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致幻藥物讓林驚蟄産生了幻覺, 每一個出現在林驚蟄面前的人都僵硬着身體,五官扭曲, 血肉糊了滿頭滿臉, 他們每一步都如走得很慢, 靠近林驚蟄,向着她伸出了手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壓抑又讓人膽寒。
她的手中人有一把槍,那個時候的林驚蟄頭一次被這些可怖的“活死人”潮所包圍,她還沒學會準确地将子彈射進紅心, 握槍的姿勢都還不太标準, 突然被丢在了屍潮當心, 剛剛才體會到什麽是人的林驚蟄像是落入了萬丈深淵,四周血肉模糊的手狠狠地向着她伸過來, 以摧枯拉朽之勢将其往下拽,水深火熱, 連自救都做不到。
她的手依舊在顫,開出第一槍的時候, 她微微倒吸了一口氣,直到向着自己撲過來的活死人額頭崩出了血水,濺了她滿頭滿臉, 順着子彈的慣性向後倒時林驚蟄險些伸手去扶。但有了第一次, 接下來開槍的底氣就要足了很多,林驚蟄将眉頭擰緊, 手依舊在抖,每一槍開出去雖然都沒入了大腦,但多少都會有些偏差。
林驚蟄的學習能力十分好,只要有了一次,林驚蟄就會舉一反三,極快地将自己掌握的技能加以應用。
林思季将林驚蟄放在哪個位置林驚蟄自己雖然不知道,但她并不傻,從細枝末節之中能推出林思季的心思。把她放進活死人堆裏,每一次突圍出來,她的槍法身手都在進步,她自己也隐隐地有些高興。
直到那一次她踩着“活死人”堆打開實驗室的門後,突然眼前閃過一絲光,她整個子都晃了晃,緊接着回頭看時,那一地的屍體全是“驚蟄”每一張臉都跟她有六分相似,或是眉,或是眼,她們個個肌膚雪白,無傷無疤,唯一堵不住血水的地方,就是林驚蟄的子彈穿進的那個腦門,黑洞洞的豁口裏,正在往外冒着腥紅的血水。
當即便吐了出來,随後眼前一黑,林驚蟄再也沒了意識。
她踩着自己的同類成就了如今的自己,一身冷血,冰冷如蛇蠍。
楚淵猛地拉了拽了林驚蟄一把,挑了挑眉頭拉着林驚蟄快走了兩步跟上了畢長安的步伐。林驚蟄側過頭去看向了那一道緊閉的門,目光還沒對上,被一只略帶粗糙的手粗魯地捂住了眼睛,随後往前輕輕一帶,林驚蟄的頭順着這只溫暖的手偏了過來,身子不自主地往傾,腳下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都跟你長得差不多,你還看什麽?”
楚淵拉着她的手腕。
林驚蟄沒有說話,只低下頭去看了眼被楚淵拉着的手腕,忽然之間,從前的那些罪惡好似成了雲煙,被眼間這刺眼的光包圍了起來,風一吹,雲淡風輕地就散了。
楚淵的手掌還在滴血,血水濡濕了林驚蟄的手腕,夾裹着撲面而來的一股腥甜味,沖得林驚蟄有些恍惚。
“你剛剛……可以殺了我的。”
林驚蟄默不作聲地咬了咬牙。
楚淵突然回過頭來沖着林驚蟄笑了起來:“還想讨你回去做媳婦的,殺了你扛個屍體回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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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愣了半瞬:“我說求偶,是胡說的。”
“我問你考慮一下是我已經考慮過了的。”
林驚蟄抿了抿嘴角,深深看了眼楚淵,好似在想些什麽,又好似只是透過楚淵在看其他的東西。楚淵猛地拉了把林驚蟄,剎那避過了一槍。
楚淵頓下來,将林驚蟄推向了身後,擡了擡下巴:“你先跟三哥走。”
話一說完,她又轉向了來者:“你這是想弄死我?”
江越搖頭輕笑:“小淵,你知道林驚蟄是什麽人,她才留不得,她身上帶着病毒,雖然有自愈能力,但她畢竟……”
“江越!你有毒吧!楊權神他媽想要翻身上位,人命就不當命,你是眼瞎嗎你!”
“小淵……”
“老子問你,楚國飛呢?”
江越抿緊了唇角半句話也沒說,他靜靜地看着楚淵,随後握槍的手擡了起來,頭一次将槍口對準了楚淵:“小淵,跟我回去。”
“回去?等着楊權弄死我啊?”
“那你現在是想讓我弄死你嗎?”
楚淵突然将眉頭一挑,她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好看,眉眼彎彎,眼尾眯起,挑起的尾梢揚起了些俏皮的意味,濡濕的長發打着結滑落下來,楚淵伸出那只血糊糊的手,将那縷打着結的長輕輕地攏至了耳後,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微眯的眼尾更是上揚了些,眯起來微微帶着些清清亮亮的光。
江越看得一愣,他極少看到楚淵這種嬌俏的模樣,平日裏的楚淵嚣張跋扈慣了,脾氣性子也格外地張揚,反倒是這樣微微抿唇而笑的模樣極少見到。
就在江越發愣的當口,楚淵突然将笑意拉開了,快步上前,一把奪過了江越手中的槍。
楚淵拿着把槍沖着江越晃了晃:“謝啦。”
江越也抿了抿唇角:“快快快,你他媽快打我兩棍子。回頭我幫你仔細打聽楚将軍的事。”
楚淵也不客氣,狠狠給了江越一掌。
暈過去的前一秒,江越心道,老子不就調戲了你一下嗎,你他媽下手這麽狠,惡毒的女人!
楚淵收起了江越的槍,又從他的身上搜刮了各種武器裝備,然後放進了自己的兜裏,起身時拍了拍自己的褲腿,又嫌棄地踹了江越一腳。回頭時卻見林驚蟄還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怎麽沒跟三哥走?”
說完她自己又先飛揚了眉梢,“不放心我呢?”
“他喜歡你,所以楊權知道,會防着他的。”
楚淵愣了愣,拉着林驚蟄就快步去追畢長安他們的腳程:“你知道他喜歡我,你怎麽不知道我喜歡你呢?”
林驚蟄沒理會楚淵在這生死關頭楚淵還能這麽不正經:“我的意思是他留下來,會……”
“不會,江越那個人滑得很,楊權雖然有懷疑,但也不至于會弄死他。”
兩人的腳步都很快,很快就追上了畢長安他們,楚辭見楚淵和林驚蟄跟了上來,回過頭來看了楚淵一眼,眼角的餘光瞥了眼林驚蟄,林驚蟄很觸感地捕捉到了對方的打量,她也默默地回看向楚辭,見楚辭側過了頭去,她也收回了目光。
楚鋒趕緊上前來推了楚淵一把:“磨蹭什麽,不要命了啊!”
刑海走在畢長安前頭,由着畢長安的指引往前走,遇上什麽就直接開槍,岳雲跟在兩人的身後随時做替補,中間走着楚家的大哥二哥,楚鋒和聶方遠走在最後斷後。一見楚淵和林驚蟄跟上來,楚鋒怕楚淵這個作死的又惹大哥生氣,忙推着她往前走。
哪知道這一推竟是沒有推動楚淵。
“不對,一開始楊權就說了,他的意思就是楚國飛在這裏,就在軍區裏面,只是我們沒找到。”
楚辭也停了下來,轉身看向楚淵。
只見楚淵皺起了眉頭,又說:“他留着楚國飛這個老頑固做什麽,楚國飛還能跟他一起翻天麽?”
“瞎說什麽!你爸什麽人你不清楚嗎?”
楚銘連忙堵住了楚淵的嘴。
“就是因為太清楚了,所以楚國飛不會是那種想要活個好幾百年的人。”
楚淵想了想,“他又頑固得很,跟楊權屬于話不投機半句多,楊權會留着他麽?留着他做什麽?”
楚家三兄弟只想撫額長嘆,那可是你親爹,你說得好像想讓他趕緊領便當一樣。
“你說的楚國飛,是那個軍區裏的冷面将軍嗎?”
楚淵一愣,回過頭有些詫異地看向林驚蟄:“你認識他?”
“我大概是聽過的。”
林驚蟄示意楚淵不要停下來,先往前走,“林思季以前當我是自己人的時候,也會帶我見楊權,也見過那個冷面将軍。她在楊權和楚國飛面前,多次拐彎抹角地說起過人造人計劃以及百年計劃,然而楊權的興趣比較大,相反楚國飛一直持反對态度。林思季一直沒将我真實的身份告知兩個将軍,直到确定了楊權會為她的研究提供支持的時候,她才跟對方攤我這張牌。也是自那之後,林思季也就不再去訪問楚國飛将軍了。”
“但是楊權不太可能将楚國飛關在這個軍區裏面。”
“為什麽?”
問話的是楚辭,他認真地打量着林驚蟄,見林驚蟄沒有惡意,又沖着對方輕輕笑了笑。
“楊權要是将楚将軍關在這個軍區裏面,很多人是不服的,追随楚将軍的人多,且個個正直,不會坐視不理。”
“那林小姐覺得,楊權會将楚國飛關在哪裏。”
“海南軍區地下負三樓。”
“不可能。”
楚淵忙打斷了林驚蟄,“那裏是楚國飛的地盤,怎麽可能。”
林驚蟄擡頭看了眼楚淵:“就因為是楚将軍的地方,地下負三樓的最高權限只有楚将軍一個人,如果他出不來,沒人進得去。”
楚淵愣了愣,抿起了唇角。
“老大,我們到出口了。”
畢長安的聲音從前頭傳了過來,楚淵收起了心思,點了點頭,一行人順着畢長安給的洞鑽了出去。
剛一出去,就聽到直升機的聲音在他們的頭頂上方盤旋,楚淵皺起眉頭挑着眼皮往上看,觑了眼那一排排圍着他們的重兵甲。這一路順得不行,原來不是他們太順了,而是楊權在這兒等着他們呢。
楚淵楚鋒到底是個軍人,一見這架勢就知道來者不善,對方的武器十分先進,長|槍大|炮地将洞口對準了他們這一行人,槍口的背後站着的都是些外國人。
楚淵跟這些人是打過一兩次交道的,兵匪之間的較量,兩方誰也沒讨着便宜,此時在軍區本部外撞了個正着,很容易聯想到楊權的身上去,啧啧,這不僅僅是想要洗牌,當初還做了不少賣國求榮的事吧。
“楚上校……不,少校,好久不見。”
“見你大爺!”
楚淵白了對方一眼,往前站了一步。
艾利爾輕聲笑了出來:“跟少校讨個人,現在各國軍方都在找林小姐,危險系數太高,楚少校不會不知道吧。”
“軍方的事你摻和什麽,說得好像你很偉大似的。”
艾利爾看了楚淵一眼,蔚藍色的眸子裏閃着興奮的光,他将槍架上,饒有興味地看着楚淵。
“少校,我今天只要林驚蟄,如果你也感興趣,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啊。”
楚淵看了眼一直站在身側沒有哼聲的林驚蟄,突然覺得她就是個燙手的寶貝,誰都想要搶回去,有想搶回去接着做慘無人道的實驗的,有想搶回去做藥物病毒的研究的,當然也有想直接搶回去做壓寨夫人的。
“少校,你還是跟着一起走吧,這一炮轟出來,直接就成渣了。”
楚淵又掃了眼艾利爾的重兵器,再瞥了眼自己這方的渣渣,無奈地嘆了口氣。
“三哥,你帶着我的793中隊直接去海南軍區,順帶找一下楚國飛是不是真的被自己困在了負三樓裏,你們繞過去,将沈鶴一定要帶出來,他跟林思季的三觀不同,也許會有些幫助。”
說着她又看向了林驚蟄,“我不能讓他把所有人轟成渣渣,你一個人去我肯定也不放心,所以我陪我一起去可以嗎?”
林驚蟄很少能接到這樣的詢問,她怎麽也沒想到是楚淵在請示她的意見,這一個愣神時就失了先機。只見楚淵臭不要臉地拉起了她的手腕,原本破開的掌心已經開始慢慢結痂了,那血黏糊糊地貼在了林驚蟄的手腕上,跟火燒似地,燎得她手腕生疼。
楚淵走到艾利爾跟前,惹得艾利爾笑了起來。
“鬥志鬥勇這麽多年,怎麽也沒想到會是我贏了。”
他笑起來有些孩子氣,張揚的勁頭跟楚淵十分相似,“哦親愛的,為了防止狡猾地再次從我眼皮子底下逃走,我得給你們拷上。”
他邊說邊将楚淵的一只手腕拷了起來,手铐的另一頭在自己的手腕上比劃了半瞬,之後又猛地扣在了林驚蟄的手腕上,他好似十分滿意自己的傑作,有些得意地湊到了楚淵的耳邊。
“親愛的我看得出來,你喜歡這小女孩。”
楚淵眉頭輕挑,徑直用铐着的手牽住了林驚蟄的手,毫不避諱地拉着後者上了機。
艾利爾一揮手,手下的人迅速撤退,一溜煙都上了機,直升機發出轟隆隆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了地面上衆人的視線裏。然而動靜這麽大楊權竟然沒有一點派人出來查明的意思,而艾利爾能這麽大搖大擺地進來,也估摸着是得到了楊權的允許。
楚辭微微眯了眼轉頭看向楚鋒。
楚鋒被楚辭這一眼看得腿都軟了,忙挺直了背,神經繃得死死的,等着楚辭的教誨。
“你直接帶人按小淵的意思去辦,把人接出來,給我和楚銘留一個人,我們去偷交通工具來接應。”
楚鋒愣了愣,忙應了下來,将畢長安留給了楚辭和楚銘,自己帶着剩下的人,按照畢長安給的路線又掉頭去找沈鶴。
楚淵眯着眼睛假寐,林驚蟄依舊安靜地坐着,她從來都一聲不響,偶爾會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很難會發現身邊還有這樣一個人,即便她生得漂亮,一雙眼睛能勾魂攝魄一般。他們被楊權包圍的時候,林驚蟄也是這般一聲不響地呆着,明明自己能夠逃脫,卻就是不動。
“你上次不走,是因為怕楊權一炮将我轟成渣嗎?”
林驚蟄擡起頭來看了楚淵一眼:“是怕你們被轟成渣。”
楚淵也不在意林驚蟄将“你”換作了“你們”她心情有些好,挑眉笑起來的時候連眉梢都仿佛要飛出去了一般。
“那你現在也有辦法逃對嗎?”
林驚蟄正要說話,只見艾利爾突然蹲在了兩人的面前,這突然殺出來的大燈炮險些亮瞎了楚淵的眼,她沒好氣地伸腳踹了艾利爾一腳:“滾!”
“親愛的,我就是想來告訴你們,這手铐是電子的,只要一方非鑰匙開鎖,另一方就會:嘣——”
他邊說還邊做了一個誇張的表情,見楚淵還是像看智障一樣地看着他時,艾利爾才沖着兩人揮了揮手:“祝你們好運。”
林驚蟄依舊沒動,楚淵也愣得再動。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鐐铐,突然笑了起來。
突然飛機一個颠簸,整個飛機都顫了起來!
“什麽情況!”
艾利爾一聲怒吼。
“長官,這些鳥不要命了一直在沖撞我們的直升機!”
艾利爾一把推開了駕駛位上的人,自己一把接過了操縱杆,迅速拉高了直升機。
然而成群結隊的腐鳥并沒有因此而放過這架大物什裏的活人,它們一個勁兒地往前沖,沖得整個機身都一偏,失了平衡,飛機突然一個側旋,裏面的人險些被蕩吐了!
楚淵趁亂摸上前,一把拉住了艾利爾的兜,卻沒想到被艾利爾騰出了一只手死死地扣住了手腕。
後者冷了神色,直勾勾地看着楚淵:“親愛的,這一下摔下去,咱們都得死。”
楚淵迅速将鑰匙勾了出來,将手铐解開,也吊兒郎當地回了句:“需要助手呀?”
“請求你的支援。”
“那你先告訴我,你為誰在做事啊?”
艾利爾一愣,随後他哈哈笑了起來,将目光從楚淵的身上移開,直視着前方沖過來的鳥群。
“我不說,你就見死不救嗎?”
楚淵點頭。
“要麽掉下去死,要麽被咬死,親愛的,你也沒命知道了啊。”
“我樂意。”
楚淵依舊笑着淡定往副駕一坐。
艾利爾回頭看了眼林驚蟄,又側頭看了眼楚淵。他突然将自己的衣服一拉,楚淵挑起了眉頭:“老子不看你耍……”
話還沒說完就見艾利爾露出了自己颀長的脖頸,那上頭密密麻麻有許多的針眼。
楚淵愣了半瞬,林驚蟄卻上前了一步。
“林思季與各國研究人員都有密切來往,他們分享各自的成果,研發讨論其中的過程、藥物,我以為,只有我這一個殘次品。”
艾利爾笑起來,藍色的眸子裏映出了細細的光,他像林驚蟄一般,用刀劃開了自己的手,然而轉眼之間傷口結痂愈合,只剩血還覆在手臂上。
“我是另一個殘次品,第二個林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