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巨石翻滾, 血肉橫飛,楚淵用血糊糊的手狠狠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一張被豔陽灼得通紅的臉上挂上了紅白相間的肉糜, 懸顫顫地垂挂在了長睫之上, 原本纖長秀氣的睫毛被血水粘住了一條一縷,眼睑微掀,那纖纖長睫無力再承受住千斤之力, 微微輕顫間,倏然從間隙之中落了下來,落入了楚淵的腳邊, 與衆血肉合為了一體。
這是一個吞血食肉的時代, 楚淵說得再理直氣壯, 可當溫熱的血水噴濺了自己一臉,再回頭看一眼正挺直了脊背将車開出了高鐵架勢的林驚蟄, 一張張五六分相似的臉,相似漂亮勾人的鳳眼, 眉眼之間的淡漠與冷淡同林驚蟄打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飛濺而出互一滴帶着溫度的血液都化作了頭頂當空灼熱的太陽,不斷炙烤着楚淵的良心。即便有些驚蟄的身體裏還有電線, 有提供動力的電池設備,但那些炙烤自己的溫度始終是真實的,她封閉不了自己的五官六感, 只好擰着眉頭受住了這種煉獄似的煎熬。
炮箭破空呼嘯而過, 撩起的頭發絲兒與熱浪滾在一起,滾滾熱潮之中楚淵單手抗炮, 另一只手一把拎過了被“驚蟄”抓住腳踝哇哇亂叫的新兵。
“驚蟄”與他們以前遇上的活死人不一樣,她們不僅規模巨大,以破竹之抛壓境而來,她們還經過訓練,比普通人更具有攻擊性,相比較而言,甚至于有些出色的“驚蟄”能抵過兩個普通的軍人。她們靈敏、矯捷,不懼生死,不畏槍炮,刀槍不入,刺破的也僅僅只是一具空有其表的皮囊。對比于他們這邊,這樣的“驚蟄”群可謂一支奇兵,更讓這些剛見世面的新兵蛋子們畏懼。
腿抖得好似篩子,楚淵的炮燎着新兵的耳根子處轟出去,瞬間就灼傷了新兵的耳朵,短暫的一瞬,他只能看到炸起來的煙火,以及擰眉換彈的楚淵。
耳邊産生持續性的尖鳴,嗡嗡聲響過後四周的聲音逐漸入耳,才發現楚淵低頭踹了自己一腳吼道。
“給老子換彈!”
那新兵從死亡的邊境游蕩了一圈回來,還來不及回味驚顫,頭腦倒是轉得蠻快,迅速從楚淵的腿腳邊爬了起來,抹了一把自己殘血的耳根,跌跌撞撞地跑去扒拉出了楚淵要的彈藥,手腳麻利地為楚淵裝彈。楚淵不着痕跡地低頭看了他一眼,眉稍輕輕地揚了揚,手一抻,竟從那小兵的認兜裏順出了一只煙。
那小兵先是一愣,随後臉也跟着紅了。
楚淵依然沒将煙點燃,只虛虛啜在口中,轉而又是一炮轟了出去。
“驚蟄,怼到楊權前頭去,老子又不是替死鬼!”
她是來同楊權做交易甚至說是想趁火打劫的,絕計沒有想過要替楊權解決這些實驗遺留問題,私仇舊怨都還沒算清,也不可能立即握手言合。
這塑料戰友情,還沒開始建立就有了分崩離析的态勢。
新兵被楚淵的狂傲吓得腳下一絆,險些一頭栽了下去,林驚蟄也在此時猛地提速,方向盤一打,速度沖進了楊權的大部隊,颠得卡車上的幾個新兵差點一頭跌進“驚蟄”群裏。
只有楚淵提前做足了準備,腳抵着車廂,猛地将自己懷裏的炮箭一推,傾身一翻,身手利索地坐在了副駕駛位。她伸出一只手敲了敲車廂門,将卡車後面人的魂兒給敲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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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塑料戰友情你們也看到了,但你們有人在背後放槍,老子就是殘是瘸也會弄死你。”
話音一落,楚淵掀起眼皮透過後視鏡看了眼正準備掏槍的人。
那人手一顫,一把露了小半張臉的槍又被主人家抖着揣了回去,極沒有骨氣地又轉頭回去做了腿部挂件。
林驚蟄眼皮都未曾掀起過,一直面不改色地将車開出了自己的速度,極快地擦着楊權車的邊兒與其并車而行。
楚淵吹起流氓哨沖着楊權笑起來,揮手揚了揚自己手裏的槍:“謝謝楊叔。”
楊權只微微側頭瞥了眼得意洋洋的楚淵,最後皮笑肉不笑,生硬地将自己的眼角扯了兩縷皺紋出來。
“小侄女,不是你說的協手合作嗎?”
楚淵笑了起來:“當真要建立塑料戰友情嗎?”
楊權畢竟是個老狐貍裏,楚淵這種兵痞子他也見得多了,但有一點他卻十分欣賞,那就是楚家人,從來都是有一說一,當着你的面能明明白白指出兩人本來就不在同一戰線上。
“那不也是戰友情嗎?”
楚淵先是頓了一下,随後笑意逐漸拉大:“那合作也得有點誠意不是,能先殺了林思季嗎?”
她話一說完便側頭看向了坐在後排的林思季,正好對上了林思季打量的目光,她不畏不懼,安安穩穩地坐在後面,連眼神都沒遞給過楊權,冷靜地看着楚淵,以一個學究的作态,卻看得楚淵更是冒火。
“既然要誠意,小侄女是不是該也送我一個林驚蟄的人頭?”
楚淵冷哼一聲:“哦,你想得倒美。”
所謂話不投機,大概就是楊權和楚淵這種劍拔弩張的狀态了。
沒見過世面的幾個新兵在後頭聽得心驚膽顫,他們自然是希望楚淵能與自己合作的,剛剛楚淵從踏上卡車的那一瞬間開始,無論是指揮、身手都遠在他們所見過的幾個少校之上,也難怪特種兵們都想去楚淵的隊裏。楚淵是個被降過級的少校,但能力與手段卻并不比一個上校差。相反,楚家有個将軍楚國飛,又是個古板怪老頭,別人都是用人為親,他用人為賢不說,反倒處處打壓着自家的兩個小崽子,升官發財的道路一點也不适合楚淵楚鋒兩兄妹,卻也更能體現出這兩人的能力來。
此時幾人的心理特別複雜,楚淵身手能力皆好,但隊員少,793中隊成員死傷慘重,剩下幾個還不知所蹤,跟着個人造人林驚蟄到底有多少勝算,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拿捏得準。
而楊權此時還算有權有勢有大批的部隊成員,數個人頭自然比楚淵要霸道得多。有武器有研究人員,勝算的确足夠大,但卻不會多注意到他們,他們是偉人往上走的踮腳石,是鋪血鑄路的那一滴明豔豔的鮮血。
再則,他們是個軍人,忠誠是他們絕對服從的首要任務,所以不能叛,只能期待着楚淵能與他們站在一起,哪怕此刻只是楚淵口中的塑料戰友情也好。
見楚淵冷哼一聲後再也沒有開口與楊權談判時,林驚蟄總算是側頭往楊權那頭看了一眼,注意到林驚蟄的視線,楊權也微微側了下巴,将目光鎖定在了林驚蟄的身上。
林驚蟄的眼神足夠溫和,她看過來的時候還輕輕眨了眨眼睛,抖落了眼睫上的一小層細灰,只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就收回了目光。楊權見過林驚蟄,也從林思季的嘴裏聽過她這個最為完美的殘次品,但如今再看時,卻發現林驚蟄與從前自己所見的林驚蟄大為不同,不說面目,單看氣質。
還在楊權驚訝的時候卻見楚淵坐直了身子,皺着眉頭瞪了楊權一眼,眼中的警告甚是明顯。
楊權突然就改了口。
“咱們現在在一條船上,不如各自退一步,林思季和林驚蟄的事等一切安穩了之後咱們重新商議?”
楚淵擡頭,将惡狠狠的表情收了收:“哦,那你等我先問問我媳婦。”
楊權一把握住了自己顫抖的手,生怕自己火氣一上頭先一槍崩了楚淵這個臭不要臉的。
林驚蟄有些詫異楚淵竟然會當着楊權的面給了自己一個名分,頭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來,側頭看向楚淵,卻被楚淵扳正了腦袋:“開車看前頭。”
她說完又極快地問了句:“媳婦你覺得怎麽樣?要是不怎麽樣咱們散夥就是,不虛。”
楊權的嘴角抽了抽,要不是留着楚淵能抵一個小分隊,他也不太可能這麽委曲求全任由楚淵讨嘴上便宜。
楚家幾個挨千刀的!
林驚蟄抿起了笑意,倒還真将楚淵的話來回思考後,又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後面不斷跟上來的“驚蟄”群,随後抿着笑意點了點頭。
“可以,但是得再分一車的武器。”
“你們他媽就兩個人,分老子兩車的武器!你們是有三頭六臂還是怎麽着!”
楊權倒也是真不淡定了,聲音中氣十足,吼得血往上湧,腦袋裏面竟是空了一瞬,差點腦充血。
楚淵也不急,沖着楊權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緊接着子彈猛地就釘進了楊權身邊的車廂門,激得楊權一把握住了自己手邊的槍。
他擡頭時卻見高速外的野地裏沖出兩輛越野車來,穩穩當當排列在了楚淵的身側,與楚淵并駕而行。
匍匐在車頂的刑海咧着嘴笑起來,一手扶着狙|擊|槍,另外一只手将兩指一并,挑着痞笑沖着楊權揚手打了聲招呼。
“老大,接到楚将軍的信息,海南軍區安全,我們前來支援。”
畢長安伸出腦袋迎着灼熱的風向着楚淵報告。
另一輛車上的艾利爾也探出了腦袋:“親愛的,我跟他國軍隊成員周旋,順了些助手回來。”
林驚蟄聽罷吃了一驚,聽過順武器順物資的,沒聽過像艾利爾這樣去順人回來的。
好像為了印證艾利爾的話,又從一側的野地裏沖出兩輛車來,與楊權并駕而行,聲音震天,大有嚣張示威的嫌疑。
楚淵笑着将胳膊支在了車窗邊,指了指兩側并走的幾輛車:“可不是三頭六臂嗎?我覺得吧,得再分咱們兩車武器才夠啊,不然林教授的實驗品這麽多,武器不夠,哪能怼得完呢,楊叔你說是不是?”
楊權被這幾車人給包了個嚴嚴實實,哪能說一句“不是”出來,只好又換起了招牌假笑,拿起了設備。
“準備四車武器,與楚少校的人做交接。”
“謝謝楊叔慷慨饋贈,侄女就不客氣了。”
楊權依舊只是笑,假模假樣的将車窗升了起來,一避開楚淵的眼睛,頓時氣極踹了一腳:“操|他大爺!”
他氣是自然的,原本自己處于主動地位,人多武器充足,要想一鍋端掉楚淵和林驚蟄雖然有些困難,但也并不難辦到,大不了多折些武器跟人在這裏罷了,可那一槍擦着而過的子彈卻是正兒八經地在警告楊權了。
他們同樣也有人,而且個個都是精英,想要他楊權的命,那也只是分分鐘的事兒。
得天獨厚扳倒楚家的絕好機會就在這個時候化為了灰燼,命運的齒輪一轉,他便成了失利方,談判沒了優勢,各自只是還沒撕破最後那層薄如蟬翼的面皮,保持着相對平和的狀态。
一旦擦槍走火,不說誰絕對厲害,但兩敗俱傷是肯定的,誰也不想最後的命全交待給了身後死咬不放的“驚蟄”手裏。
楚淵一早就接到了畢長安傳過來支援的信息,這也是她敢大言不殘地在楊權面前放肆的原因,此時看到隊友都安全趕到随即也是長長地舒了口氣。
楊權的命令下達之後岳雲強、聶方遠以及艾利爾順過來的兩個隊友幫忙去開回了兩車廂的重兵器,艾利爾一看到武器眼睛都直了,一個勁兒沖着楚淵嚷嚷:“哦親愛的!這麽久了我還沒見到這麽多武器!”
聲音太大,穿過鐵皮直達楊權的耳裏,差點将楊權氣得暈過去。
楚淵抿着笑,又跟猴子似地翻到了車後頭,指着還一臉懵逼呆在車廂後的幾個小夥子道:“短暫的合作,依舊是塑料戰友情,也指不定一言不合就開火,你們呢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楊權手下的兵,但如果有更好的去處能避開活死人和後頭的‘驚蟄’,那就有多遠滾多遠。如果不保證,那想好了再動作,到底是繼續回到楊權的車上去,還是留下來,你們自己挑。楊權那邊武器足,人手足,勝算也有,我們這邊人頭少,武器不多,但也個個都能抵用,也不可能輕易就輸了。”
幾個小夥子聽得目瞪口呆,最後那個一直被楚淵摁着給換彈藥的新兵先站出來,腳跟一碰,向着楚淵行了一個軍禮:“我聽過‘驚蟄’實驗,楊将軍助纣為虐才引起了人類的浩劫,我願意跟着楚少校!”
楚淵揚了揚眉頭,又看向其他人:“其餘人呢?”
車上的人不多,一共四個人,有三人留在了楚淵這邊,還有一個小兵再三猶豫之後還是選擇了楊權。楚淵也沒為難他,甚至幫着對方回到了楊權的車隊之 中。
後面墜着的“驚蟄”并沒有減少,驚蟄後頭斷層不遠又墜着一群活死人,楚淵口中叼着一支煙,咬着裏頭的煙絲,打了個呵欠。
“這樣不死不休地跑下去,驚蟄不會覺得累,但我覺得咱們可能支持不住。”
林驚蟄側頭看了眼楚淵:“你想做什麽?”
“咱們能擺脫這些驚蟄嗎?”
林驚蟄側眼瞥了一眼後視鏡,然後搖了搖頭:“不能,但是我能感受到她們接受到的指令有些怪。”
聽到這話楚淵唾掉了自己嘴裏的煙頭,将脊背拉長,以一種認真聆聽的姿态看着林驚蟄。
只見林驚蟄頓了頓後老實補道:“她們接受到的指令不是楊權或者林思季,她們要對付的人,是沈鶴。”
“沈鶴?”
楚淵先是一愣,而後蹙起了眉頭,“沒道理,想要弄死沈鶴直接弄死就行了,不可能帶着沈鶴這個槍靶子逃命,楊權又不是傻子。”
“楊權大概以為這些‘驚蟄’失控了。”
楚淵側頭看了眼與自己并車而行的另一輛車:“你的意思是,‘驚蟄’其實并沒有失控,要對付的人只有沈鶴,而楊權以為‘驚蟄’失去了控制,‘驚蟄’沒了目标随意攻擊,所以帶着他們所有人逃命的。”
林驚蟄點頭,認下了楚淵的話。
楚淵又将頭轉向了另一輛車,她的目光與林思季對上,正好看到林思季一臉複雜地看着林驚蟄,有懼意也有惱怒。
她直勾勾地看着林思季沒有回頭,慢慢開口問道:“是林思季想要沈鶴的命。”
一句陳述句,對這一場漫無目的的逃命蓋棺論定。
楚淵眯起了眼睛,嘴角勾了勾,一臉鄙夷地沖着林思季挑着眉,豎起了中指。
“是因為沈鶴有能力阻止這一切對嗎?”
楚淵将車窗搖起來,将那張惡心的臉隔絕在了車窗之外。
“大概是因為沈鶴有能力摧毀她的成果吧。”
林驚蟄也側頭往外頭看了一眼,因為楚淵将車窗搖了起來,她什麽也沒能看到,只看到了楚淵一臉嚴肅的側臉。
楚淵卻沒有放過林驚蟄話裏的一絲一毫,她驚訝地擡起頭來看向林驚蟄。
“什麽是成果?”
楚淵一把抓住了要點,“林思季的成果不是你嗎?”
林驚蟄點頭。
“對,這世界上,有兩個人能摧毀我,一個是林思季,一個是沈鶴。”
“前者因為我是她完美的成果,絕對不可能摧毀我,但是後者為了人類生存,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