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徐寫易這個名字,李星漠無意當中看過此人的專訪,說是入行以後自己改的。
“三寫易字,我不在意我的表演在別人怎麽評價怎麽傳,別妄圖幹涉我的表演方式,任何人,包括導演。”
頭發剃光的青年演員面對主持和鏡頭,侃侃而談,這樣解釋自己的名字。
那個時候,李星漠記得好像是一部描繪現代苦行僧生活的電影,外資的,徐寫易二話不說頭發剪幹淨,自己跑西藏先住半年,試鏡的視頻當年外網流傳出來,他面容黑裏發紅,神情半是虔誠半是木讷,裹着半舊的袍子,看起來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誤入片場的年輕僧人。
彼時的那張臉被高海拔紫外線荼毒半年,仍掩蓋不住極佳的骨相,更別說今天這張臉了。
徐寫易臉上每根骨頭都好像是比着教科書長的,下颌角到颌骨的線條既靈巧又陽剛,他又長着一副很男子氣的嘴唇,眼眶和眉弓顯出混血的優越,眼窩深邃,使得上庭出乎意料地耐看,眼睛總跟有光似的。
現在這雙眼睛正在濃密地注視着李星漠。
李星漠心想,怪不得拍戲聽說容易因戲生情,成天被這種眼神盯着說愛你,那是頂不住。
他嘴上打招呼:“徐影帝好。”
徐寫易很随和:“你好,聽說有導師嘉賓,我來say hi,”他看看紀铠,“你是?”
紀铠揮揮手:“我是助理,別管我,”他從李星漠的箱子裏翻出幾件衣服,“我先給你找服化組談談造型,你們聊。”
說完他就踱出房門,剩下房間裏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真的,因為即便徐寫易現在嗓音巨變,但是兩人還是能從彼此的聲音裏聽出許許多多的似曾相識。
李星漠吸着氣心想,真是像啊。
徐寫易盯李星漠盯得極其專心,盯完就笑:“你比照片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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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架勢,是想聊兩句。
房間盡頭是個開放式小陽臺,做的小地臺和兩級臺階,地臺上是一張茶幾兩張沙發椅,李星漠指一指那邊:“坐吧,”嘴裏又說,“你也比照片帥多了。”
徐寫易一邊過去坐下一邊半開玩笑地說:“我不高興,你知道我是因為看照片嗎?你不看我的電影嗎?”
李星漠沒着急坐,從房間配的小冰箱裏摸出兩瓶礦泉水,給擰開蓋子遞過去,也開着玩笑:“你知道我怎麽也是看照片呢,不聽我兩首歌麽。”
徐寫易接過水,很誇張地歪歪頭,用一副更加誇張的遺憾甚至委屈的語氣問:
“真沒看?啊,我好失敗。”
又追問:“真的看我照片嗎?Google我嗎?不對,大陸是百度。你百度我嗎?”
李星漠多少有點子無語,你什麽玩意兒,哥們專門百度你。還一直盯着人看。
不過李星漠任他看,一點慌亂也沒有,抿一小口水,換上一副客氣的語氣:“我哪裏看過你?當然是……”
“這個節目的企劃啊。”他沾着水的嘴唇亮晶晶的,笑得同樣亮晶晶,“你不也是嗎?還能在哪看呢。”
或許是他笑得太刺眼,徐寫易有點不自在,附和說是啊。
兩人又客套幾句,基本屬于商業互吹。
但是吧,李星漠敢保證,只要他存心誇人,那不可能誇不到心坎上,但是他對面這個人,說話好像總有些詞不達意,還間或往外蹦一兩個英文單詞,差點意思,屬于誇誇群會給踢出去那種。
不過李星漠也沒往心裏去,人興許是在國外呆得久。
最後聊得,門那邊傳來一點響動,估計是紀铠晃悠一圈回來,李星漠問徐影帝到底有什麽事,徐寫易垂頭,小指不經意似的挑一挑額發,放下手來他一副有話直說的架勢:
“阿途說節目組簽約你因為我,如果有問題我不懂,我可以只要問你,真的嗎?”
他的眼睛一眨一眨,好似懵懂無知。
李星漠心想原來這樣啊,欣然點頭:
“真的。”
“真的真的嗎,”徐寫易開懷起來,“我、擔心,我沒有參加過吵吵鬧鬧的節目。”
所以國外的電視節目是什麽樣子的啊?安安靜靜的,默片嗎,李星漠嘴上:“真的,別擔心。”
得到這句準話徐寫易終于起身告辭,臨出門他對李星漠說:“多多關照。”
李星漠答他沒多一個字:“多多關照。”
門外果然紀铠拎着幾個衣服架子靠着牆等在那,大概是早就回來,送走人,紀铠朝走廊努努嘴:“我警告你啊,這位你少搭理。”
李星漠很無辜:“要不你回憶一下,是我主動去搭理他的嗎。”
“我知道。”
紀铠把衣服給他挂好,就他的德性,還主動搭理人?太陽打西邊出來都不可能,從前贊助爸爸的飯局他都不大樂意去。
清清嗓子,紀铠又繼續說徐寫易:“他和老裴,具體的肯定不能是我告訴你,我只能說這孫子從前可不是個東西,你就遠着點兒吧。”
是嗎,李星漠心想,再不是個東西,人家的阿途不計較,咱們計較什麽啊。
他嘴上只是問:“铠哥,你跟我說句實話,我真是節目組看着徐寫易才收的嗎?”
怪不得,導演和制片那個态度,原來是個添頭。
紀铠撸一把自己的毛:“嗐,沒那回事,”看李星漠一臉不信,他耐下性子解釋,“當時徐寫易能來,節目組當然高興,就跟林總談,說可以給幾個學員位置,出道名額也能保一個。但林總不太看得上,就說要導師名額吧,是這麽回事兒。”
這話擱李星漠腦子裏溜一圈,他搖搖頭:“不應該,真只是這麽個事,制片和導演不應該是那個态度。”
紀铠瞅他,幹巴巴地說:“原本定的聲樂導師,是人家前兩年自己選出來的人,那你給替了,是得甩幾張臉子的。”
這樣啊,這就放心了。
李星漠伸手把衣服架子拿過來:“我自己來,铠哥你回吧。”
因為誰都行,別是因為徐寫易就行。
铠哥說他問完就趕人,小沒良心的,他仰一個營業式微笑:“沒有,九點說好的。”
“說好幹嘛?”紀铠問。
“說好要視頻。”李星漠答。
。得。得得得,視頻,跟誰視頻還用說?要長針眼了。紀铠扔下一句:“我讓小俞全程跟你,有事電話,走了。”
“铠哥再見。”李星漠把人送出去,撈出手機。
其實,所謂九點約好要視頻,是騙人的。裴途并沒有跟他約,是他自己單方面跟自己的約定:如果當天沒見面,則晚九點象征性給裴途留言道晚安,如果當天見過面,則第二天早九點留言,總之要問候一下。
但是,一次也不能多。
這個規矩早兩年他沒給自己立,以至于管不住自己,犯過很多次錯誤,在許許多多不應該的時刻給裴途發過許許多多多餘的信息。
沒人回複是一回事,就是他自己,看着右側滿滿左側空無一物的屏幕,手劃拉一下都劃不到頭,他自己都覺得難看。
因此後來改成一天就一次,九點,也算咱們履行合約了。
他問候一聲,又說自己安全進棚,晚安。然後放下手機伸個懶腰,去洗澡。
等他洗澡回來,發現居然有回複,其中有一條還真的是視頻電話,他非常驚奇,有一瞬間甚至懷疑裴途手機是不是被偷了。
這時手機屏幕一明一暗地開始鬧騰,第二條視頻電話打進來,他也沒多想,直接點開。
他忘記一件事,他剛剛洗完澡,全身上下只有腰上一條浴巾。
裴途看見這個陣仗,當即喉頭一緊,好半天沒說出來話。李星漠無知無覺,迷茫地問:“裴哥?什麽事?”
裴哥什麽事,裴哥原本什麽事早忘到腦後,現在腦子裏只有一件事。
他沒表露,只是聲音低低的:“不是你發消息問我今天好嗎。”
李星漠更加納悶,是啊我是問了但我沒想讓你回答啊,他哦一聲遲疑地說:“那,那你今天好嗎。”
他揉一揉沾濕的頭發,水珠落在臉上好像加有一層水光特效。
他漫不經心地擡起手臂,胸前露出的一點點紅很快又消失在鏡頭外,快得好像一個錯覺。
他問得平直,好像并不真心想知道你好不好。
裴途就忽然很像順着屏幕摸過去,抓住他好好問問,為什麽勾着人視頻,偏偏又漠不關心。
大約是裴途太久不說話,李星漠在那邊問:“不高興了?是我太久沒接電話嗎?我洗澡呢。”
裴途簡直要一口老血噎到嗓子口,又有一小彙集到別的地兒,燒得他心思一飄一飄的,心想我不知道你這是剛洗完澡麽。忽然很想和他一起洗澡。
李星漠就看見裴途面無表情,剛想再哄哄,聽他說:“再洗一遍。”
“啊?”什麽毛病?
裴途指指他:“再洗一遍,帶上手機。”
行。給錢的是大爺,李星漠毫無羞澀扭捏,帶着手機進浴室,鏡頭卻沒對着淋浴而是對着洗手臺的鏡子。
“那你看吧。”他說。
說完非常坦然地走進淋浴池打開水龍頭。
他洗得有多從容,手機那邊裴途就有多狼狽,鏡頭沒直接拍淋浴,是通過鏡子在拍,鏡子又映出來鏡子,一時就有數不清的李星漠出現在屏幕裏,他發着光淋着水,既像百無聊賴又像精心設計。
幹淨柔軟的浴巾一點一點擦拭過他的身體,裴途嗓子發啞:“去床上。”
忽然鏡頭一陣天旋地轉,又變成鏡頭直接對着人,那人告訴裴途:“改天吧,今天累了。”
裴途很耐心地誘哄:“怎麽累了呢?”
李星漠抓着手機,只有肩部往上出鏡,狀似随意地說:“先是跟導演和制片扯半天皮,然後有另一個嘉賓過來,又聊半天,累。”
裴途順着話問:“哪個嘉賓?”
“徐寫易。”
裴途臉上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