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十分鐘前。
李星漠在臺上低低吟唱,十分專注,沒注意到後場走廊裏一前一後兩個人影。
那兩個人影是裴途應徐寫易的邀,說有事要單獨聊聊。
轉過一個拐角,這條走廊裏的化妝室今天閑置,零星幾個工作人員都比較松泛,再往裏走兩步,徹底冷清下來。
裴途臉上沒什麽表情:
“你不該唱這個。”
徐寫易仰頭看他,非常無辜又無措的眼神:
“為什麽?你創作這個是給我的電影。”
“我已經找到合适的人選。”
這時裴途眼風一錯,看清徐寫易的神情,莫名熟悉。
緊接着他想起來為什麽會覺得熟悉,李星漠最喜歡這樣眼睛半阖着說話。
只不過李星漠原本是雙眼皮長眼角的桃花眼,半眯着只會讓人覺得放松、懶洋洋,讓人覺得沒戒備。而徐寫易呢,徐寫易本來眼睛偏四方,這麽半睜半閉,總好像在躲躲閃閃計算什麽。
“你在模仿什麽人嗎?”終于忍不住,裴途皺眉問道。
徐寫易臉色白一白低下頭。
再擡起頭時他說:
Advertisement
“我想嗎?我為什麽做這個?你以為我想這樣?我不用,回到那個時候,我不用模仿任何人。你記得那時候嗎阿途,我們閑逛在城市裏坐巴士,我們不知道巴士去哪裏,只是開心。我們變得很餓,到這個餐廳,牆洞一樣……”
他一面講一些少年往事,裴途一面聽,眉頭絲毫沒松開。
不僅沒松開,反而擰得更厲害。
他想起剛才在臺上徐寫易也是,說今天是看自己的交情才來,話裏話外扯他扯得不清不楚。
突如其來地,裴途生出一些抵觸情緒。
以前,以前他和徐寫易果真有什麽情分可談?
沒有。有恩情,畢竟徐寫易救過他媽媽的命。可是他和徐寫易之間呢?仔細回想真的沒有什麽大于友誼的東西。
那時他早早獲悉自己的取向,目光被發着光一樣的少年徐寫易吸引。
這份暗戀他在日記上寫下,無意間被徐寫易看見。
從小到大十幾年的朋友,徐寫易一點情面都沒留,直接掀到朋友們面前拒絕他,鬧得人盡皆知,像逃瘟疫一樣逃出國。
那時徐寫易怎麽說的?
“我要去好萊塢,我要夢想,不能這裏和你。”
大約是這樣的話。
是啊,裴途心想,徐寫易從來是這樣一個人。向着風向着前方狂奔,如今回頭看他,除卻那筆錢,是覺得人生走到這裏追夢追得足夠,夢想已經虜獲在囊,是到了追求別的東西的時候嗎?
愛情嗎?
不,不是愛情。
因為世上不會有這樣廉價的愛情。
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放棄和重拾都是徐寫易自己的選擇,裴途不知道徐寫易這是把他當什麽人。
當什麽人?
不遠處臺上絲絲縷縷的聲音傳來,溫柔的、清潤的、有些少年音色的男聲娓娓道來,裴途望去,臺上是李星漠。
當什麽人,這問題裴途扪心自問,沒來得及問出個結果,首先被臺上的青年奪去注意。
全部的注意。
臺上的李星漠,他的歌聲無暇,側臉的線條和陰影也無暇,裴途就這麽一點一滴靜靜凝望,用目光無聲地描摹他的臉,除了這把令人沉醉的歌喉,恍惚間還聽見些別的。
有什麽東西,悄無聲息地在裴途心中破土而出,無知無覺間已經生根發芽,枝繁葉茂,而他則像今天才驚醒的旅人,瞠目結舌地震撼于這景象。
他好像明白一些事。
“你看什麽。”冷不防徐寫易的聲音把他的心拉回陰暗的走廊。
小徐……裴途用剛剛看過李星漠的眼睛徐寫易的臉。
恍然反應過來,原來他真的,真的或許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心懷執念。
是怎麽回事呢?
不知道。
有些悵然麽?有。
但是有遺憾嗎?
裴途發現自己可以很肯定地說,沒有。
眼前這個人他盼了十幾年,關于這個人的夢他做過無數遍,盈滿整段青少年時期的愛戀,此後又念念不忘的這麽多年,原來不知不覺,有些感情早已經消耗殆盡。
本只剩一具空殼,這會兒無人憐惜,随意伸出一根指頭搗一搗,空殼轟然倒塌灰飛煙滅,露出早已空無一物殘敗不堪的廢墟。
徐寫易憂傷地問:“阿途,你愛他,你在和他睡覺,李星漠,是吧?我知道這個。我呢?”
你……裴途望着他,不像是經年重逢,而好像是從未相識,是啊,年少時愛過的你呢?
他嘆息着回答:“我不知道。”
“我放掉所有的那些,工作,回來到這裏為你,你這樣對我?”徐寫易眼睛很委屈,“你忘記你的日記嗎?很多的誓言,不是嗎?”
畢竟這麽多年,一直想一直想,裴途被他說得忍不住也有些心意凄涼,重話終于說不出口,只搖一搖頭:“我的誓言,是你不要的——”
“我要,”徐寫易搶白,“我想要現在,阿途,試試嗎和我?”
他欺進一步,慢慢靠近。
走廊裏的兩道身影越挨越近漸漸相貼,他擡起下巴,再近一點點……
最後的一刻以前,兩副嘴唇碰上以前,裴途偏過臉推開他。
徐寫易的神情一瞬間難以言喻。
沉默片刻,裴途看見徐寫易臉上委屈深情的表情退個幹淨,取而代之是忿忿:
“推我?我不介意你和他,你推我?”
罵一句什麽,裴途警告:“不許這麽說……他。”
随即清清嗓子挺直腰:“不要這麽說他。”
興許是語氣太嚴厲,徐寫易一呆,眼睛眨一眨,竟然慢慢地憤恨褪去重新顯得憂傷冤枉,還有淚水氤出,緩緩滑到臉上。
徐寫易說:“我把你當成家人,我當時沖出去抓住你媽媽的手,我以為我是在救我的家人……我一直愛你,只是後來忘記了,現在重新記起來,不行嗎?”
裴途無奈極了:“是,我永遠感激你。但有些話你也就騙騙你自己,你到底想要什麽?”
徐寫易頓一頓,突兀地笑起來,一邊掉眼淚一邊笑:
“這樣嗎?哭,像個bi*tch,你會說是,會答應所有事?李星漠像這樣嗎?”
裴途看他,臉上挂着淚眼睛裏卻絲毫沒有哭的神情。
對,他是演員,并不總是因為難過才哭,演技讓他想哭就能哭。
不欲多說,裴途轉身要走。
“我要這首歌,我的電影,我自己唱,我不要他唱。”徐寫易在他身後吐出一句話。
裴途轉回頭,看見徐寫易臉色徹底冷下來。
“不——”裴途想說不行,答應的事情。
可徐寫易又說:“過這個晚上,粉絲們會議論。”
這個問題讓裴途也很頭疼,确實。
冷不防徐寫易故技重施又跨進一步,裴途一下子迫近牆邊,一瞬間雞皮疙瘩冒出來,聽見他輕聲問:“你說過愛我,像這樣?愛我嗎?”
“我……”
裴途想說我不愛你了,我、我好像愛上別人了,但沒說完,徐寫易手碰到他那裏。
!“你別這樣!”裴途渾身僵硬,雖然最敏感的地方被觸碰,但是一丁點旖旎念頭都沒有,一瞬間只覺得惡心!
沒想到徐寫易手一偏伸進他的口袋,把他的手機抽走。
裴途一陣心累,不明白心中的初戀,那樣捧在雲端敬若神明的人,兩人究竟是怎麽淪落到如今這個局面。
那邊徐寫易點開裴途的手機,密碼果不其然,是他的生日。
不知道是嘲諷還是戲谑,徐寫易笑得很邪氣。
裴途也臉上挂不住,想抽走手機又不想有任何肢體接觸,眼睜睜看見徐寫易點開社交平臺APP。
昏暗的走廊,巴掌大亮光的手機屏,屏幕上的手指養尊處優,顯出一分漫不經心,點開裴途的所有動态,最近的一條是給Fever做的宣傳,官宣李星漠的那條,徐寫易啪地點開右上角的小三角,手指移到第一個選項“删除”。
“Fever給我,他一定不傷心,你賭?”徐寫易開口。
裴途心想怎麽會,答應得好好的東西,猛然收回換人李星漠怎麽會不傷心?還下那麽大功夫練習那麽久。
可聽見徐寫易又說:
“他不愛你。他一定知道我,但是,其實,他很友好對我。他不嫉妒我,所以,他不愛你。”
He doesn`t give a shit.
徐寫易蓋棺定論。
裴途聽見這句本能想反駁,可忽然間腦子裏喧鬧無比,好像并沒有什麽反駁的論據?
李星漠,說過愛他嗎?
肯定是愛的,至少是喜歡,花那麽久一步一步接近,幫着打官司申學校,給弄到老爹任教的學校念書,又給安排進廿肆風,白天接送上下課,晚上守在直播間默默陪伴,賴好是培養出一些好感的,不然也拐不到床上。
可是合約白紙黑字,裴途記憶回攏,規定說不談感情,李星漠又一直特別喜歡強調合約。
所以話又說回來,李星漠,愛他嗎。
徐寫易趁他發呆,循循善誘:“要試試嗎?賭嗎?現在,我的粉絲你的粉絲一定狂歡,罵他不管什麽,你堅持他唱Fever嗎?或者這樣,用這個可以告訴你,他的想法,你會看見。”
現在徐寫易首唱Fever已經通過直播放出去,覆水難收,徐寫易的粉絲包括裴途的粉絲,不管怎麽樣肯定都會在嘲諷前不久剛剛官宣的李星漠,正好,徐寫易告訴裴途,裴途你別讓他唱,還可以用這個試探出他的心意。
英文有個單詞叫temptation,裴途此刻感覺就是這個意思。
他半是抗拒半是默許地看着。
看着徐寫易拿着他的手機,幹脆利落點上删除按鍵,将那條動态删除。
鼓搗完,手機被徐寫易往他手裏一扔,走了。
留下裴途一個人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身形好像凝滞。
走出這條走廊,他不太清楚自己要面對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