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長公主府位于東大街的朱雀巷中。
這裏住得都是王侯勳貴, 大秦歷代的宗室勳親都住在此處,就連葉初雨早先時候被賜下來的郡主府也在這邊。
只不過如今她還未曾婚嫁,便暫時還未曾從葉府脫離出來。
那郡主府也就一直還空着。
從東大街一路過來。
兩邊繁華依舊, 喧嚣之聲卻是漸漸消散去了。
葉初雨一路透過掀起的那角車簾往外看, 眼瞧着馬車外的景致,一間又一間森嚴高大的府邸,從她的眼前一點點移過。
終于——
到了她還算熟悉的那一間府邸。
恰時馬車停下。
束秀也在一旁輕聲提醒道:“郡主, 到了。”
“嗯。”
葉初雨輕輕答應了一聲。
她的目光, 從車窗外那兩座威嚴的大獅子身上收回來,葉初雨垂眸, 狀似低頭整理自己的衣擺,實則卻是趁着束秀未曾發現的時候, 悄悄把手心裏不知何時冒出來的汗,偷偷抹掉。
免得被人瞧見生疑。
等束秀替她穿戴好鬥篷。
葉初雨自行握着那只包着錦布的鎏金小手爐,由人掀起車簾, 踩着腳踏走了下去。
公主府門前早已有人侍立。
早在馬車停下的那一刻,就已有人恭迎過來了, 這會瞧見葉初雨走下馬車, 紛紛屈身同她行禮問好。
葉初雨雖然以前在游戲裏, 跟蕭溫闌接觸的次數并不算多,但還是認出領頭的這個侍女名喚蘇菡,是蕭溫闌的貼身大丫鬟,也是蕭溫闌心腹蘇璎的侄女。
可見蕭溫闌心裏, 還是十分看重自己這個女兒的。
即便前不久她們才争吵過。
争吵這一回事——
還是昨夜束秀在她睡前, 小心翼翼提起來的。
争吵的原因, 無非是因為“葉初雨”不滿自己要跟裴時安成親,軟磨硬泡, 非要蕭溫闌答應她取消這門親事,還非要嫁給蕭寒去。
蕭溫闌雖說十分縱着自己這個女兒,但在這件事上卻并未讓步。
“葉初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自然又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還直言自己死了算了,死了就不用他們管了,省得他們整日看她不順眼。
葉初雨記得這段劇情。
雖然她自己并未經歷過,但從葉星河的口中,她知曉蕭溫闌這一回被“葉初雨”氣得狠了,還因此纏綿了好幾日病榻。
算着日子。
蕭溫闌如今應該還在病中。
真要在這個時候同她說起這些嗎?
葉初雨忽然有些猶豫了。
“郡主?”
身後傳來束秀的聲音。
似提醒一般,葉初雨也終于晃過神來了。
也虧得“葉初雨”兇名在外,旁人都怕她,也無人敢在這個時候打量她,要不然肯定能發現,她先前眸中的渙散和憂慮。
“起來吧。”
她出聲吩咐他們起來。
待蘇菡起來之後,她又主動詢問:“母親呢?”
蘇菡今年二十有餘,卻還是一身姑娘打扮。
作為長公主蕭溫闌如今身邊的貼身大丫鬟,蘇菡的妝扮,卻顯得有些過于素樸了。
葉初雨記得游戲中關于她的劇情。
知曉她從前有個未婚夫,只因對方戰死沙場,她便替人守孝,一直未再嫁人,跟她的姑姑一樣,一直陪在蕭溫闌的身邊。
是蕭溫闌身邊最信任的兩個人。
這會聽葉初雨詢問。
蘇菡便笑着回道:“主子在仙章閣等着您呢,奴婢領您過去。”她說着正想給葉初雨領路,忽然瞧見她今日素面朝天的臉。
蘇菡有些吃驚般怔了怔神。
記憶中這還是郡主長大後,第一次這樣出門呢。
沒了以前那些胭脂水粉,郡主也終于顯出這個年紀才該有的模樣。
只是這好端端的,郡主怎麽肯這樣出門了?
她不是一直不喜歡那道面靥嗎?
恨不得濃妝豔抹遮住它嗎?
心中有無數困惑,但蘇菡畢竟是蕭溫闌的大丫鬟,縱使心中再是驚訝,她也不至于失了規矩和體面。
壓抑着心中的吃驚。
她一邊領着人往前走,一邊仍舊笑着與人說道:“自打知曉您今日要來,主子便格外開心,今日更是一大早就起來了,吩咐人準備您喜歡吃的東西。”
“就這一早上的功夫,她就不知派人往外邊,打探多少眼了。”
葉初雨聽她這意思,這位長公主殿下,看來這會并非是在自己的寝宮歇息。
她微微蹙眉。
不是說生病了嗎?怎麽不好好休息。
可蘇菡看着她這般模樣,卻以為自己又說錯話,惹她們這位郡主不高興了。
一時也不敢再多說什麽,生怕人還沒進去,便被她氣走了。
真要如此。
恐怕主子又要難過了。
餘後一路倒是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多餘的聲音。
直到快到仙章閣,蘇菡方才輕聲提醒了一句:“郡主,快到了。”
葉初雨循聲望去,果見一處挂着“仙章閣”牌匾的屋子,在不遠處矗立着。
門前一株碩大的紅梅開得正好。
粗壯的樹幹上挂着未曾清掃幹淨的積雪,紅白相間、煞是喜人。
她未曾言語。
唯獨握着鎏金手爐的手,不自覺又收緊了許多,胸腔裏的那顆小心髒也撲通撲通跳得飛快。
而此時。
仙章閣中一位紅衣貌美的婦人,正坐在軟榻上翹首以盼。
早在接到葉初雨的時候,蘇菡便先行着人,來給蕭溫闌傳過話了。
身側一位與貌美婦人差不多年歲的婦人,見她這般模樣,不由失笑道:“郡主就在路上了,再過會就能到了,您別急。”
“誰說我急了?”蕭溫闌蹙眉說道,面上一副矜傲模樣,紅唇微抿,顯然是不願承認自己着急的。
她重新端起茶盞,穩穩坐于軟榻之上,只有一雙眼睛依舊時不時往外頭看。
侍候她的婦人便是蘇璎,正是蘇菡的姑姑。
她自小便跟在蕭溫闌身邊,從內廷皇宮到相府再到如今的長公主府,她始終陪在蕭溫闌的身邊,主仆倆的感情十分深厚。
此刻見主子這副掩飾的模樣,她便笑着打趣道:“是是是,您不急,也不知道是誰呀,天還沒亮就醒來了,這一早上更是不知派了多少人,往外打看消息。”
蕭溫闌被她說得臉皮有些臊,她美目流轉,似羞似惱般瞪了蘇璎一眼,斥她:“年紀越長越愛貧嘴,越發沒規矩了。”
蘇璎自是不怕她的,卻也笑着輕輕扇了幾下自己的嘴。
“是是是,奴婢這嘴啊貧得該打。”
主仆倆說鬧一陣。
外頭葉初雨也快到了。
有丫鬟先過來通禀,蕭溫闌立刻站了起來,似是想出去親迎又覺不妥般重新坐了回去。
蘇璎這會也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一面吩咐人快請,一面與身側美婦人低聲說道:“今日郡主既然主動來見您,您可萬不能再與郡主争吵起來了。”
老生常談的幾句話。
昨兒夜裏主仆倆就此事,就已說了好幾遭了。
蕭溫闌自是知曉的。
對于這個女兒,她素來覺得對她有所虧欠,也因此從小到大,她想要什麽,但凡只要不是太過分的,她都會盡力滿足。
對待渡兒和星河,她都不曾這樣縱容過。
為着這個——
葉遠聲不知與她吵過多少回。
可這次雨兒要的東西實在是太大了。
那蕭寒是什麽身份?別說他那個性子不是會照顧人的,就說他那個心思,就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雨兒要是嫁給他,只怕日後有得苦頭吃。
她可不希望雨兒變得跟她一樣,在感情裏吃盡苦頭、失去自我,還一日日變得越來越癫狂,最後連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何況就算她同意。
母親和弟弟也絕不可能答應雨兒,讓她嫁給蕭寒。
偏偏這些話,雨兒就是聽不進去,一味地只知道想要什麽便一定要得到,不答應她,便要鬧個天翻地覆,誰也不高興才好。
若不是還記着自己的身份。
蕭溫闌甚至都想過,要不就随了她的心願,免得她們本來就不算多好的母女之情,要變得更為僵滞了。
可她畢竟不止是雨兒的母親……
蕭溫闌可以無底線地嬌慣自己的女兒,可作為大秦的長公主卻還得為皇家、為天下着想。
心裏長嘆了口氣。
眼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已經快走到門口了。
蕭溫闌立刻坐直了身子,雖然礙着身份未曾起身,但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往外看着,嘴裏也輕聲答應着蘇璎的話:“我知道。”
她也想跟自己的女兒好好的。
想到什麽。
蕭溫闌又提醒了一句:“我生病的事,不要跟雨兒說。”
雖說雨兒就算知曉也不會有什麽表示,但蕭溫闌還是不願她知曉。
蘇璎聽到這話卻不禁皺了眉。
還想說話,外面人已經到了,她也只能先按捺了心思,輕輕應了一聲,走過去迎葉初雨。
她笑容滿面地給葉初雨行禮問好。
葉初雨認了一下她的臉,認出來她的身份,正是蕭溫闌的心腹,蘇菡的姑姑。
她輕輕喊了一聲“蘇姑姑”。
蘇璎一聽這話,便知曉今日,他們這位小主子的心情不錯。
要不然她早就一言不發,沉着臉直接進去了。
心情好就好。
她心裏松了口氣。
嘴上也忙笑着诶了一聲,而後她親自伸手,想攙扶葉初雨進去。
卻在看到葉初雨那張幹幹淨淨的臉時,與先前的蘇菡一樣,流露出吃驚的神情,但也就片刻的光景,她便立刻遮掩住了臉上的情緒,狀似什麽都沒發生一般,扶着葉初雨進去了。
葉初雨知道她在吃驚什麽。
但她實在不喜歡那些瓶瓶罐罐,古代這個化妝品的技術,誰知道有沒有毒,她可不想拿自己的臉做試驗。
何況她不可能只見一次蕭溫闌。
日後總歸還是要來往的,今天化不化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長公主可比相府奢華多了。
相府只有葉初雨和葉老夫人的屋子有地龍,可這長公主府卻是處處都燒着地龍。
屋內暖和。
葉初雨身上的鬥篷和手裏的手爐,都已經被蘇璎半路拿走了。
“主子剛才一直看着外頭呢。”
與蘇菡差不多的話,從蘇璎的口中剛說出,還未等葉初雨說什麽,前方便先傳來一聲女聲:“你又多嘴。”
這道聲音對葉初雨而言,顯然是熟悉的。
曾幾何時。
她身處于游戲之中便曾聽到過。
——卻又不是一模一樣。
游戲中的那道女聲,雖然與如今這道一樣矜貴傲然,卻要比如今的多一份疏離漠然。
哪有像現在這樣?
葉初雨甚至能感覺出她的羞惱。
心中緊張猶在。
但葉初雨終于還是擡頭看了過去。
遠處軟榻上正坐着一位美婦人,與她迎面相對,記憶中那張熟悉矜貴的面容被如今的距離,刻畫得愈發清晰了。
金釵華服、容色姣美。
屬于皇家養尊處優的氣質在她身上一覽無遺。
四目相對。
葉初雨心中不免有些緊張。
這倒不全然是因為之前在游戲裏,總被蕭溫闌訓斥而留下的後遺症,更多的還是心虛——
面對其他人。
她可以巧言令色。
可面對“葉初雨”的母親,還是這位長公主殿下,她實在是有些虛……
心裏的那點虛,讓她沒辦法立刻直視蕭溫闌,所以葉初雨明知不該,卻還是忍不住悄悄撇開了臉。
不敢與蕭溫闌對視。
心髒也跳得更加快了。
蕭溫闌看着她這樣,倒是未曾多想。
她們母女相處別扭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自打雨兒小時候瞧見她跟葉遠聲争吵,又不小心被她劃傷了臉頰,她們母女,便再未像尋常母女那般相處過了。
尤其這些年——
她跟葉遠聲雖然還有夫妻之名,卻早無夫妻之實。
她搬到了長公主府居住,平日和雨兒碰面的次數也是越來越少,偶爾雨兒過來,也多是有事相求,一進門便直接開口了,像今天這樣什麽都不說,安安靜靜的,還是頭一回。
不過今日雨兒,竟然未像從前那般濃妝豔抹。
這讓蕭溫闌驚訝之餘,心裏也更加有些沒底了,不知道雨兒今日這一番變化,究竟是要做什麽。
母女倆的這番模樣,自是落入了幾個丫鬟的眼中。
蘇璎見她們母女倆誰也不出聲,心裏着急,主動上前打起圓場,扶着葉初雨過去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葉初雨喜歡吃的茶水、糕點,一面哄着葉初雨吃東西,一面對着自家主子使眼色。
蕭溫闌平日在誰面前不是唯我獨尊的?
別說葉家那些人了,就連在宮裏,她母親和弟弟都得讓着她。
那些後妃更是一個個都怕她。
從小到大,也就只有在自己這個女兒面前,她才總有虧欠,總想彌補,也就失去了那一份底氣。
這會見身邊少女,第一次安安靜靜吃着東西。
和從前的暴戾模樣截然不同,倒讓她心裏又酸又軟。
“你……”
她張口想跟葉初雨說話。
未想葉初雨憋了一肚子的話,怕屋內太過冷清,引起懷疑,也正好在這會開了口:“您……”
母女倆同一時間開口,不由都愣了一下。
蘇璎倒是笑着抿了唇,見她們母女已然開了頭,她便低頭悄然退下了,順道把其餘丫鬟也都給帶了下去。
屋內一時只剩下母女倆。
蕭溫闌從先前的怔神中回過神,先與葉初雨說道:“你先說。”
葉初雨也清醒過來。
倒是也知道尊老愛幼,忙搖了搖頭,同蕭溫闌說道:“還是您先說吧。”
蕭溫闌看了她一眼。
葉初雨被她看得有些緊張,心裏又跟着捏了一把冷汗,就在她慌張會被人看穿的時候,忽聽蕭溫闌嘆了口氣,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喜歡蕭寒,但蕭寒的身份,注定你們倆是沒可能的。”
“就算我同意,你皇舅舅,還有你皇外祖母也是不可能同意的。”
“至于那個陸知斐——”
蕭溫闌說到這還是忍不住抿唇。
當日她們母女争吵有二,頭一個是雨兒要嫁給蕭寒,她不同意;而另一個則是雨兒要嫁給陸知斐……
她豈會不知道雨兒的心思?
她哪裏是真的喜歡那陸知斐,只不過是想報複他們報複她,還有想讓那個裴家小女兒不高興,方才提出這樣的要求。
可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她自然也沒有答應。
卻因此激怒了雨兒,惹得她大發雷霆。
這些日子她輾轉反側,終于還是心軟了。
……她若真要嫁,那就嫁吧。
有她替她看着,那陸知斐一個寒門出生的小子,總不敢真的苛待了雨兒……只是這一份感情與她跟葉遠聲的經歷,實在太像太像了。
她在這樣的感情中吃盡苦頭,實在不願自己的女兒也去承受這樣的苦楚。
她也是猶豫了許久才終于下定決心的。
大不了就讓陸知斐一直待在如今這個位置,無法高升。
只要無法讓他施展拳腳,他總該知道要怎麽做才是對自己有利的,雖說這樣做,是對不起這位陸少卿了一些。
但誰讓雨兒喜歡呢?
她自己在這段感情裏面跌了這麽多跤,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副模樣,自然不能再讓她的女兒受一點委屈。
她如今既要嫁,那就嫁。
日後若是不喜歡了,想分開了,她也有法子幫她。
總歸她開心就好。
今日雨兒即便不登門。
過陣子,等她身體好了,也是要讓人來一趟的。
“你若真的想嫁,我便讓你皇舅舅去同他說。”
“這姓陸的雖然也算不得什麽良人,但至少比蕭寒好,也好掌控一些。”說罷,她又看着葉初雨說道,“只要你高興就好。”
葉初雨原本正豎着耳朵好好聽着,生怕漏聽了一個字,錯了什麽重要劇情,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多嘴。
可在聽到陸知斐的時候,她就狐疑地皺了下眉。
這跟陸知斐又有什麽關系?
待聽完最後一句,她更是直接震驚地瞪圓了眼睛,看着蕭溫闌慌不擇言道:“誰要嫁給陸知斐了?!”
她一臉震驚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着蕭溫闌,腦中閃過一道光亮,倒是讓她想起來一件事。
——“葉初雨”好像的确跟陸知斐說過,她要嫁給他。
她那時作為裴溪自然不在場,但也知曉這事鬧得很大,若是她記得沒錯的話,當時蕭寒也在……葉初雨這番話怕是故意說給蕭寒聽的。
頭疼。
這“葉初雨”可真能惹事的!
還有這蕭溫闌——
也太寵女兒了吧?
就算覺得虧欠,也不能這樣無底線的寵啊!
她算是明白為什麽“葉初雨”會養成那樣的性格了。
家庭不幸福,爹娘又對她懷有虧欠,不知道該怎麽管教孩子,又因為愧疚過于縱容,這日複一日的,“葉初雨”不走偏才怪了。
可惜她們不是主角,知不知道啊!
不是主角還敢觊觎男主,這不得直接玩完?游戲裏,“葉初雨”不知道為什麽最後沒有跟陸知斐在一起,可能是因為她心裏還記挂着蕭寒,也可能是因為裴時安的腳,因為她變得殘疾,又或許是陸知斐做了什麽。
畢竟陸知斐作為男主之一。
就算現在官位不算高,但肯定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斃。
要不然還有什麽男主魅力?
葉初雨也懶得管這些糟心事了,反正她是不可能真的嫁給陸知斐的。
她重新坐了回去。
緩了一口氣後和蕭溫闌說道:“我沒想嫁給他,我那會就是太生氣,故意這樣跟您說的。”
蕭溫闌自然知道她對陸知斐不是真心的,可此時親口聽她這麽說,卻不由狐疑道:“那你今日是為何而來?”
她這個女兒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
想了想,她主動問道:“還是,你只想跟裴家那小子解除婚約?”
若是這個反倒好辦。
她原本也不怎麽喜歡裴家那小子。
只不過是礙于之前他救了雨兒,跟雨兒有了肌膚相親,雨兒又太執着于蕭寒……她方才會應了葉遠聲的話,答應他們二人定親。
可對于蕭溫闌而言,那點名聲根本不值一提。
只要雨兒不強求非要嫁給蕭寒,無論是要嫁給別人,還是不願嫁人,她自然都能滿足她!
有她替她撐腰。
她倒要看看外面的人敢如何議論她的雨兒!
“你若真的不喜歡那裴家小子,想取消婚約,我便讓你父親去與那裴家小子說去。”她言之鑿鑿,大有一副無論葉初雨說什麽,都會應允她的模樣。
葉初雨卻聽得頭疼。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蕭溫闌妥妥就是個女兒奴。
只要不嫁給蕭寒,恐怕她就算殺人放火,她都能直接替她把風。
雖然她并不贊成蕭溫闌對“葉初雨”這一份,過于縱容溺愛的母愛,但父母之愛子,或許無論什麽時代,都是一樣的吧?
葉初雨忽然有些想自己的爸媽了。
也不知道她在現實世界到底變成什麽樣了?爸媽知道了嗎?他們要是知道她出事,肯定會很傷心吧……
之前她不小心從二樓摔下去,他們都難受了好久。
想着想着。
葉初雨的眼圈,就不免有些紅了。
“雨兒?”
可她的反應卻吓壞了蕭溫闌,她近乎震驚地看着葉初雨,連聲音都不禁發出顫音了:“……你、你怎麽了?”
她伸手想去握葉初雨的手,又怕她像從前那樣甩開她。
只能僵硬地懸停于半空之中,一臉緊張地看着她。
這一剎那,她什麽都顧不上了,什麽長公主的責任和義務,她只想滿足自己的女兒,無論她要什麽。
“你若真的喜歡蕭寒,我……”
她眼中猶豫掙紮了許久,最終還是緊抿住紅唇,想說“母親給你想法子”,可話還沒說出,她忽然就被人抱住了腰身。
身子變得更為僵硬了,蕭溫闌甚至忘記了動作,她呆滞地看向懷中的少女,手卻依舊懸于半空,忘記放下。
大腦似乎都變得空白起來了。
“我沒事,我沒想嫁給蕭寒,我就是突然有點後悔。”葉初雨埋在蕭溫闌的懷裏輕聲說道,“我不該總跟您吵架,總忤逆您的話,我應該聽話一點的。”
她抱着蕭溫闌。
像是在說給蕭溫闌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異時空的爸媽聽。
如果她真的出不去了,那她就真的沒辦法再見到他們、孝順他們了,想到這,葉初雨的心裏就難受得要死。
她想大哭一場,卻還得強忍着,只能閉着眼睛,繼續把臉埋在蕭溫闌的懷裏。
蕭溫闌是真的愣住了。
就連門外侍候的幾個丫鬟也都給驚住了。
——其中最為冷靜的反而是束秀,或許是這兩日讓她震驚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她甚至還主動拉住了,原本火急火燎要進屋的蘇璎姑侄,怕她們擾了郡主與長公主說體己話。
蕭溫闌神情呆滞地看着懷裏的少女,遲滞許久方才擡手輕拍她的後背,就像雨兒小的時候,她給她講故事,哄她睡覺一樣。
太久沒有做這樣的事情,蕭溫闌都變得生疏了許多。
只是她的心和臉龐,卻變得越來越柔軟。
她輕輕攬着自己的女兒,柔聲與懷中的少女說道:“娘從來沒怪過你,只要我的雨兒好好的,娘就高興了。”
這一瞬間——
蕭溫闌只是葉初雨的母親。
她恨不得把這世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予給自己的女兒,只希望她能永遠這樣。
葉初雨紅着眼睛,又默默緩了一陣方才坐直身子。
蕭溫闌松開手的時候,甚至感到一些遺憾。
眼見身旁少女眼圈紅紅的,她倒是立刻讓人送熱水熱帕進來了,等蘇璎遞過來的時候,她親自取過給葉初雨擦拭。
原本還擔心她會避開。
可見少女只是身形有些僵硬,卻并未躲避,蕭溫闌那顆原本微懸的心,便又重新落到了踏實處。
她小心翼翼,替人擦拭臉龐和臉上的淚痕,一應做完便讓人退下,自己則看着葉初雨。
一時卻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娘。”
還是葉初雨看着她先開了口。
許久不曾聽雨兒這樣稱呼她了,蕭溫闌震驚看向她。
記憶中,她甚至都記不起,上次雨兒這樣稱呼她,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她心潮澎湃,立刻脆生生答應了一聲,然後雙眼亮晶晶地看着葉初雨。
葉初雨被她這樣看着,卻又有些心虛。
但也知曉這事總歸是要說的。
她兀自捏着手攥着拳,思量着該怎麽說,才能既不惹人懷疑,還能不惹蕭溫闌生氣。
“……我不想跟裴時安取消婚約了。”
在蕭溫闌驚詫的注視下。
她捏着手心的熱汗,繼續佯裝鎮定與她說道:“其實他也沒那麽惹人讨厭,我現在看久了,覺得他還挺不錯的。”
“真的?”
蕭溫闌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嗯。”
葉初雨撇開臉,她怕蕭溫闌還是會知道,前夜裴時安被她罰跪的事,便故意說:“我就是煩他總是不搭理我,蕭寒也就算了,他憑什麽呀!所以我就總是想跟他作對,但那天我看他跪在雪地裏可憐巴巴的樣子,又有些不忍……”
“哎呀,反正我就是不想取消婚約了,我就是要他喜歡上我!”
她最後這句話終于有些“葉初雨”以前的模樣了。
果然。
蕭溫闌聽她這麽說便沒再多想,只當她是小孩子脾氣又上來了,把裴時安當玩具,非要逞這一口惡氣……
至于她是真的喜歡還是單純圖一時好玩,蕭溫闌不在乎。
她的女兒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如今正受她弟弟信賴的陸知斐,她都不在乎,何況一個沒什麽根基的裴家庶子。
既然雨兒喜歡,由着她玩又如何?
反正有她替她撐腰,大不了日後她玩膩了,她替她再換個人便是了,何必為了一個沒必要的人,惹她的寶貝女兒生氣?
她們母女可已經許久不曾這樣和煦過了。
“好。”
蕭溫闌縱容地去攬葉初雨的肩膀。
初時這般動作的時候,她還有些緊張,生怕雨兒不喜,但直到攬住雨兒的肩膀,她也未曾說什麽做什麽,蕭溫闌這顆心便也徹底落到了肚子裏。
蕭溫闌素來矜傲的臉,在此刻也化作了春風,“你既喜歡,這樁婚事便先這樣,你若日後不喜歡了,再與娘說,娘替你做主。”
葉初雨聽得汗顏不止。
這要是讓裴時安聽到,估計以後會直接弄死她。
虧得他不知道……
悄悄松了口氣。
葉初雨跟蕭溫闌說起正事:“娘,我還有件事想拜托你。”
蕭溫闌這會心情很好,想也沒想就道:“你盡管說。”
可葉初雨卻說得有些猶豫。
作為老玩家,她當然知道蕭溫闌心裏的那根刺。
她不在意裴時安,那是因為裴時安名義上只是裴家的庶子,不是傅瑤所生,可裴溪卻是傅瑤的女兒,聽說還跟傅瑤生得很像……
……她還記得當初玩游戲,第一次被蕭溫闌喊過去,蕭溫闌打量她的眼神。
她至今都有些心有餘悸。
沒想到現在蕭溫闌卻攬着她,對她一臉縱容,完全一副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模樣。
還真是讓人稱嘆。
但也正是因此,葉初雨這話,反而更加不知道怎麽說了。
“雨兒?”
直到耳旁傳來蕭溫闌溫柔的聲音,葉初雨咬了咬牙,還是轉過頭看着蕭溫闌,開口說了:“娘,我想請您給裴溪向稷下學宮,寫一封引薦信。”
幾乎是話音剛落。
葉初雨就感覺到蕭溫闌神情的變化。
雖然早有猜測,但真見她變臉變得那麽快,葉初雨還是有些緊張,尋思着該怎麽說能讓她別那麽生氣,就聽她沉着嗓子率先問道:“她讓你來說的?”
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傅瑤那個女兒是個什麽脾性,她很清楚。
倒是——
“是不是星河那個小子讓你來的?這個糊塗東西!”蕭溫闌說着還來了氣,臉色沉沉道,“我早叮囑過他,讓他離那女人遠點!”
葉初雨愣愣聽着,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怕她誤會,她忙解釋道:“不是,是我想的,她不是裴時安的姐姐嗎?裴時安就這麽一個姐姐,我想着對裴溪好點,裴時安以後也能更聽我的話。”
“當真?”
蕭溫闌狐疑看她。
“自然是真的。”
葉初雨說起這個倒是不虛:“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跟葉星河的關系,我怎麽可能幫他?這世上只有我想做的事,從來沒有別人逼着我做的事。”
蕭溫闌想了想,倒也是。
既然如此,她倒是也沒什麽好生氣的了。
“我回頭給她寫去。”
葉初雨沒想到她會這麽果斷,不由愣住了。
“您這就答應了?”
蕭溫闌奇怪:“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動個筆的事而已。”
“可是……”
葉初雨想到傳言中的那些事。
蕭溫闌見她這個反應,顯然也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沉默片刻。
……尤其是看到她臉上的那道面靥,臉上的笑意都收斂了許多。
伸手想去觸碰。
卻又重新合起手指。
“我跟你爹的那筆糊塗賬,早就算不清楚了,我對不起他,他也對不起我,我的确恨過傅瑤,也的确不喜歡她的孩子,但這些說到底也與她這個晚輩,并沒有什麽直接的關系。”
“我不會盼着她好,但也不會故意去對她做什麽。”
“如今既然你主動替她說請,我自然不會讓我的乖乖兒失望。”
蕭溫闌說着,又眉目含笑地,輕輕撫了撫葉初雨的頭。
葉初雨來時總擔心她會不喜,會生氣,甚至會大發雷霆,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如今想想。
或許是她把蕭溫闌,想得太妖魔化了。
其實當初玩游戲的時候,蕭溫闌雖然不喜歡她,卻也從來沒對她做什麽,就連知曉葉星河喜歡她,也沒為難處置過她……
只是讓她離葉星河遠點。
心裏忽然一軟。
她什麽都沒說,只是又伸手,環抱住了蕭溫闌的腰身:“謝謝娘。”
這一次她是真心的,她真的覺得蕭溫闌很好,能在這個異世界得到這樣一份全部的愛,她很高興也很珍惜。
可又想到自己只是鸠占鵲巢,如果有一天被她知悉她并非真的“葉初雨”,那該怎麽辦?
葉初雨想到這,忽然又有些不安。
她什麽都沒說,只是悄悄,更為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女人。
蕭溫闌并不知道葉初雨在想什麽。
只是看着懷中依賴地抱着她的少女,她少有這樣軟乎乎的時候,蕭溫闌自然是愛憐不已。
這一日。
葉初雨陪着蕭溫闌坐了許久,直到天色漸晚,方才拿着蕭溫闌給她的引薦信離開。
走的時候。
還是蕭溫闌親自送的她,依依不舍地想讓她留下來。
葉初雨如今已然不怕她了,一聲聲“娘”喊得十分自如。
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但至少現在她是“葉初雨”,還無人察覺她的不對,那她就會好好扮演“葉初雨”對蕭溫闌好。
其實如果不是想快點去告訴裴時安,這個好消息,她留下來倒也未嘗不可。
長公主府的膳食做得也十分好吃!
而且還能欣賞侍人彈琴跳舞,簡直快活賽神仙。
可她心裏實在是太想快點見到裴時安了,自然只能先拂卻蕭溫闌的好意了。
“我過些日子再來陪您。”
蕭溫闌聽她這麽說,雖然不舍,卻也不好說什麽,今日能得雨兒這樣陪伴,她已十分高興了。
“那你回去好生歇息,若有什麽事,便派人來與娘說。”
葉初雨自是一一點頭,囑咐蘇璎好生照顧蕭溫闌,記得吃藥,她便由束秀扶着坐上了馬車。
蕭溫闌披着鬥篷立于廊下,眼見馬車遠去,而那個朝她揮手的少女,也逐漸消失在她的視野之中。
她卻遲遲不肯離開。
最後還是蘇璎勸她:“外頭冷,您身體還未好全,先進去歇息吧。”
蕭溫闌這才點了頭。
回屋的路上,蘇璎顯然也很高興:“郡主終于長大了,知道心疼您了,剛才還特地囑咐奴婢好生照顧您。”
蕭溫闌聽到這話,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柔軟了許多。
卻還是不敢放心一般輕聲說了一句:“只希望雨兒能一直如此。”
蘇璎自然也盼着如此。
“對了。”想到什麽,蘇璎又說了一句,“先前束秀那丫頭與奴婢說,郡主知曉她以前總給您傳消息的事了,她也應允郡主日後不再傳消息了,請您責罰。”
蕭溫闌事先并不知道,此刻聽聞不由皺眉。
“雨兒如何說?”她有些擔心。
蘇璎道:“奴婢先前問過,束秀說郡主并未有什麽表示,估計是這次不打算管了。”
“再說郡主要是真同您生氣,今日豈會這樣待您?您也別擔心了。”
蕭溫闌聽她這樣說,倒也覺得是。
雖然心中還是覺得有些怪異,但她握着手裏那只雨兒遞給她的鎏金手爐,也沒多想。
她還沉浸于今日與雨兒的親近之中。
“既是如此,就不必管了。”她笑着說,“原本也就是擔心她,才想着讓人看着點,如今雨兒長大了,也就不必再派人看着了。”
她可不想因為這丁點小事,惹得雨兒不開心。
主仆倆邊說邊走。
而另一邊。
馬車也在朝相府疾行而去。
比起來時的忐忑,回去時候的葉初雨,可顯得激動輕松多了,她還特地囑咐車夫趕快些,想着快些到家,和裴時安說這個好消息去。
甫一到府裏。
葉初雨甚至顧不上回屋,便往裴時安那邊跑。
束秀想跟上,還被她吩咐去做別的事:“你去與裴姐姐說一聲,就說這事成了,讓她好生準備。”
束秀還來不及說話,就見她已經提着裙子,旋風似的跑遠了。
只能無奈收聲。
“束秀姐姐,郡主這……”
有先前瞧見葉初雨回來,伏跪在一旁的下人悄悄起身問束秀:“變化好大啊。”
她邊說邊還偷偷往郡主跑遠的身影看去。
束秀一聽這話,便立刻收斂了臉上的表情。
她沉眸看去,“主子如何,什麽時候輪得到你們置喙?”她鮮少發火,此刻沉聲卻足以讓人心驚膽戰。
原本還滿肚子心思的一群人,此刻都紛紛白着臉,低下頭,閉上嘴巴了。
束秀冷眼看過,沉着嗓子說道:“日後若再讓我聽到你們在背地裏胡亂說道,相府的手段不夠,我便奏請長公主,讓你們嘗嘗崔姑姑的厲害。”
崔姑姑可是宮裏出來的老人,收拾人最是有一套。
衆人徹底變了臉,紛紛跪下道不敢。
束秀見他們已然知道輕重利害,方才不再多言,叫起之後,便往裴姑娘的玉章閣走去了。
而另一邊——
葉初雨還在朝裴時安的九昌閣跑去。
天色早已黑了,相府的燈籠就跟不要錢似的,五步一盞,懸挂在廊下,葉初雨一身雪白的鬥篷,半挽的長發披于身後,疾跑于長廊之中。
但凡路過瞧見的,都能瞧見少女緋色的臉上,挂着藏不住的爛漫笑容,但笑容再爛漫,也比不過她此刻眼中的璀璨。
仿佛把頭頂溜走多日的星辰偷藏于其中。
她正義無反顧地,朝裴時安所在的方向跑去。
……
裴時安卻不知她已經回來了。
他已經吃過晚膳,此刻依然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看書,只是一本書翻來覆去的,也沒看進去多少頁。
目光不時往窗外看去。
如今的九昌閣早已今非昔比。
院中燈火璀璨。
能照見掃清大雪後的模樣。
牆角綠竹猶在。
院中幾顆老梅樹抱成團,稀稀拉拉開起了幾朵梅花,雖少,香味倒也濃郁。
石桌石椅被掃盡了雪,露出本來的面目,卻少了從前叽叽喳喳的鳥兒。
這一副單調的場景,裴時安今日卻不知看了多少回了。
“幾時了?”
這話,他今日也問了許多遍了。
惹得言明都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才低聲答道:“快過酉正了。”
裴時安一聽這話就皺了眉。
酉正……
距離葉初雨離開都快過去五個時辰了。
心中一時閃過許多念頭,是跟蕭溫闌吵架被責罰了,還是發生更為嚴重的事了……?這些事原與他并無什麽幹系,就算葉初雨真的出事,也跟他無關。
阿姐若真想進稷下學宮,他也能替她想辦法。
……可不知道為什麽。
這一刻,裴時安的心裏,就跟突然長了一口看不到底的枯井似的,而他那顆心,正在一點點往下墜。
握着書冊的手不自覺收緊,連書頁都被他攥皺了都未曾發現。
“言明。”
他忽然出聲。
正欲吩咐人出去打探下消息,就聽外頭突然響起一串“噔噔噔”的跑步聲,仿佛有所預料,裴時安立刻擡頭往門外看去……
果然沒等多久,他就看到那個消失了一日的人,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她彎着腰,氣喘籲籲地扒拉着門檻,潔白飽滿的額頭也汗津津的。
可四目相對,裴時安卻見到她臉上那毫不吝啬的笑容,正在明媚地朝他綻放,她什麽都沒說,只是拿出懷中珍藏的那封引薦信,朝着裴時安的方向輕輕晃了晃。
然後輕揚眉梢,一副“我厲害吧”的驕傲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