“很多年沒回來了。”
江鴻與陸修坐在後座,雖然腦袋還在嗡嗡地疼,卻又興奮起來,湊到窗邊,問道:“這裏和以前一樣嗎?”
“變化很大,”陸修答道,“快認不出來了。”
“到喽,”司機說,“這裏就是。”
“我們自己坐車回去吧。”江鴻結了車費,笑道,“謝謝啊。”
江鴻想與陸修在羊湖畔多逛一會兒,便只包了來程車,但這裏的景象,與他想象中的、甚至曾經做過的那個夢都不一樣。
夢裏的湖泊平坦猶如寶石,真正的羊卓雍措湖,則是被起伏的小丘陵所包圍,猶如一個盆地般,下車處是在稍顯狹長的其中一面。隆冬季節,羊湖靠岸處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大部分區域則不封凍。
高原的天空是如此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天頂,天空半是晦暗的層雲,陽光猶如金柱般從雲層的縫隙中投射下來,落在湖面上,像一道道聖光,光芒所照的不規則湖面上,又像閃爍着金粉寫就的發光符文。
陸修下車的那一刻,便朝羊湖快步跑去,江鴻不敢追,只能跟在後面慢慢地走。
湖畔圍了“禁止靠近”的立牌,還攔了警戒線,旅游淡季,附近都被限制進入了,但陸修沒有搭理這些牌子,越過警戒線,徑直走進羊湖。
有人在崗亭處喊了聲陸修,陸修回頭,用藏語大聲地回答了他。
那人便不再管他,揮手放他過去了。
“他說什麽?”江鴻對逾越“禁止進入”處有點慫,說,“要麽咱們別靠太近吧,畢竟是聖湖。”
陸修答道:“他說這裏現在不能進,我說羊湖是我的出生地,他就不阻攔了。沒關系,走,跟我來。”
陸修到得坡下湖畔,與江鴻沿着湖邊的路,慢慢地走着。
“你看湖面。”江鴻說。
陸修停下腳步,說:“當初我就在這裏度的天劫。”
湖畔有幾名藏民,拿着轉經筒,正在沿湖磕等身長頭。
陽光落在湖面上,江鴻仿佛看見了一個發光的符文,但很快,它便消逝了。
“我幫你拍張照吧?”江鴻打開相機,說,“這張照片,你一定要留很久很久,一直留到我不在了以後……”
“一起拍吧,”陸修說,“我想和你在這裏合個影。”
“好。”江鴻答道,請過路的兩名男性藏民,幫他們拍了張合照。
其實陪你回家的人,應該是袁士宇……江鴻看着照片,心想。但他什麽也沒說,照片上的陸修帥極了,自己也不錯,在他們的背後,全是太陽落下來的光,照得羊湖猶如金海。
“走吧。”陸修說。
“這就走了?”江鴻看了下時間,不到一小時。
“也沒多少可留念的,”陸修說,“看過一眼就夠了,讓它留在心裏。”
風越來越大了,上來的路上,下起了小雪,停車場附近的車都走完了,江鴻到崗哨前去問,崗哨卻也沒了人。
下午三點半,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西藏冬天天黑得很早,雪越來越大,江鴻必須徒步走到一公裏外的車站去,搭車回拉薩。
“怎麽下這麽大的雪?”江鴻說。
陸修道:“暴風雪要來了,我帶你飛回去?”
江鴻擺手道:“拉薩人太多了,坐車回吧。”
頃刻間暴風雪一起,鋪天蓋地,前方連路也看不清楚,江鴻被風吹得快站不住,只能讓陸修走在前,自己躲他後面。
“附近有個村莊!”陸修大聲道,“要麽去那裏?”
“什麽?”江鴻茫然道,“真的嗎?”
他的羽絨背心上全是冰晶,陸修沒有再說,摟住他的腰,飛了起來,在防風結界下,江鴻總算好點了,他抱住黑龍的角,看見大地上白茫茫的一片,他們仿佛在濃霧裏穿行,看不見一切景象。
這一次很快,不到一分鐘時間,黑龍便降落下來。
那是一個藏民聚落的村口,陸修以手臂為江鴻擋着臉,半拖半抱,帶他到一棟建築前。
“這村子還在。”陸修說道。
“這是哪兒?”江鴻問。
陸修敲門,迎出來一個中年人,大方地讓他們進去躲雪,陸修說了幾句藏語,似乎是解釋他們的處境,中年人便換用漢語,朝江鴻說:“歡迎!歡迎!來了就是朋友!來來,坐下喝茶!”
陸修也改用漢語,說道:“謝謝,我也是聽說這裏有村莊。”
這是村長的家,藏屋從外面看上去不大,裏頭卻很寬敞暖和,村長讓他們進來烤火,說:“今天有暴風雪,你們如果看了新聞,可能就不會來羊湖了。”
陸修說:“我弟弟堅持要來,過幾天就走了,怕趕不上。”
“沒關系,沒關系!”中年人說,“都是緣分,來,喝點甜茶,暖一暖身體!”
木結構的房子裏,正廳內有通電烤爐桌,桌旁是四圍拼好的方條椅,猶如一個下沉的地炕,又有幾名青年人,聚集在一起看電視,吃堅果,見江鴻與陸修過來,便給他們騰了位置。
“謝謝。”江鴻總算活過來了,喝了點甜奶茶,舒服不少。
村長提着熱水瓶,過來給他們加茶,江鴻說:“這是什麽地方?”
“我們已經有三百多年了。”村長說,“不過能找到這裏,也走了很久吧!”
江鴻點點頭,再次表達感激,那幾名青年人饒有趣味地看着江鴻與陸修,不時用藏語交談幾聲,藏人青年就是這習慣,對人評頭論足,半點不尴尬。
“他們說什麽?”江鴻問。
陸修說了幾句藏語,與他們交談,對方有個青年人會說漢話,便指着其中一人說:“他說你長得漂亮,像他前年跑掉的媳婦兒。”
三名藏族青年同時爆笑,中間那男人卻很尴尬,急忙解釋,陸修朝江鴻翻譯道:“他說看見你就覺得很親切,沒別的意思。”
“眼緣。”那被揶揄的男人說道,又連連道歉,意思是不該拿江鴻開玩笑,作為賠罪,給他倒茶,剝幹果吃。
江鴻只能靠陸修翻譯,但看陸修的模樣,似乎不太想翻譯,江鴻便跟着看了會兒電視。這時間雖然剛過傍晚五點,外面天已全黑,暴雪飛揚,狂風呼嘯,連帶着窗棂咯咯作響,猶如一場災難般。
村長家裏開始做飯了,幾名青年便紛紛起來,準備動身回家,大家互相做拜佛手勢,意思是走了,也朝陸修合十,陸修與江鴻便與他們合十。
那被揶揄的青年男人想了想,走過來,朝江鴻與陸修行了個簡單的禮節,說了幾句話,笑了起來。
江鴻:“?”
陸修:“他叫努·楚臣巴桑,問咱們叫什麽名字,請咱們到他家去做客。”
江鴻:“可以嗎?這太熱情了吧?”
陸修:“你想去不?想去就答應他。”
村長說道:“楚臣家比我這兒暖和,兩位貴客可以過去歇一夜,他們家非常歡迎客人的。”
江鴻大致也知道藏人習慣直來直往,不繞彎不客套,請他們去做客過夜,就是真誠的,于是說:“好的,但實在太叨擾了,于心不安。”
雙方彼此介紹了自己,楚臣知道兩人是大學生後,又比了個大拇指,在前撩開簾子,帶他們出去,用自己的身體為兩人擋着暴風雪。
“你叫江鴻!”楚臣說,“江鴻!江鴻與陸修!”
“是——”江鴻不敢大聲說話,容易吃到滿嘴的風雪,說,“太感謝收留我們了!”
村子裏家家戶戶亮着黃燈,在一片黑暗的暴風雪中,就像無數個溫暖的避風港。楚臣帶他們繞過房子,盡量選避風處走,約莫十分鐘後,到了家門口。楚臣進門就喊了聲,想是讓家人準備食物,話語裏還帶上了“陸修、江鴻”的發音,想是說:“陸修與江鴻來了!”
“呼。”江鴻感覺腦袋都要被吹掉了,站在門廳,好半晌才緩過來,楚臣忙帶他們去烤火,讓兩人脫鞋。
陸修也不客氣,朝烤爐旁的地座入座,楚臣又做手勢,說:“請坐!江鴻!請坐!”讓江鴻坐在另一邊。屋裏的燈開得很亮堂,正廳內挂着領導畫像,豪華的五鬥櫃上擺放着相框,還有不少書籍。
楚臣給他們斟上酥油茶,不停地說話,陸修便翻譯道:“他有個小弟,在成都念書,還沒回家,所以覺得咱們很親切。”
“在哪個學校?”江鴻說,“民族大學吧?”
江鴻與楚臣的對話全靠陸修翻譯,他知道陸修的脾氣不太喜歡一直說,便盡量笑着點頭。片刻後,陸修又說:“他們家有姓氏,姓‘努’,是大貴族的後代。”
江鴻“嗯”了聲,楚臣又叫來他的媽媽與奶奶,介紹給兩人認識,江鴻忙站起來。楚臣的祖母已經九十歲了,母親也有六十多,囑咐他們先坐着歇會兒,便去忙着做飯招待客人,忙前忙後,因為他們的到來而沒有片刻空閑,讓江鴻好生過意不去。
陸修又道:“他們也很想念小兒子,所以看見中原來的客人,會覺得親切。”
江鴻點點頭,楚臣不停地朝陸修發問,想了解大學生的生活,陸修便以簡單的話語回答了他。暴風雪中,江鴻的手機信號時斷時續,給父母報了平安後,徹底斷了通訊,便只能放在一旁不管了。
電視信號也很差,大家于是只能坐着幹聊天。通過陸修的翻譯,江鴻大致知道了,楚臣的爸爸已經去世了,家裏剩下他的母親、祖母。前年他找了個彜族女朋友,本來想結婚的,但最後分手了。
楚臣會的漢語不多,只知道“來”“喝酒”“請坐”等簡單的詞彙。七點時,母親端上來豐盛的晚餐,手抓羊肉與糌粑、牦牛肉、低度的青稞酒。
陸修便與楚臣邊喝酒,邊聊天,陸修的酒量很好,幫江鴻也喝了,江鴻還有點高原反應,頭昏昏沉沉的。
楚臣的祖母露出慈祥的笑容,過來摸了摸江鴻的額頭,江鴻只能說“謝謝,紮西德勒”。
吃了一會兒酒後,楚臣的母親與祖母便在一旁縫補,祖母不停地說話。
楚臣哈哈大笑,朝祖母說了句什麽。
陸修正在喝酒,沒聽清兩人的對話,疑惑轉頭。
接着,楚臣的祖母又過來看江鴻,拉着他的手,給他把酥油茶換成甜茶,親切地朝他問着什麽。
“啊?”江鴻回過神,覺得老人的手很幹爽,握着自己的手掌,很舒服。
陸修聽到楚臣祖母的話,倏然就愣住了。
楚臣也笑着不停地說話,江鴻滿臉茫然,期待地看着陸修。
“他們說什麽?”江鴻問,“學長?你怎麽了?”
陸修手裏的酒碗潑了近半出來,竟是未曾察覺。
楚臣“哎”了聲,意思是別想趁機逃避喝酒,提來壇子,再給他滿上。
“她問你,”陸修道,“是從哪裏來的,在哪兒出生,是哪裏人。”
“我是重慶人。”江鴻解釋道。
老祖母又說了句話,比畫了個手勢,再次摸了江鴻的額頭,江鴻知道這是年長之人賜福的動作,便湊過去。
陸修的聲音異常平靜,卻發着抖。
“她還說……你……江鴻,她說你長得像她祖父年輕的時候。”
“哦,”江鴻笑道,“所以楚臣覺得我親切嗎?嗯……”
突然,江鴻也靜了,與陸修對視,世界一片寂靜,唯有屋外大雪“沙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