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
跟在尾巴後面的“驚蟄”一路撒蹄子跑起來的速度并不比一群開車狂奔的人慢, 相反,一直吊在後頭的兩輛車已經被“驚蟄”抓住了空當, 猛地被抓住了腿腳, 一個狠力拉扯, 伴着一聲慘烈的吼叫,小兵被拉進了“驚蟄”群之中,眨眼就被淹沒其中。其餘人等驚得雙腿直抖, 直勾勾地看着噴濺而出落在自己腳邊的血跡,尖叫着将油門踩到了底,一路往前頭擠!
不能落後!不能落後!會沒有命的!
楚淵皺着眉頭從後視鏡裏看着後頭的慘烈狀況, 眉心擰成了川, 在兜裏摸了半天也沒掏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正惱得想爆粗口的時候嘴角邊卻被塞了一顆糖。甜絲兒味撬開了楚淵的齒縫,絲絲縷縷地包裹住了楚淵的口腔, 與津液混在一起,細抿才發覺是顆奶糖。
煩躁激動的心立刻就被這絲兒糖味兒給捋平順了, 她收起了緊繃的神經,又長吸了口氣, 随後将脊背緊貼着椅背嚼爛了嘴裏的奶糖。大夏天的,後背上的汗早将裏頭的背心濡濕了,黏糊糊地緊貼着楚淵的後背, 由于一放松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貼得有些緊,很不舒服。
直到嘴裏的糖嚼爛、糖汁順着火辣辣的咽喉流入胃裏, 将大夏日裏冰浸的胃給捂暖了之後,她好似也正常地回歸了平日裏的不正不經的模樣。
“哪裏來的糖,你以前身上會帶這玩意嗎?”
“兜裏摸的。”
林驚蟄順着楚淵的話回答,然後側頭看了楚淵一眼,“你以前給了我一塊巧克力。”
楚淵有些詫異,聽完林驚蟄的話後眉頭總算散開,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
“793成員注意,隊行理好,先将後頭的‘驚蟄’都處理了。”
楚淵眯着眼睛又看了一眼後視鏡,“然後找到服務區進行物資準備,随時準備與楊權的翻臉之戰。”
“哦親愛的,都這個時候了你們居然還這樣不友好。”
艾利爾插嘴插得極快,聽得楚淵眉峰都挑了起來,眼睛裏居然還含着笑:“叫誰親愛的呢,可別叫錯了沒命啊。”
艾利爾頓時就老實了。
畢長安很快就明白了楚淵的意思,話唠的頭銜被艾利爾搶走之後,畢長安很快就找準了自己的定位,極快地拟出了路線與計劃,然後在艾利爾被怼得無話可說的時候興高彩烈地接過了楚淵的話頭。
“老大,前頭三十七公裏高速下道,可以分兩隊走,一隊在前頭做接應,另一隊下道後再上道從後頭包抄,将‘驚蟄’圍死在當中,然後前後進行攻擊,可以直接送‘驚蟄’群一個滿天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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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淵微微抿了抿唇角:“後頭的驚蟄大概有多少?驚蟄後面多遠的距離跟着活死人群?活死人群又有多少。”
這次換了聶方遠接話:“剛剛驚蟄已經被老大轟斷層後,我們就已經上前了,後面有多少也不是特別清楚,但至少有百來十個,驚蟄的速度比較快,後面的活死人沒有辦法這麽快就跟上來,所以中間大概有一公裏左右有斷層。但是活死人的數量是累積的,一路走過來遇上多少個活死人,後面就吊着多少個活死人。”
楚淵聽完沒有立即回話,只微微省了省,将聶方遠話裏的意思咂了咂後又問:“如果一隊人從後頭抄,将前面的驚蟄進行攔截,大概需要多長的時間,後面的活死人會跟着圍上來?”
這話問出來後便是長久的沉默,他們誰都明白這一場硬仗的艱難。“驚蟄”的戰鬥力不亞于793中的任何一個成員,如果從後面進行包抄,前面與後面進行配合迅速解決了這一棘手的大麻煩,碾着她們的屍體前行,當然可以順利地避開後頭死咬不放的活死人潮。可如果前面的隊伍進行得不順利,後面的隊伍被前面的“驚蟄”壓着打,時間消耗到後面的活死人潮追上來,那麽這一聲硬仗打到最後将會死傷慘烈,也不會是楚淵想看到的情況。
大夥都知道楚淵在擔心什麽,誰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證萬無一失,這就像是在擲骰子,運氣好,一招致敵,還能有餘力去處理傻逼林思季。可如果一招不慎,還遭到楊權的趁火打劫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不容易被一顆奶糖安撫下來的心頓時又暴躁了起來,楚淵覺得自己簡直到了水逆,所有的運氣都被用去遇上了林驚蟄,剩下的渣渣竟是帶着自己的隊友走向了萬丈深淵。
這種想法甫一泛在腦子裏便立即搓磨着楚淵的心,她狠狠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臉,然後關掉了通訊設備。
一顆奶糖便趁機又溜進了楚淵的嘴裏,被塞進牙縫的時候,楚淵還不要臉地伸出舌尖來輕輕舔了舔林驚蟄的指腹。
林驚蟄老早就見識過楚淵的不要臉,現在只擡眼刮了楚淵一眼,随後又漫不經心地看了看自己指腹上的口水,嫌棄地一把揩在了楚淵的肩頭。
楚淵被林驚蟄這一氣呵成的動作驚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林驚蟄,沒想到林驚蟄也會有這麽無賴的一天,這一口氣也不知道該是笑還是該是惱。
等反應過來後楚淵只輕聲嗤笑了一聲,然後伸手出來點了點林驚蟄,卻并沒有說話。心頭的煩悶反倒因為林驚蟄的這一打岔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長舒了口氣的同時又側過頭來看向了林驚蟄。
“你覺得,咱們的勝算有多少?”
林驚蟄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是後頭的兵雖然是楊權的人,可你也沒辦法坐着不理,所以勝算不管有多少,你都會回去。”
楚淵吃了一驚:“你這麽了解我的?”
“他們如果是全都知道但還一直跟着楊權,你也不會管他們的死活。但是問題是現在這些人還懵懵懂懂并不知情,也可以說知道一星半點知道得也不完全,所以你會給他們選擇的權利。讓他們選哪邊都是心甘情願,不管是選楊權也好,還是站在你這邊也好,那都是自己下的決定,将來就算死了炸了,也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麽情況。”
楚淵有些詫異地看着林驚蟄,她确實沒想到林驚蟄會将她的心理情況分析到這種地步,吃驚的同時又覺着剛剛堅定下來的狠硬心狠頓時被林驚蟄磨成了一塊軟棉。
“你是不是,從開始就摸清了我的脾性?”
楚淵湊近了林驚蟄,鼻息噴在林驚蟄的側臉,頓時讓林驚蟄感受到了一股避無所避的壓力,手中的方向盤微微一緊,向一側滑了半瞬,但她定力不錯,很快就将方向盤給穩住,又挂了一張性冷淡的臉。
只是死扣着方向盤的手卻暴露着了她此時的緊張感,她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一時又拿不準楚淵話裏的意思。不知道她是在興師問罪還是只是單純地想要問一問。
若是興師問罪,當初林驚蟄靠近楚淵就是心有所圖,并且極力向着林思季所說的那般,迎合着楚淵的脾性,努力在讨好着楚淵。這麽說出來畢竟不是多麽光彩的事,林驚蟄就算再不谙世故,也知道迎合會讓楚淵心生不快。所以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咬着牙閉了嘴,靜靜地等着楚淵的下文。
楚淵一見林驚蟄咬唇不說話,手背青筋暴起的時候,就知道林驚蟄有些犯緊張,再将自己剛剛的問話一想,自然就明白過來林驚蟄在緊張些什麽。
她又靠近了林驚蟄,趁着林驚蟄還在神游的時候輕輕咬了咬林驚蟄的耳根,電流猛地從自己的周身而過,迅速地麻痹了林驚蟄的全身,僵手僵腳地踩着油門,險些沒将楚淵送上西天。
“別緊張寶貝兒。”
她故事拿捏着一種暧昧至極的嗓音輕輕地在林驚蟄的耳根邊厮磨,尾音帶着小鈎子小心仔細地鈎過了林驚蟄的心尖尖,“我就是想知道你是從哪個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這話太不要臉,頓時讓林驚蟄放松了下來,眉眼竟是一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楚淵也跟着放松了下來,斜倚着靠在椅背上,又将跑出天際的話題給拉了回來:“來,咱們再讨論讨論下一步該怎麽走,直接從後面怼嗎?”
林驚蟄點頭:“你已經準備好下道轉到‘驚蟄’的後面對嗎?”
“那沒辦法,我是老大,就該擔起這樣的責任不是。你呢?是跟我去還是留在前頭做接應?”
林驚蟄沒有立馬接楚淵的話,她蹙着眉尖細細地想着楚淵的話,将楚淵這一路以來的擔子捋了捋,發現楚淵始終堅守着自己的道德标準,一直沒跨過那道人倫道德線。甚至在某些時候,楚淵即便放着狠話,可平民與無辜者的性命,她從未當作兒戲。
“你如果去後頭,一旦前面的‘驚蟄’沒處理完,後面的活死人跟着湧了上來,那麽被包圍的就變成了你。”
楚淵點頭:“驚蟄,我沒人可以失去了,我793中隊的隊員已經去了三個,剩下的這幾個,是一個也不能少了,我是隊長,沖在前面身處困境的,就該是我,不會是他們。”
林驚蟄咬着下唇沒說話。
“當初問強哥為什麽來當特種兵,強哥說因為錢多,他要把錢寄回老家,山旮旯兒的地方,也讓父母買點東西不會瞻前顧後。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但家人也許并不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麽,會有多危險。不像楚國飛,能随時知道我的動态,他們給父母講起自己的工作,也都是顧慮再三後編織的謊話。”
“但是危機爆發,一直到現在,他們當中還沒有人聯系過自己的家人。”
楚淵看向另一輛車,裏面的所有成員都在等着楚淵的命令,“我有責任,把他們帶回家。”
話音一落,楚淵打開了通訊設備:“所有人注意,隊伍分成兩隊,艾利爾,你手下有沒有人願意跟我下道轉到‘驚蟄’的身後?”
“親愛的你說什麽傻話呢,我當然跟着你咯。”
艾利爾倒也是爽快,在楚淵的話一落,兩輛車并排開到了一起,然後楚淵又向自己的隊員開口:“所有人将武器準備好,直接堵着‘驚蟄’的前路,咱們得堵死她們。但是!”
她将話頭改了改:“如果中途我和艾利爾被活死人包圍了,你們不能前來支援!”
楚淵低頭,又問艾利爾:“艾利爾,現在後路堵死了,你還要跟我一起下道往後頭走嗎?”
半晌的沉默,楚淵倒也沒感到寒心,人心本就是這樣,總會為自己着想,誰會願意選一條沒有回頭的死路将自己逼進死胡同口呢。若不是楚淵肩上擔着這份責任,她也絕計不會選這種沒有後路的道。艾利爾心有凄凄,那也在情理之中。
楚淵關掉了通訊設備,整個人一軟,長長地嘆了口氣。
外頭豔陽高懸,熱辣的溫度灼烤着楚淵的心神,她眯了眯自己,盯着前頭不遠的分岔口,她已經走到了這路的盡口,身邊伴着的,還有個冷情冷面的小女朋友。
楚淵側頭将車椅背調低,半躺在車座上,側着半邊身子看着林驚蟄:“怎麽這麽好看呢?”
林驚蟄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可能就咱們兩人一起,到時候要真有什麽意外你就趕緊跑知道嗎,自愈能力強,手腳利索,被抓兩把沒什麽,但別被炸飛了,要是拖不出我了就別拖,我……”
“你可閉嘴吧!”
楚淵愣了一瞬,車子在這時一個轉向,頓時往一側下道,而林驚蟄車的後頭,正跟着艾利爾的車。
她的心情頓時晴朗了起來,也有心情來調侃林驚蟄了,眯着眼睛,跟個大尾巴狐貍似地緊緊地盯着林驚蟄。
“不是,我覺得你最近好像越來越像我了點。”
林驚蟄沒接話,但整個人似乎微微有些放松了下來,也不知道是因為艾利爾跟在後頭,還是因為楚淵放松的心境感染了自己。
車輛速度快,在後面的驚蟄還沒跟上來的時候林驚蟄與艾利爾早已經下道跑得無影無蹤。楚淵也不再跟林驚蟄貧嘴了,她翻身躍到了卡車後頭,正準備去将武器清理出來的時候,發現車廂後頭還有一個新兵,是當時被楚淵摁着換彈藥的那一個。
“剛剛交接武器的時候不是讓你們去另外一輛車上了嗎?”
那小夥子咧嘴笑了起來,皮膚有些黑,笑起來的時候小眼睛眯做了一條縫,一口小白牙看上去還格外有些可愛。
“少校!我可以幫着整理武器,接換彈藥!”
楚淵看了他一眼,也展眉笑了起來,她倒從來不是個白蓮花大聖母,能救則救是自己的責任,但隊友能與之并肩作戰才能稱之為戰友,一味地以為對方好而将其往外推,從來不是楚淵的作風。
“你叫什麽名字?”
“李承。”
“入伍幾年了?”
“三年了。”
楚淵将炮架了兩架在後車廂裏,将位置一一調對準确後又問:“危機爆發後有聯系家人嗎?”
李承頓了頓,将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
“在軍隊裏,楊将軍下令,所有人不允許與外界聯系。”
楚淵挑起了眉稍,她将手中的武器放了下來,轉頭看向了李承。李承是個沒什麽背景的新兵,能力大概也就那樣,還沒真上過戰場,所以當時被“驚蟄”抓住腳踝的時候慌得失了陣腳。
此時喜怒全呈在臉上,更讓楚淵心頭一緊,她穩了穩心神,指了指李承的腿:“剛剛被‘驚蟄’抓住的時候傷到了嗎?”
李承一掃臉上的陰郁,将腿腳一拍:“一點小破皮!”
楚淵心下一個咯噔。
她的手并沒有收回來,又沖着李承道:“你掀開給我看看。”
“沒事兒的少校,咱們入伍後哪還沒有受過這點小破皮的……”
李承還沒反應過來,楚淵早已經迅速地壓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極快地拉開了李承的褲腿。
褲腿剛一被扯開,那道極深的口子就露了出來,李承沒想到楚淵會來強的,被傷到的腿因為拉扯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嚎了兩嗓子。
傷口有些深,傷口的四周有血水,血水黏着褲子,又扯破了旁邊的皮。那道最深的傷口邊沿泛着烏青,已經開始化膿了。
“少……少校,我……我還沒變異,我……要是有不對,我不會,我,我有槍,我可以自己……”
楚淵沒有注意聽李承的話,她一把抓住了李承的領口,眉心擰得死緊:“你入伍三年,一直是在楊權的手下辦事嗎?都做過些什麽?”
李承知道被活死人或者“驚蟄”抓過傷過之後的結果,他會變成下一個活死人,沒有思想,沒有意識,所有的欲望就是吃人見血。所以他知道自己将會面對什麽樣的境況,也知道楚淵繞道走驚蟄的身後絕對不那麽容易。命已經走到了絕境,他無也所懼怕,就偷偷地留在了楚淵的車上,一旦開火,本就只剩下半條命,他也不害怕。
可猛地被楚淵這麽一問,李承就被唬住了。
楚淵畢竟做了幾年的少校,問話時脫口而出的威嚴也蠻吓人,雖然面目是個姑娘,但滾燙的熱血卻十分灼人,此時就已經吓得李承吱了半天也沒吱出個所以然出來。
楚淵平靜了下來,長吸了口氣:“你別怕,認真回答我的話,‘驚蟄’實驗你知道多少?”
“不……不多,就是知道林博士用人造人以充軍隊。”
“你在軍裏這三年,有注射過什麽藥劑嗎?”
李承吓了一跳:“少校!我是軍人,我不吸|毒!”
楚淵搖頭:“不是,我的意思是,楊權有組織過讓你們打針什麽的嗎?”
李承想了想後點了點頭:“危機爆發後外頭的活死人太多,我們也差不多知道是個什麽情況,之後林博士回來了,楊将軍就組織軍隊裏的所有人進行了一次防禦疫苗……”
楚淵耳中嗡嗡作響,想立馬轉頭回去一炮轟了楊權和林思季。
這些不是人的畜牲!
她顫着手站起來拉了拉李承的褲腿,微微笑了笑:“沒事,打的疫苗還蠻有用的,不然早變成外頭那些活死人了。”
李承聽楚淵這麽說也是臉上一喜,跟着楚淵跳了起來,然後喜滋滋地幫着整理武器。
“你先幫個忙,我進去跟驚蟄商量商量。”
她說完便逃跑似地又翻進了車廂,将手側邊的礦泉水擰開,一股氣全淋在了自己的頭上,然後捂着胸口直喘氣。
林驚蟄耳力好,早将兩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她只伸手接過了楚淵手中的水,将空瓶子扔出了車窗外。
“林思季給他們注射的,到底是什麽?”
“是病毒。”
“但是他們并沒有産生變異!”
林驚蟄側頭看了楚淵一眼:“林思季一開始的想法,并不是想要活死人。”
林思季一開始的想法,是要用這種病毒對人類時行改造,自愈能力強,有較長的生命,較高的戰鬥力,的确不是為了生産活死人。
“你的意思是林思季的實驗成果已經成功了?”
林驚蟄搖了搖頭,她将車停了下來,計算等待着前面的“驚蟄”過境之後再沖到她們的身後。
“她如果成功了,就不會讓楊權帶着武器和人逃命了。”
“可是李承并沒有感染!”
“他真的沒有感染,還是你不相信他已經感染了?”
兩人四目相對,林驚蟄不驚不懼地看進了楚淵的眼裏,看到了楚淵眼中閃爍着的冷意,一時心軟,又側頭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他的傷口已經化膿潰爛了,傷口周邊的皮膚泛青,已經被感染了。”
楚淵将話說出來,之後又不死心地補了句:“可是他被感染的速度并不快,會不會是因為林思季的病毒研究已經初見成效?”
林驚蟄深深地看了楚淵一眼:“你其實比誰都清楚,如果初見成效,那麽林思季離成功就又近了一步,她會在這個時候給‘驚蟄’下令追殺沈鶴嗎?”
楚淵咬唇不說話。
半晌後楚淵扯着嘴角微微笑了起來,嘴角邊的笑意拉扯出更大的苦澀,她無力地用手撐住了頭,看着外頭的豔陽,眯着眼睛長嘆一聲:“驚蟄,好累啊。”
林驚蟄不知道從前的楚淵喊不喊累,可是自打林驚蟄認識楚淵以來,在見過楚淵單獨扛下所有任務與責任,承受着隊友的離去時也從未抱怨過疲憊,卻在此時将自己的所有弱點都曝光在了陽光之下,咀嚼着一聲壓在心底積怨已久的。
“好累啊”的确好累啊,哪怕是林驚蟄這個只需要一劑營養針就可以生存十天半個月的人造人,也覺得累,唯獨楚淵卻背着這重大的包袱一步步,一步步,還在奮力往上爬。
人心到底可以殘忍到什麽地步,楚淵第一次有了深刻的體會。不像林驚蟄,她生來就感受着這世間給予自己的惡意,所以并不在意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人類的殘忍,就像不抱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一樣。而楚淵對這個生她養她的世界從不抱有巨大的揣測,一旦此時給了楚淵一巴掌,那便是致命一擊。
況且這一巴掌還扇得格外響亮。
林驚蟄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楚淵,只能伸過手去捏住了楚淵的手腕,然後生疏地掰開了楚淵的五指,将楚淵緊握成拳的手指一一展開成了舒适的狀态。可楚淵還有些緊張,掰開的五指成一種蜷縮的狀态,不自然地被林驚蟄捧在了手中。
林驚蟄聲音有些輕,帶着與生俱來的機械感,開口的時候卻又軟糯糯的。
“你別怕,還有我,那些惡心的、肮髒的,都還有我處理呢。”
楚淵木呆呆地擡起頭來看向了林驚蟄,她将頭一低,靠在了林驚蟄的肩頭:“對啊,我還有你呢。”
她輕輕地喃着,将林驚蟄的話在嘴角邊碾了又碾,總算砸摸出了幾絲甜味,然後抵在林驚蟄的肩頭,輕輕地勾起了唇角。
兩人維持着這種相互取暖的姿勢,直到時間剛好,林驚蟄将油門一轟,與艾利爾的車并駕沖在了“驚蟄”群的尾巴後頭。楚淵與艾利爾等人早已經翻身到了車廂後,将炮火對準,兩輛車猛地一個急剎!
由于慣性楚淵猛地往前一傾,但極快地穩住了身形。聽到身後的動靜,前面的驚蟄有些木噔噔地回頭。
迎接她們的,是齊刷刷的一排炮彈,轟然炸響,直接将人與路炸成了碎渣。
前後的炮火都響了起來,楚淵換彈迅速,又有李承幫忙,又是一排炮火沖着前頭的“驚蟄”開火!這兩炮開得十分響亮,前面的“驚蟄”無一人回過神來,就已經被這來勢洶洶的炮火炸成了灰。
楚淵敲了敲車子,林驚蟄配合得完美,将車尾一擺,迅速轉頭又往前沖,直到又遇上被炸斷層的“驚蟄”時,又一個掃尾,将楚淵等候已久的炮火對準了前頭的“驚蟄”前後兩隊人馬配合得天衣無縫,楚淵等人不費半分力氣就已搶占了先機,她與艾利爾直接開車颠着往前怼!
直到快與前頭的人馬彙合時,楚淵接通了畢長安的通訊設備:“轉身走!”
話音一落,聶方遠已經将車調頭,快速又跟上了前頭楊權的步伐。
這邊楚淵直接碾着衆“驚蟄”而過,嚣張跋扈地将槍扛在肩頭,愣是開了一條路出來。
“老大,前頭三公裏,高架橋。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等你們過來直接炸橋。”
楚淵向着艾利爾打了個手勢,艾利爾沖着楚淵點了點頭,兩人齊齊将槍口對準了撲上來的“驚蟄”進行掃射,所到之處血肉橫飛。
但依舊也有運氣好的逃過了子彈攻擊的“驚蟄”她們奮不顧身地往前擠,拉着楚淵的車,還想去拉車上的人。李承也抽出槍來,一邊突一邊哇哇亂叫,叫得嗓子都啞了。
直到槍裏的子彈沒了,李承還亂叫着不撒手,楚淵一腳将他踹開,腿一勾将另一把機槍踢到了李承的身上。
李承擡起頭來,臉上還挂着淚水,委屈地看了楚淵一眼,随後又将楚淵踢過來的槍一把抱了起來,尖叫着掃向了對面的“驚蟄”這殘酷的世界将人逼做了鬼,将希望逼做了黑暗,頭頂高懸的烈日,曝曬的是罪惡的靈魂,所照之處,俱是黑暗。
黑暗裏摸索前進的路人啊,将命視作了奢望,刀尖槍口上挂着的,是等待被屠宰的生魂,槍炮成了保護傘,人心成了煉獄石,手中虔誠扣響的,怎麽也沒有想到,是通向地獄的甬道。
他們尖叫哭喊,聲音響徹天地,唯獨只能自己聽到、看到。
李承尖叫着将子彈貫穿進了“驚蟄”的身體裏,有些不得章法,沒暴頭,被打爛了胳膊或者腿的“驚蟄”依舊伸手向着李承抓過來。李承蹲下身抱着腦袋哭了起來,他是個男人,但他同樣也只是個人。他沒有見過這麽暴虐的槍殺,也沒有見過這麽混亂的掙紮。他想活下去的同時,內心裏又無法承受住自己手中握着的鮮血。
理智與情感在懸崖的邊緣游走,最終讓他爆炸在了“驚蟄”的面前。
楚淵想上前去拉起李承,還沒動卻見李承擡起頭來器着看向了自己。
“少校,我被感染了,我的四肢僵硬,已經快動不了了。”
邊說眼淚又跟着落了下來。
楚淵抿緊唇角,不知道該怎麽與他說。
李承與793的成員不一樣,他們看慣了生死,像于幺,走前反倒會安慰他們,讓他們再遞把槍給自己。而李承是頭一次,頭一次見生,頭一次見死,只在一枚子彈之間。
“林博士不知道給我們打了什麽藥,少校,我覺得渾身像撕裂了一樣疼。”
楚淵忽然就紅了眼眶。
“我想回去見我媽,過年走的時候她還跟我說下次回來就要給我介紹媳婦了,她想抱孫子。”
李承拉開了自己的領口,胸口上的青筋已經爆了起來,“我不後悔入伍,少校,下一次,我想進793中隊。”
楚淵一槍崩了靠近的“驚蟄”咬牙沖着李承點頭:“下次你來,老子訓練你!”
李承笑起來,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少校,給我一槍,我自己下不了手。”
楚淵撇過頭,沒說話。
李承邊笑,眼淚邊往下掉,他嘶啞着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楚少校,我腦子快炸了,給我一槍,我下不了手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變成怪物!”
楚淵轉身,閉眼猛地一槍,腦漿挂了自己一頭一臉。
她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抹下來紅白相間的,血水腦漿,還有堪堪掉下來的眼淚。
就在楚淵正要轉身将槍口對準“驚蟄”的時候,腳踝一緊,她反應快,迅速将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腳踝。
而後她的眼中慢慢地爬上了驚訝的神色。
那只握着她腳踝的手,正是剛剛被自己一槍爆頭的李承。
楚淵木了,她看着那只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腳踝,原本應該變成一具死屍的人此時竟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別扭地擰着身子,将脖子擰了個個兒,頂着腦門兒上那黑黢黢的洞口看着楚淵,像個前來讨債的生魂!
楚淵在驚訝過後很快就回過了神來,她猛地将槍擡起來,又沖着李承的腦門就是一槍。
然而這次李承竟然連頓都沒頓,迎着楚淵的槍就站了起來,反而一手去抓楚淵的槍。
槍沒了子彈,楚淵來不及轉身掏彈匣,只得将槍一扔,迅速地将自己腰間的軍刀抽了出來。
李承不怕,已經趁着楚淵轉身的時候一把抓住了楚淵的頭發。
楚淵将身子一擰,半挂在車沿上,以倒轉的姿勢順勢将抽出的軍刀揮向了李承的手腕,然而刀卻在空中轉了個向,順勢下劈,一把斬斷了自己的長發。
被束起來的馬尾由于頭發突然變短的緣故,已經随風向四周散開,楚淵擰着眉頭,一聲不響,踩着李承的肩膀翻到了李承的身後,一刀割開了李承的後脖頸,露出了裏面的芯片。
楚淵刀尖一挑,将李承後脖頸裏的芯片挑了出來,李承随後便就倒了下去。
楚淵看着被自己的刀挑出來的芯片,眉心緊皺。
像李承一樣,在這些人裏,被偷偷注射過芯片的,到底還有多少人呢。
“驚蟄”已經追了上來,楚淵換了彈匣,轉身拉着車門從車窗躍進了車廂,槍架起來,掃射着跟上來的驚蟄。
兩隊人就快在前面的高架橋遇上了,一上橋楚淵就嚷道:“炸橋!”
身後爆炸聲接連響了起來,熱浪推着前頭的車往前滾,跌跌撞撞往車壁上撞。艾利爾沒忍住扯着嗓子什麽嚎了一聲:“F*ck!”
緊接着又是嗷嗷亂叫,最後竟然嚷出一句“太刺激了”楚淵與艾利爾兩隊被身後炸起的浪推到了高架橋的另一邊,與其餘兩隊人馬彙合。
嚴陣以待生怕中間出了差錯的793成員以及艾利爾半路順過來的隊友都拎着武器在橋這頭等着他們回來,此時一見他們安安穩穩地回到了橋這邊,并且“驚蟄”與活死人都順利地被阻隔在了橋那頭的時候,所有人都長長地舒了口氣。
楚淵往地上一躺,流淌而下的汗水就順着肌膚流進了馬路上,被地面上的溫度一灼,迅速蒸發,冒出微微的一層熱氣。
“老大,楊權還在前頭等着。”
“就讓他給老子等着!”
楚淵話裏的火藥味十足,驚得793成員個個面面相觑,他們是見過楚淵脾氣的,可這任務前後執行不到一個小時,楚淵哪裏來的這麽大脾氣,還是針對楊權的。
衆人大氣都不敢出,只有艾利爾是個沒有眼力見的,他好奇地上前蹲下仔細地打量着楚淵的頭發:“哎喲我親愛的!你的頭發怎麽短……”
話沒說完就被一把槍抵住了下巴,他驚訝地看着楚淵,只見楚淵懶散地掀了揿眼皮,沙啞着聲音冷哼了一聲:“你給老子閉嘴。”
艾利爾總算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林驚蟄默不作聲地擋開了艾利爾,自己站在了楚淵的槍口面前。楚淵眯了眯眼睛,老老實實将槍收回了自己的兜裏。林驚蟄頂着大家看勇士的目光蹲下來撩開了楚淵的頭發,又寵溺地輕輕揉了揉。
楚淵的頭發有些細有些軟,服帖地從林驚蟄的指縫間滑過去,又輕輕地落回了耳根處。此時她頭發的長度大致就只在耳根處了,她剛剛掀起眼皮來瞪艾利爾的那一眼格外兇狠,可此時林驚蟄對她動手動腳,她也沒有反抗的動作。
“地上燙,會燒傷。”
楚淵便老實地坐了起來,跟着林驚蟄回到了車上。
她将槍抱在自己的胸前微睜着眼睛,只靜靜地坐着。
沒有楚淵的指令,大家都稍作休息,誰也不提楊權還在前頭等着。
這一休息就是一夜。
太陽落山的時候楚淵總算閉上了眼睛。
“驚蟄,李承說他媽媽還等着抱孫子呢。”
林驚蟄不明白正常人家生兒育女的阖家歡樂,便也沒接楚淵的話,只是靜靜地聽着。
“他還說他下一次,想來793中隊。”
林驚蟄心想,下一次,我也想來793中隊。
楚淵閉着眼,眼淚從眼角邊悄悄地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