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啪!”
言明聽到屋中傳來重重的一道聲響。
他剛目送完丹陽郡主主仆離開, 冷不丁聽到這麽一記聲響,立刻神色微變,快步擡腳走了進去。
“主子, 怎……”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 他就看到了,地上那本書面,已經發皺了。
不知道主子這是怎麽了。
但言明隐隐約約倒是能夠感覺出, 這跟丹陽郡主沒有留下用晚膳有關系。
耳邊仿佛又響起先前那位束秀姑娘說的話。
剛剛言明還不這麽覺得, 可此刻看着背對着大門,肩背明顯要比平時緊繃許多的少年, 倒是……有點相信了。
主子如今面對那位丹陽郡主,的确是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以前主子可不會這樣生那位丹陽郡主的氣。
但主子這是在氣什麽呢?
就因為那位丹陽郡主不肯留下來用晚膳嗎?
二十多歲、只知道武功和大業, 暫且還沒經歷過情愛的言明,此時也不禁狠狠地困惑住了。
……
“裴公子剛剛是生氣了嗎?”
束秀陪着葉初雨走在長廊上,旁邊是時桃。
兩個丫鬟簇擁着葉初雨往前走, 這會是束秀在問葉初雨。
數九寒天。
即便不下雪,天也依舊很冷。
甚至因為化雪的緣故, 這天瞧着, 竟是要比前些日子還要冷上許多。
先前在屋內燒着炭火不曾覺得, 如今出來,卻是裹着厚厚的鬥篷、拿着手爐,都覺得有些受不住。
也因此葉初雨這會說出來的話,也是打着顫的。
“嗯, 不知道他突然怎麽了。”她一邊打着哆嗦, 一邊小聲說道, 因為鬧不明白裴時安為何生氣,話語之中還有明顯的困惑。
她雖然自認為挺了解裴時安的。
但裴時安以前在游戲裏, 也沒那麽大的反應過啊,這人面對裴溪和面對其他人,完全就是兩個面貌。
面對裴溪,那是又乖又聽話。
面對別人,則是一臉冷漠,懶得多費口舌。
——可葉初雨從來不知道他居然還有第三面。
這個第三面,讓自認為十分了解裴時安的葉初雨,也呆住了。
葉初雨只能感覺出他是生氣了,卻搞不明白他是為何生氣。
……難不成就因為她這會不肯陪他下棋?
可她不是說了晚上再來陪他嗎?
奇奇怪怪的。
束秀看身邊少女一臉苦惱的模樣。
旁觀者清。
她倒是猜出了幾分原因。
正打算說話,另一邊的時桃忽然非常不滿地開口了:“這裴公子如今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如今竟然還敢給您使臉色了!”
她一臉打抱不平的模樣,顯然很不開心自己的郡主,被人這般對待。
她說剛才屋內怎麽氣氛有些怪怪的。
那姓言的沒規矩,這裴公子也不是什麽好的,果然是什麽樣的主子、什麽樣的奴才。
仗着如今郡主轉了性,就敢給郡主擺譜了!
可把他們能的!
呸!
“您就是這些日子對他太好了,讓他忘記自己的分寸了。”
時桃在一旁義憤填膺:“現在都敢給您甩臉了,以後還得了?”
“……他也不是有意的,可能就是輸太多次,不高興了吧?”葉初雨給裴時安找着理由,又覺得這理由不可能。
“什麽有意不有意,奴婢看您就得給他立立規矩,省得有朝一日,他爬到您頭上來!”時桃仍舊一臉氣憤。
給裴時安立規矩……
葉初雨想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還不如直接殺了她算了。
眼見身邊小丫鬟還是一臉憤慨的模樣,葉初雨一面覺得好笑,一面又有些暖心。
她笑道:“好了好了,不說他了。”
想了想。
又特地囑咐了一句:“這事,你們誰也不許說出去,尤其是母親那邊。”
她跟裴時安怎麽鬧別扭,都是他們自己的事,反正她也沒吃什麽虧,慣着他一點也沒事。
比起裴時安冷冰冰地對她,讓她連攻略也無從下手,現在這樣的結果已經好很多了!
時桃怎麽也沒想到,郡主如今竟然這麽好說話。
她心有不甘,卻又不敢違背葉初雨的意思,只能撇着小嘴,蔫蔫地答了一聲“是”。
而另一邊——
束秀看了一眼身邊的郡主,紅唇微抿,也輕輕答了一聲“是”。
原本嘴裏想說的那番話,卻被她重新吞了回去。
她也覺得裴公子今日有些過分了。
冷他一會也好。
免得他真的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之後主仆三人,一路往葉星河所在的屋子走去,倒是沒再提這事。
……
葉星河住在熙昌閣。
距離裴時安的九昌閣不算遠。
主仆三人抵達此處的時候,天色已然徹底黑了,不過院中點着燈籠,倒也通明。
屋門敞開着。
能看到葉星河的身影。
只不過這會離得還有些遠,又有燈光籠罩着,葉初雨看不太清葉星河此刻的模樣。
寶年和寶豐在一旁伺候着。
“你說什麽?”
不知道聽到了什麽消息,葉星河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震驚。
不過葉初雨很快就知道,他為何這般震驚了。
——跟她有關。
“不見,誰要跟她一起吃飯啊!”葉星河沒好氣道。
屋外束秀和時桃一聽這話,不免都有些擔心地看着身邊的少女。
“郡主……”
生怕她一氣之下直接走了。
那姐弟倆的梁子,可就真的又要結下了。
葉初雨倒是沒有生氣。
她是有點自己的脾氣,所以平時面對葉星河,也從沒慣着過他,但今天這事吧,說到底她做得的确不太好。
雖然她是無心的。
“讓張公公準備的吃的,都做好了吧?”葉初雨壓着聲音問道。
時桃忙點頭:“您放心,都準備好了,剛才奴婢還特地着人去廚房吩咐過,估計快到了。”
葉初雨便放心地點了點頭。
她沒再說話,繼續握着小手爐往裏頭走。
那廂,寶年、寶豐姐弟也看到了葉初雨的身影,原本還勸着葉星河的兩人,此刻紛紛白了臉朝葉初雨行禮。
“……郡主。”
聲音都打着顫。
顯然是在害怕她發火。
葉初雨并未發火,只讓他們起來之後,就朝葉星河看去。
葉星河沒想到葉初雨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剛剛還怒氣沖沖的人,這會跟葉初雨四目相對,神情不由僵硬了一瞬。
也不知道他剛說的話,葉初雨都聽到了沒?但也就一會的功夫,他就又冷着臉起來了:“你來做什麽?”
“我這不歡迎你,出去。”
聽到就聽到!
他還怕她不成?
小少爺說着便徑直沉着臉往裏頭走了。
顯然是還在氣今早的事,不想搭理葉初雨。
屋內燒着銀絲炭。
不冷。
看着葉星河頭也不回離開的身影,葉初雨把手裏的小手爐遞給時桃,又解了披風交給束秀,然後主動走到桌子旁,倒了一盞熱茶。
衆人都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也不敢詢問。
葉星河倒是一直豎着耳朵。
他站在架子前洗手,心思卻不在這個上面。
本以為葉初雨會發脾氣,或是直接一走了之,哪想到身後一直安安靜靜的,沒什麽太大的動靜,不知道葉初雨到底要做什麽,葉星河忍不住拿餘光往身後瞟。
可這才剛剛看過去,葉星河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連忙把餘光收了回來,臉也重新沉了下去,擺出一副冷冰冰不想跟人交談的樣子。
卻在下一瞬間破功——
他的衣擺被人輕輕拉住了。
身形在這一刻緊緊繃住,他僵硬着身軀忘記了動作,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
“葉初雨,你——”
葉星河說着剛要甩開她的手,身後便傳來葉初雨的聲音。
“诶,你別動啊,我這還端着茶呢,別回頭摔了。”
動作僵住。
葉星河餘光一瞥,見她手裏還真端着一盞茶。
不知道她要做什麽,葉星河皺眉:“你到底想做什麽?”
“跟你賠禮道歉啊。”
葉初雨說得沒有一點猶豫。
可葉星河聽到這話卻又愣住了,他近乎呆滞地上移視線,看着葉初雨的臉問道:“……什麽?”
“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但我先跟你聲明一下,我今早真的不是故意針對你的,束秀來找我說的時候,我還在做夢呢,完全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麽。”
“事後知道,我也很後悔。”
“這不,我特地過來跟你道歉了。”葉初雨一骨碌說完之後就仰起頭去看葉星河。
葉星河今年才十五。
作為年紀最小的一個,他在幾個男主裏面算是最矮的了,但葉初雨還是得仰頭看人。
也不知道這些人沒事長這麽高做什麽。
葉星河是這樣。
裴時安也是這樣。
葉星河在心裏腹诽道,面上倒是一點未曾露出來,仍跟葉星河說着話。
“我以茶代酒給你賠禮道歉,葉星河,你就別生氣了,我真不是故意的。”葉初雨說着便把手裏的茶盞,朝葉星河遞去。
葉星河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結果。
他有些驚訝。
以至于一時半會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今早的确很生氣。
牧鈞他們都好奇他怎麽了。
可葉星河能說什麽?
生平頭一回去等人,沒想到等了半個時辰,竟是那麽一個結果。
今天在學宮他一直黑沉着一張臉,回來的路上也是一樣,剛才他還打算吃完晚膳,去校場找幾個人練練手,好好消消他這一肚子的怒氣。
沒想到葉初雨會這麽出現。
熱茶還在眼前。
茶香撲鼻。
幾縷熱氣猶如輕煙一般,在半空輕輕搖曳,輕煙之後,就是葉初雨那張明媚讨好的笑臉。
葉星河從前哪裏見過她這副模樣?
哦。
也不是沒見過。
那日在九昌閣中,葉初雨就是這麽看姓裴的那個家夥的。
所以姓裴的那個家夥,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嘛。
不知為何,只要想到葉初雨,不是單獨對裴時安那麽好,他心裏就有點爽,小少爺一時有些沒繃住冷臉,唇角往上輕扯了一下。
話卻還是說得硬邦邦的:“你別以為這樣,我就原諒你了。”
“是是是。”
葉初雨點頭如搗蒜,手裏的茶盞,卻是往人那邊又遞過去一些。
“現在可以喝茶了吧?”
葉星河看了一眼,撇了撇嘴,然後在葉初雨殷殷期盼的注視之下,伸手接了過來。
喝茶的那一刻。
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
以茶代酒賠禮道歉,那為什麽喝茶的人是他啊?
葉星河皺了皺眉,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他剛想說話,外面就傳來了一陣說話聲。
今日的晚膳送過來了。
然後他的袖子被人拉住。
葉初雨的聲音再一次響在他的耳邊:“走走走,吃飯去,我今天可是讓廚房準備了不少你喜歡的吃的。”
“你說話歸說話,別動不動拉我!”
葉星河嘴上這樣說着,臉上也是一副不大高興的樣子,腳步卻是非常自然的,跟着葉初雨往前走了過去。
張有才看到姐弟倆這副模樣,自然喜不自禁。
眼見他們過來,他立刻笑吟吟地招呼起兩位小主子:“郡主、小少爺,您二位快些坐,晚膳馬上就能吃了。”
他說着忙讓人布膳,自己也在一旁幫忙收拾着。
葉初雨走到桌邊才松開手。
她坐到椅子上,接過熱帕子擦手的時候,倒是還記得問了一句:“張公公,剛讓你準備的桂花糕,已經讓人送去九昌閣了嗎?”
張有才忙答應了一聲。
“您放心,奴才來時,就已經吩咐過他們了,等出爐就給裴公子送過去。”
這是葉初雨來時路上吩咐的。
雖然弄不明白,裴時安到底為什麽生氣,但她還是決定先哄哄他。
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一點好感,可不能就這樣沒了。
她點了點頭。
剛要說話,就聽到身旁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你倒是知道他的喜好。”
小少爺的小脾氣又上來了,剛剛才緩和一些的臉龐又陰沉了下來。
他面色不善地看向葉初雨。
來他這邊吃飯,還記得裴時安吃什麽,他以前怎麽不知道,她心這麽善呢?
他說話陰陽怪氣的。
“我也知道你的啊。”
就在幾個侍人聽到這話,戰戰兢兢,生怕姐弟倆又要吵起來的時候,葉初雨卻偏過頭,跟葉星河說了這麽一句。
葉星河聽得一愣,反應過來又撇了撇嘴。
剛想說“你裝什麽”,就聽葉初雨在一旁,已經如數家珍說起來:“杏花樓的燒雞、福滿樓的玉樓春,還有你們學宮裏的紅燒獅子頭。”
葉初雨說完看向葉星河。
見他一臉震驚的模樣,不由揚眉笑道:“我說的沒錯吧?”
“你——”
葉星河一臉呆滞地看着她。
反應過來,立刻扭頭看向身後的寶豐。
“小、小的什麽都沒說過啊。”寶豐連忙擺手,臉上也是一副震驚的表情。
葉星河皺眉看了他一會,确保他并未說謊。
但除了寶豐以外,誰能知曉這麽多?別的也就算了,就學宮裏的紅燒獅子頭,可是連寶年都不知道的。
“你——”
葉星河重新扭過臉,看向葉初雨。
“我什麽我,吃吧。”葉初雨沒解釋她是怎麽知道的,直接給人夾了一筷子燒雞,“獅子頭今天是沒辦法了,但燒雞和玉樓春,我可都着人給你買來了。”
“小少爺這次可以消氣了吧。”葉初雨笑盈盈偏着頭,望着他。
葉星河與她對視,心裏的那點子酸和不高興,早已蕩然無存。
“勉勉強強吧。”
偏他嘴上不肯服輸,依舊撇着嘴說道,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吃東西的速度卻是比誰都要快。
熟悉的燒雞入口。
葉星河一邊高高興興吃着,一邊偷瞥身邊坐着的少女,在心裏悄然腹诽道:沒想到葉初雨平時還挺關注他的。
算了。
他大人有大量,就不跟她計較了。
葉星河開始高高興興的,吃起了手裏的燒雞,哪裏還記得剛才想讓寶年他們把人趕出去呢。
總算是把身邊的小祖宗哄好了。
葉初雨悄悄松了口氣,也準備吃飯了。
她還打算吃完飯去找裴時安呢,也不知道他這會氣消了沒?
葉初雨在心裏想着裴時安。
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道聲音,循聲看去,是張有才在給葉星河倒酒。
——正是她先前,特地讓人,去給葉星河買來的玉樓春。
早就聽說過玉樓春的名氣了。
葉初雨之前玩游戲的時候,就有點饞這個酒,也喝過,只不過那會喝了也沒感覺。
也不知道這酒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說起來,來到這個游戲世界,她還沒喝過酒呢……
葉初雨一時有些饞,她眼巴巴地看着。
葉星河率先注意到她這副模樣,看着葉初雨這一臉饞相,他輕挑英眉,一邊晃了晃手裏的酒盅,一邊揚起尾調問葉初雨:“你也想喝?”
葉初雨的确有點想,她情緒都擺在臉上。
這一回,張有才也瞧出來,她想喝酒的心情了,還是頭一回見郡主這副模樣,跟只小饞貓一樣,他一時有些忍俊不禁,笑着跟葉初雨說道:“小郡主想喝就喝點,反正夜也深了,回頭直接睡覺去就是。”
“……可我待會還要去找裴時安呢。”
葉初雨有些猶豫,她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怕醉了就不能去找人了。
她沒注意到這句話說完之後,身邊那個剛剛還揚着嘴角的少年,臉色唰得一下就沉了下來。
“你有事沒事,總跑去找裴時安做什麽?”
葉初雨輕輕啊了一聲,懵道:“我有事啊。”
葉星河才不管她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他直接從張有才手裏拿過酒壺,然後就給葉初雨倒了一盞酒。
“我說我剛才,怎麽覺得怪怪的呢,你賠禮道歉,憑什麽是我喝茶?”
“我不管,這酒,你今天必須給我喝了!”
“不然——”
他忽然口不擇言。
張口就想說“我就不原諒你”,又覺得自己這話怪是幼稚的,跟小孩子似的,一時只能繼續憋在嘴巴裏面,只沉着一張臉看葉初雨,犟着脾氣梗長脖子說道:“反正這酒你必須喝。”
葉初雨目露猶豫。
她心裏是想喝的,但又怕自己喝醉。
可看着葉星河那張,再一次轉陰的臉,葉初雨覺得這酒她今天要是不喝,這事恐怕是過不去了。
葉初雨覺得自己好難。
“那好吧。”
“那我只喝這一杯啊。”她跟人商量道。
葉星河還生着氣,抿着唇不肯說話。
裴時安就這麽重要?既然這麽重要,她來找他做什麽?去找她的裴時安啊!
小少爺臉色難看,心情也十分糟糕。
但迎着葉初雨的注視,也不想真的跟人繼續吵架,只能咬牙道:“行。”
葉初雨松了口氣。
她接過酒盅。
酒香迎面,十分好聞。
應該沒什麽問題吧?她以前可是喝過啤酒的人呢!
葉初雨回想自己以前,喝一瓶啤酒都沒事,這區區一小盅酒肯定難不倒她!而且……她也的确挺饞的。
先小小喝了一口。
玉樓春的酒香味入口,葉初雨一下子就被驚豔到了。
不愧是游戲裏面,排行第一的好酒啊!比她現實中喝得那些酒,好喝多了,而且喝起來口感清清甜甜的,估計度數肯定不高。
她這下是一點猶豫都沒有了。
仰起頭就把酒盅裏剩餘的酒喝完了。
喝完之後。
她還有些意猶未盡。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葉星河手裏的酒壺。
葉星河接觸到她的視線,挑眉:“還想喝?”
葉初雨點頭,她覺得這酒挺好喝的,也不上頭,就跟現實世界中那些度數低的果酒一樣。
多喝幾杯應該也沒事。
“再給我倒一杯!”
她說着就把手中空了的酒盅,遞了過去。
“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回頭醉了可別怪我。”葉星河挑着眉,又給人倒了一盅。
然後……
一盞又一盞。
一刻鐘後,葉星河咬牙切齒,抱着酒壺不肯松手。
“葉初雨,你已經喝了很多了,這是你買給我的!”剛剛還逼着人喝酒的小少爺,這會是真的有些舍不得了。
他沒想到葉初雨竟然是個酒鬼。
剛剛還猶猶豫豫,只肯喝一杯,現在倒好,一杯接着一杯,他自己才喝了一小杯呢。
“不就一壺酒嘛,葉星河,你好小氣啊。”
葉初雨說着想伸手去搶。
葉星河自然不肯,把酒壺夠得高高的,不給人搶到。
姐弟倆鬧了一會。
随侍的人自然不會來打擾,還一臉笑意地圍觀着。
姐弟倆以前都冷着一張臉,哪有這樣熱鬧的時候?
直到葉初雨站起身試圖去搶,又跌坐回去,一衆人方才察覺出不對勁。
張有才率先眯起眼打量着,忽然哎呦一聲:“小郡主這是不是醉了?”
衆人連忙看過來。
“葉初雨,你喝醉了?”葉星河看着葉初雨那挂着粉暈的臉頰,不禁也皺起了眉。
“什麽?喝醉?才沒有!”
葉初雨擺着手說:“我酒量好着呢。”
可說着酒量好的人,過了一會,忽然搖了搖頭,奇怪道:“葉星河,你怎麽還會分身啊?一、二、三……”
她伸手指着眼前,一個接着一個數着,還沒數到四,她就一頭砸到了桌上。
徹底暈過去了。
熙昌閣中,因為葉初雨的醉酒自然一頓忙活。
而另一邊,裴時安所在的九昌閣,今日卻顯得冷寂非常。
言明站在屋中,明明屋中燒着炭火,可他總覺得今夜好似格外有些冷。
晚膳已經用完了。
下人們也已經把東西都收拾走了。
桂花糕還放在桌上,沒被人動過。
而裴時安,這會又坐到書桌那邊,去看書了。
言明看過去。
燈火籠罩着少年,依稀能瞧見他淡漠的眉眼。
自打丹陽郡主離開之後,主子就沒說過一句話,臉色雖然已經恢複如初了,但言明還是敏銳地感覺出,主子這會心情很差。
剛才吃的飯,都比平時要少許多。
猶豫片刻,言明忍不住開口勸道:“主子,要不要去外面走一會?今夜無風,外頭空氣不錯,您也有些時日沒出去走走了。”
裴時安翻着書頁一言不發。
“那要不要去看看裴小姐?”言明又勸道。
如今沒了禁制。
主子也不用擔心,去看裴小姐,會給她引來麻煩了。
這次裴時安終于說話了,卻依舊是回絕的話:“不去。”
他頭也不擡,繼續翻看着手裏的書。
他現在這個心情,不适合去見阿姐,免得她起疑擔心。
而他連回答一個原因,都回答不出。
“……那,”言明猶豫片刻,看着少年又輕聲問了一句:“屬下去打探下郡主何時過來?”
這句話說完,裴時安突然停下了翻看書頁的動作,緊跟着,他冷着一張臉斜睨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
言明察覺到少年眼中的漆黑。
他忽然心神一緊,立刻垂下頭,不敢再多言了。
裴時安看了他一會才冷着臉收回視線。
目光落在面前那一本,他翻看許久,卻也沒真的看進去幾頁的書,裴時安沉默片刻,忽然很輕的嘆了口氣。
曲起的手指關節輕搭于眉心之處,裴時安一臉煩躁地往下按了按。
他這到底是怎麽了?
他究竟在生什麽氣?
葉初雨走就走,與他有什麽關系?
他不是很煩她,不想見到她嗎?為什麽聽說她要去找葉星河吃飯,他的反應竟然會這麽大?
是因為不喜歡葉星河?
還是因為她抛下他,選擇葉星河?
裴時安不知道。
“出去走走。”
忽然,裴時安沉着臉放下手中的書,站了起來,他打算去外面走走,吹會風好好冷靜下。
繼續待在這,只會讓他更加煩躁。
路過軟榻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茶幾上面擺着的棋盤,裴時安的腳步忽然一頓。
棋子已然收了,棋盤也空空蕩蕩的。
原本想讓人收了,但話到嘴邊,忽然又被他給收了回去,他什麽都沒說,扭開臉,擡腳往外走去。
言明不知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待見他往外走,他連忙拿了一件鬥篷,上前給人披上。
裴時安擁着鬥篷,一言不發,往外走去。
院中梅香幽幽,倒是的确能拂散人幾分煩惱,不過裴時安,其實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煩什麽。
他一路沉默地往外走去。
兩旁點着燈火,足以照清這漆黑的夜色,走着走着,裴時安忽然聽到,前面傳來一陣吵鬧的動靜。
初時,裴時安未曾理會。
他依舊漠然的,事不關己的,走在小道上,卻在下一刻聽到那邊的說話聲時,猝然停下了腳步。
“葉初雨,你自己什麽酒量沒數嗎?”葉星河背着葉初雨,又氣又煩,“把我的玉樓春都喝完了,還害我背你回去,你到底是來道歉的,還是故意來折騰我的。”
少年細碎的抱怨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
裴時安在聽到“葉初雨”那個名字時,就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此刻他循聲看去。
果然瞧見葉初雨的身影。
只不過這會她卻是在別人的背上。
少女整個人都趴在別人的身上,埋着頭,看不到她此刻的臉,可燈火照着她髻上的珍珠步搖,一晃一晃的,兩邊碎發也跟着垂落下來,倒是比清醒時分,更顯嬌憨。
裴時安看着那個,先前還跟他承諾吃完飯就過來的人,此刻醉得一塌糊塗,出現在別人背上的時候,本就不算好看的臉色,更是立時又變得難看起來。
“裴公子?”
提着燈籠的束秀率先瞧見了裴時安。
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束秀有些驚訝,再一看他此刻神色難看,看着郡主的模樣,不免又有些擔憂。
他下意識與人解釋道:“郡主記着要來找您,她剛剛就想喝一盞,但……”
話還沒說完,就被葉星河打斷了。
“你跟他解釋這麽多做什麽?”葉星河有些不高興。
不過一個寄住在他家的庶子,倒真把自己當祖宗了?就算他日後真的娶了葉初雨,那也不過是他們家的贅婿!
什麽身份,還敢擺這樣的臉色了!
還真是給他幾分臉面,就開始開染坊了!
察覺到他冰冷的視線落在他身上,葉星河絲毫不怵,跟個小狼崽子似的回看過去。
見他漆黑的雙目在他臉上一頓,又往他身後看去。
葉星河自然知道他在看什麽,他冷哼一聲,還故意把身後的葉初雨颠了一下。
“唔,怎麽了?”
葉初雨醉眼朦胧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會也只是嘟囔道:“喝,繼續喝!”
眼見對面裴時安的臉色越發難看。
葉星河差點有點藏不住臉上的笑了,他也不屑藏,揚起眉梢,一臉得意地看着裴時安,見他沉着臉轉身離開,這才又輕哼一聲,背着葉初雨碎碎念走了。
沒走幾步,餘光瞥見束秀,還一臉擔憂地看着裴時安離開的方向,他俊臉立時一沉。
葉初雨是這樣,她丫鬟也是這樣——
有什麽好怕的?!
葉星河很不高興,很生氣。
他沉着臉朝束秀看去,冷聲發作道:“還杵着做什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