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換命
思歸說完這句,又繼續扔他的飛镖,看也不看江鴻。江鴻緩解了尴尬,便輕車熟路,到吧臺去放下包,問:“你喝咖啡嗎?”
“不。”思歸言簡意赅地答道。
江鴻看他一直在玩那個镖盤,明顯也很無聊,雖然多半得不到回應,卻又提議道:“咱們來打桌球吧?”
他做好了思歸不會搭理他的心理準備,但思歸居然站了起來,去拿臺球杆,于是江鴻便開始陪他玩臺球。
江鴻的臺球技術一般,思歸的技術更一般,兩人便胡亂打着,其間夾雜江鴻不時的理解性吹捧,到得臨近結束時,小皮推門進來了。
“啊。”小皮看見思歸的那一刻,仿佛下意識地有點慫,幸而江鴻也在,小皮便沒有那麽社恐。
不多時,陸修也來了,仿佛早就知道今天這裏會多一個人,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眼江鴻。
“來一起嗎?”江鴻說,“他太厲害了,我打不過他,你來幫我。”
陸修:“不打。”旋即坐到吧臺前去泡咖啡。
于是S班教室裏,同時容納了兩名冷面王子,兩人看上去仿佛互相認識,卻誰也不和對方交談。
又過了五分鐘,曹斌才進了教室,江鴻與小皮便朝曹斌打招呼,思歸将最後的黑球一杆打進洞去,放下臺球杆,坐到一旁,依舊玩他的飛镖。
“你們的期末考核我都給了A+,”曹斌說,“已經錄入成績系統了,下周一開始可以查成績。”
“我……我還沒彙報呢!”小皮說。
“不用了。”曹斌說,“祁連山事件中,你們表現得非常好,誰也想不到,牽連驅委的一樁大案,居然是被四個學生查出來的。給個A+不算過分……這是我的咖啡嗎?謝謝你,陸修。”
曹斌也坐到吧臺前,從西裝內袋裏取出兩個紅包,說:“這是給你們的一份學期結業小禮物,食堂的餐券,來,皮雲昊,給你。江鴻,這是你的。”
今天曹斌收拾得很精神,剛剪了頭發不久,對思歸的到來也沒有絲毫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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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鴻與小皮一起喊道:“謝謝校長!”
曹斌正色:“下學期也要繼續努力。皮雲昊,窦寬主任下午過來拜訪,想見見你,讓你順便過去一趟。”
小皮說:“現在去麽?”
曹斌:“看你,今天本來已經算沒有課了。”
江鴻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今天曹斌也許有話想朝他說。
小皮便朝他們告別,出去時反手帶上了門。
S班教室中,剩下曹斌、陸修、江鴻與那紅發青年思歸。
曹斌安靜地喝着咖啡,江鴻總覺得這氣氛有點詭異,觀察陸修與曹斌的神色,再望向躺靠在一側的思歸,室內時不時響起飛镖釘在靶上的聲音。
“一學期結束了,”反倒是曹斌先開了口,問,“江鴻有什麽心得體會?”
“太多了,”江鴻笑着說,“生活簡直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呢。”
曹斌喝着咖啡,沉吟不語,江鴻不時望向坐在角落的思歸,曹斌注意到他的目光,便道:“你們已經認識了?我進來的時候,看見你倆在打臺球。”
“嗯。”思歸漫不經心道。
江鴻心想曹校長你也不介紹一下麽?
曹斌說:“思歸是咱們S班的吉祥物,他大部分時候會住在這裏,先前只是出門玩去了,你們以後會成為好朋友的。”
“哦……”江鴻心道吉祥物什麽鬼,不過看思歸沒有反駁,便沒有多問。
江鴻又注意到,陸修正看着自己。
“啊對了,”江鴻想起那件事,朝陸修道,“今天那位叫格總的老師,從驅委帶回來關于我脈輪的消息了。”
陸修:“嗯,怎麽說?”
江鴻便朝陸修解釋了整件事,這就是他的辦法,他決定不朝陸修提出請求,如果陸修願意為他注能,那麽聽完之後,便會主動提出。
如果陸修聽完整件事依然沒有任何表示,就等同于是拒絕了,這樣一來,就不會顯得太冒失。
然而,江鴻剛說了個開頭,陸修便明白了整件事的經過。
陸修:“我不幫你注能,找別人去。”
江鴻:“……”
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尴尬,江鴻哭笑不得道:“我還沒說完。”
陸修:“我知道什麽意思。”
思歸突然停下扔飛镖,與曹斌交換了個眼神。
江鴻撓撓頭,說:“我知道了,我也沒有……嗯不,其實我确實是這麽想的。”
江鴻向來很誠實,陸修對他這麽好,沒有較勁的必要,承認又有什麽關系?
陸修:“其實今天留你下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校長,你開不了口,我來說吧。”
曹斌馬上道:“不,還是我來說。”
江鴻:“???”
江鴻看看曹斌,又看陸修,一頭霧水。
曹斌:“畢竟這件事,與所有人都有一定關系。江鴻……接下來的事情,可能對你有點……有點沖擊,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江鴻:“????”
思歸扔飛镖的“叩”“叩”聲又響了起來。
江鴻開始有不祥的預感,答道:“你說吧,校長。”接着也到吧臺前,坐了下來。
曹斌把空咖啡杯放在陸修面前,陸修便為他續杯。
“從何處說起呢?”曹斌非常難抉擇,最後道,“這件事,得先說熒惑。”
江鴻:“和重慶的那起收妖事件有關系麽?”
曹斌:“遠遠不止。首先,你記得你們在地脈內部,一起辦過事的兩名驅魔師麽?一個叫楊飛瑤,一個叫陳舜。”
江鴻說:“記得,他倆都是熒惑的人,對不對?”
曹斌答道:“是的,這兩人都是熒惑埋伏在驅委的內應。熒惑這個組織的能力,遠遠比我們最初想象的更強大,驅委最先沒有重視,是一個毀滅性的錯誤,現在安傑與陳真已在竭盡全力地徹查他們的身份,目前只有希望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江鴻“嗯”了聲,心想:和我有什麽關系嗎?
曹斌又道:“接下來,還有一個叫麥擎的風水師,你想必也是記得的,當時我還讓陸修去調查過,正是根據楊飛瑤供出的線索。”
“哦——是這樣啊。”江鴻道,“但我還是覺得好巧,因為西安驅委門口賣法寶的那老頭兒,也讓我去麥擎家偷東西呢。”
“不巧。”曹斌,“首先是楊飛瑤與陳舜被逮捕歸案,接着供出了麥擎同隸屬于熒惑的身份,驅委才開始捉捕麥擎。而這個行動,多少有些驅魔師是知情的,便私底下提供給了王國良。”
江鴻“哦”了聲,馬上道:“于是他得趁着麥擎被抓之前,讨回那個玄光金鬥。”
曹斌說:“是的,否則麥擎只要一落網,就會被抄家,東西就讨不回來了。當然,他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只是以試試看的态度,沒想到你們還真的得手了。”
江鴻突然又想到同時出現在那裏的陸修,懷疑地看着曹斌,隐隐約約明白了什麽。正因為當時麥擎很快便将被緝拿,于是曹斌也出動了陸修,要趁麥擎被抄家前,先找到某些證據?
“當時你在麥擎家看見的人,”曹斌又說,“我們姑且稱他為‘一號’吧。這人确實是熒惑的頭目,而且是直接負責人。”
江鴻吓了一跳,說:“是大boss嗎?”
曹斌說:“目前的猜測,應當是大boss的直接執行人,他負責制定詳細的計劃,并朝組織內部下達命令,分配任務讓他們去分頭完成。”
江鴻點點頭。
曹斌又說:“你知道麥擎在熒惑這個組織裏,主要的工作是什麽嗎?可以猜猜。”
曹斌又喝了點咖啡,江鴻想了想,說:“他是風水師,那應當是負責占蔔和預測吧?”
“不錯。”曹斌點頭道,“他負責預測所有事件的未來走向,但風水學的具體原理你也是知道的……哦你不知道,這門課你們要大二才開始學。”
江鴻答道:“我已經提前學了些,風水學的預測準确度,與參與到事件中的能量、複雜程度成反比,能量越強大,混沌系數就越大,預測的結果也越不準确。”
“正确。”曹斌直到這個時候,還不忘教學,解釋道,“譬如預測燕子飛翔的方向很容易,但預測龍的飛翔方向就很難,因為龍的能量要無數倍于燕子。預測一片葉子在哪一天離開樹枝很容易,預測兩個國家什麽時候開戰就更難了。”
江鴻“嗯”了聲,說:“這也可以解釋,麥擎預測不了最後熒惑和驅委誰能贏嗎?”
曹斌答道:“這正是我要表達的,也許随着時間流逝,當事情逐漸接近轉折點時,麥擎能模糊地看到一些未來……但他已經沒有機會了,他失去了所有的法寶,尤其那個玄光金鬥,并被我們控制了起來。”
江鴻點點頭,曹斌說:“除此之外,麥擎還負責向熒惑組織中的所有高級成員,以及‘一號人物’,提供任務的預測結果,教他們如何趨吉避兇,正因為他強大的預測能力,熒惑每次臨近暴露關頭,總能躲過驅委的偵察。”
江鴻又點頭,曹斌再道:“按理說一名技藝高超的風水師,理應能保護好自己。但是麥擎在一個非常偶然的情況之下,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江鴻想起了當初與金在車裏的對話,說道:“對啊!我也很奇怪,如果麥擎的預測這麽了得,他就應該能預測到驅委派人去抓他,為什麽不跑?也一樣能預測到玄光金鬥會被我們拿走。”
曹斌說:“接下來,我要朝你解釋這個錯誤,內情非常複雜,我們在審問之時,也非常地難以相信,但我們再三确認過,麥擎沒有說謊,畢竟驅委要拷問出真實信息,是有相當多手段的。”
江鴻來了興趣,說:“是什麽?”
曹斌說:“首先這件事,要從另一個人身上說起。這個人,名叫袁空,也是一名風水師,他與麥擎是同門師兄弟,袁空年紀大些,是師兄,麥擎年紀小點,入門也晚,是師弟。他們都是陝西人,拜在一位老師門下,那位老師後來金盆洗手了,在西安驅委開了間法寶店,師父的名字,就是王國良。”
“啊!”江鴻震驚了,沒想到居然有這麽複雜的關系,那個賣法寶的王老頭,居然就是麥擎的師父?
曹斌又說:“袁空與麥擎年輕的時候,因為一次一起執行任務,袁空出了意外身亡。”
江鴻:“哦……”
曹斌:“麥擎後來去了重慶,并接手了師兄的一些資源,繼續當風水師讨生活。當時袁空有一個兒子,名字叫作袁士宇。”
江鴻:“我怎麽感覺這名字好熟,是不是在哪兒聽過?”
這時,陸修忽然開口道:“不僅聽過,你還見過。”
江鴻:“???”
陸修:“記得當時在麥擎家的後花園裏,被打暈的那個年輕人不?”
江鴻:“哦!是他啊!可是陸修,你怎麽好像認識他?”
陸修:“我也只見過你一面。好些年前,我拜訪過麥擎的兄長,讓他替我預測一件事。”
江鴻:“哦好的,那這個人怎麽了?”
曹斌:“袁空的遺孀,也即袁士宇的母親,因為丈夫過世,便托庇于其同門師弟麥擎,麥擎也把他們照顧得不錯,在重慶為母子購置了資産,并讓袁士宇認真念書。問題出在袁士宇身上,麥擎在他很小的時候,為他測算過一生的命運……”
“……命盤中顯示,袁士宇的命數非常兇險,被稱作‘六兇之命’,通常擁有六兇之命的人,都活不到二十歲,具體涉及到命理中‘入運’與‘十年轉運’的概念,比較複雜,你可以理解為,他們往往在弱冠之年到來前,會因一場意外而死亡,根據他的命數顯示,壽命将終結在接近二十歲這段時間裏。江鴻,你相信命運嗎?”
江鴻有點疑惑,按理說他是不怎麽相信的,但自己已經是一名驅魔師了,再說不相信命運,是不是有點奇怪?然而“命”這東西,仿佛與法術、妖魔等等又不是同個層次。
“我其實不太相信。”江鴻說。
“好的,”曹斌說,“你的回答很重要。現在,回到這件事上來……麥擎對這個叫袁士宇的孩子,還是比較疼愛的。在他師嫂,作為一個母親的懇求,與對師兄的感情之下,麥擎為袁士宇做了一件事。”
“什麽事?”江鴻預感到接下來,曹斌的話将石破天驚。
“他為袁士宇換了命。”曹斌說。
“啊?”江鴻現出茫然表情,說,“那是什麽意思?”
“叩”“叩”的扔飛镖聲停了,思歸說:“換命,就是去尋找一個合适的替身,調換兩人的命運。從此你走上他的路,他走上你的路。”
江鴻:“哦,還可以這麽操作的嗎?真神奇。”
曹斌:“這一操作由來已久,在古代被稱作‘借燈’,有人說是借運,也有人說是借命,民間有‘借光’一說,最早的由來就是借燈的別稱。但大部分行法,都只能借一時之命運,長則一兩年,短則數日,要把兩個人的命完全替換,非常難。”
倏然間,江鴻隐隐約約,察覺到了不對勁,所有人的目光都駐留在他的身上。
“所以呢?”江鴻的聲音帶着少許緊張。
“袁士宇是六兇之命,這場劫難他無法抵擋,于是麥擎借用了熒惑所掌握的一些秘密資料,做足準備,成功地調換了他與另一個少年的‘命’。從此兩人的命運軌跡将完全被置換,原本袁士宇将進入蒼穹大學,成為一名驅魔師,與一些人結下緣分與羁絆。并在某場驅魔事件中,遭遇不測……”
“另一名凡人少年,會按部就班地參加高考,考上本科院校,進入大學,成為一名工程師……”
剎那間,江鴻終于明白了,他的腦海中“嗡”的一聲。
“而袁士宇本身有極好的資質,”曹斌說,“袁家的祖上,出過一名大風水師,也即是說,袁士宇是這名大風水師的後代。民國時,那位大風水師袁禾,為避袁世凱之禍,改姓為‘江’,也即江禾。”
江鴻:“……”
曹斌放下咖啡杯,又說:“從十八歲生日那天起,袁士宇與那名被換命的少年,生活的軌跡發生了短暫的重合,也許是擦肩而過,也許是一個照面。”
“緊接着,命運線在這短暫的交錯裏,便完全被調換了過來。不僅如此,袁士宇的母親還以法術混淆了蒼穹大學的招生員、重慶老君洞的一葦大師的認知,麥擎更請熒惑組織在驅委的內應,換掉了兩人的入學檔案。”
江鴻的腦海“嗡”“嗡”地響着,曹斌的聲音時遠時近。
曹斌最後說:“但麥擎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一次借命,會産生如此複雜的一系列連鎖反應——首先,你與袁士宇的命運既然被完全替換,所有占蔔顯示的結果,就會産生偏移。”
“什麽意思?”江鴻下意識地問。
“所有關于你的問蔔,”這次是陸修回答了他,“都會被轉移到袁士宇的身上,所有關于袁士宇的問蔔,也會顯示出你的因果線結局。”
江鴻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着陸修的雙眼,陸修則避開了他的目光。
片刻後,陸修又平靜地解釋道:“因為占蔔的結果發生了錯亂,所以,本該來入學的袁士宇,換成了你。就在換命結束之後,麥擎的占蔔結果開始變得不那麽準确,出錯的幾率變大,于是這導致了熒惑內部對他的懷疑——”
“熒惑懷疑麥擎是刻意為之,懷疑他的忠誠,于是派出妖怪,綁架了‘他的侄兒’,希望從他身上得知麥擎的一些秘密。但因為占蔔結果的錯亂,這個對象,變成了‘你’。他們盤問麥擎予以他侄兒的任務。這個任務,就是調查智慧劍的下落。”
“所以……”江鴻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在那個時候,妖怪們在重慶将他抓走的原因,真的是認錯人了!他們以為他是袁士宇!
“我……變成了另一個人?”江鴻喃喃道。
“你還是你,”曹斌說,“這不用懷疑,但只要涉及到你在其中的蔔測,就會引發混淆,因為結論會被導到袁士宇的身上。我舉個例子你就明白了,譬如楊飛瑤與陳舜參與那場行動,雖然我們不清楚他倆的目的是什麽,但只要麥擎開始占蔔兩人行動的吉兇,是得不到正确結果的,因為你也在場。”
“而針對參與者的推算,将演變為‘袁士宇’參加了行動,然而袁士宇并不在場,于是結論就會發生混亂,無法顯示出正确的答案。”曹斌解釋道,“所以麥擎無法朝楊飛瑤發出預警,這是第一個漏洞。”
“第二個,則是當你們去竊取玄光金鬥的時候,”曹斌又說,“麥擎針對驅委的批捕發起過預測,但因為你到場了,于是麥擎的占蔔結果導向了袁士宇,袁士宇當然不會做不利于他的事,占蔔結果就會産生混淆,最終導致他落網,這次是我們的運氣,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江鴻有點茫然。
陸修說:“他需要想一想。”
曹斌“嗯”了聲,沒有再說下去。冬天下午四點,夕陽西下,從休息室的窗口投進來,為S班裏的數人鍍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江鴻最後撓了撓頭,說:“我明白了。”
他很平靜,這是意料之外的平靜,平靜得仿佛不像在談論自己的事。
“難怪呢,”江鴻說,“我就說怎麽我一個半點法力都沒有的凡人,會被選中成為驅魔師,考上了蒼穹大學……我總覺得是哪裏弄錯了,原來我成為了一個替身!”
曹斌說:“你覺得是這樣嗎?”
江鴻想了想,又說:“所以在這裏的人,應當是袁士宇,對吧?”
江鴻忽然覺得很好笑,很夢幻,這甚至比自己成為了驅魔師,還要更夢幻一點。
曹斌:“如果麥擎沒有搞這一套操作的話,是的。”
江鴻說:“那麽,其實,今天坐在這裏的,也不必須是我,可以是王鴻、李鴻,或者其他的什麽鴻……我是說,我只是恰恰好,條件很合适,可以成為這個替身。”
曹斌欲言又止,陸修卻說:“對,你說得對,沒有必要騙你,情況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