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已臨絕境
已臨絕境
亂石碎落,灰塵橫飛,被摧毀的殘壁成了遙遠太空的缺口,與世隔絕的星球忽然與外界建立起了新的聯系。
雲予挪動了下腳邊的位置,聽見兩下松了口氣的氣音,段霖終于放歸他左手自由。
段霖出身優渥,又是天之驕子,這世上值得他眷戀的東西很多,身逢絕境,說一點都不憂愁大概是不可能的,可是見面後他一直保持輕松穩定的狀态,想盡辦法和他交談,逗趣,就像無數個平凡午後那般。
雲予靜靜地看着他, alpha本就印跡橫生的臉蛋被灰塵蓋了個透,只有那雙眼睛透露着不符年紀的沉穩和堅毅。
有點可靠。
雲予的喉結輕微滑動了一下。
段霖好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拼命長大。
“雲予,在嗎”
生機自光年之外迸發,雲予從段霖手上接過通訊器,此刻就連季城的聲音聽上去也比平時順耳許多。為了證明他還好好活着,遂應了一聲: “在。”
季元帥的交流方式令段霖不是很滿意,有事就直接說事,問什麽“在嗎”,效率低下。
“你沒事就太好了,技術人員正在加快破解你們的坐标,再……堅持……七天!我們……會盡快……趕到……”
雖然通訊已經恢複,但物理信號仍然不佳,季城在通訊器裏的聲音甚至卡出了電音,有點滑稽。
凝固數日的氣氛一下輕松起來,雲予笑了一下,把通訊器扔進段霖懷裏,往較為平坦的地方走去,找了個地方坐下時發現段霖沒有跟上來,還站在原地發呆。
“傻了”
“嗯沒有。”
段霖後知後覺露齒一笑,行為動作都慢了半拍,雲予猜他是高興傻了。
雲予朝他招了招手: “過來。”
段霖順從地走上前去,物資包背在背上,比來的時候癟了許多。
雲予眼神有點深,問他: “沒有外界的幹擾,沒有其他顧慮,這七天大概會是你人生當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想做什麽”
雲予不太閑得下來,以往稍有一點空隙便泡在實驗室或者書房裏,像這樣周遭一片荒蕪,幹閑的情況還是頭一回。
除了他和段霖兩個人以外什麽都沒有,足夠私密。
他以為段霖會很興奮。
“七天……”段霖呆呆地看着他,興奮看不出,動作機械地從背包裏拿出水壺, “渴不渴餓不餓要不你先喝點水,吃點東西補充一點體能”
“……”雲予默然接過水壺。
能夠被人猜透的就不是段霖了,他的腦回路和其他人永遠不一樣。
平民星被劃入荒星名目時,資源已經全部枯竭,聯邦那些人把他丢在這裏一方面是想從精神層面上擊垮他,另一方面也是想讓他讓他感受一下活活渴死的痛苦,和擱淺在沙灘上的魚一樣。
還好段霖帶了充足的物資,足夠他們熬過這等待救援的七天。
能省則省,雲予只是打濕了一下幹燥的唇舌,并不貪多,把水杯遞給段霖,下巴挑了挑。
“不用了,我有。”段霖想也沒想,從背包裏拿出了一個之前沒見過的水壺,擰開蓋子對準杯口喝了一大口。
雲予感覺有些不對,段霖把水壺在空中掄了幾回,雜耍似的,笑得很純良: “別這樣看我,我怕忍不住喝你喝過的地方,到時候又要挨揍。”
雲予移開視線,人也算貴在有自知之明。
接下來的日子算得上神仙小意,這顆荒廢的星球除了環境不太好,其他幾乎無可指摘。
沒有戰火,沒有閑雜人等,只有一對已婚的alpha和omega。
“雲予,你說我們現在這樣像不像在度蜜月”段霖躺在雲予身旁,看着他雲予小口進食面包。
這已經是他們共度二人世界的第三天,像這樣的閑聊每天都在上演。
橫豎無事可做,雲予從所剩無幾的面包上掰着小塊的面包屑,倒也不嫌棄地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一些非常弱智的問題除外。
譬如此刻,雲予并不想就這個問題進行深入讨論,只讓斜觑他一眼,讓他認清現實: “這裏是荒星。你吃不吃”
“不餓,你吃。”段霖搖了搖頭,嘴唇上揚,不以為然地說, “是啊,這裏是荒星,也就是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們獨一份!”
“據我爸無責任傳授的經驗來看,婚姻裏一切重要的場合不在于有多奢華,講多大排場,關鍵要夠讓人印象深刻,當年他就是在法庭上作為被告向身為法官的我媽求的婚,要我說,我們比他們還要深刻。”
“……”
深刻,太深刻了,比黑格爾還深刻。
雲予不理他了,段霖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他的表情有些遲疑,慢慢開口。
“這很好,就該這樣深刻,即便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也不會忘記我的……對吧”
兩人之間的氛圍實在很和諧,突如其來的問話像用石頭在玻璃上硬生生剌出一道口子,詭異又突兀,雲予倏地偏頭看他,沒能等他看清段霖的面龐,便被他一把拉住并肩躺下,看着頭頂烏壓壓的天空,仿佛近在咫尺,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雲予,不要再覺得自己是不幸的詛咒了,遇見你并且成為實驗體被你擁有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Y-05一直這麽覺得。”
說到此處,雲予掌心觸到一枚質地冰涼的圓牌,是段霖用臉頰輕輕貼上了雲予的手掌,那個逐漸變得溫熱的東西是他親手制造,專屬于段霖的名牌。
雲予過去從不覺得他的實驗體編碼有什麽特殊,現在看來,這不單是一串代稱,也是歸屬,是他們之間獨一無二的聯系。
雲予聽着旁邊傳來的有力的心跳,緩慢地合上了雙眼。
只是這一躺,段霖再也沒坐起來。
雲予發現段霖陷入昏迷是第四天早上的事情了。
這裏沒有晝夜變化,雲予只能根據生物鐘來測算時間,早晨通常是被饑餓喚醒的。
雲予被段霖拿給雲予的那份物資已經不多了,差不多能剛好撐到救援來的那一天,又或者要餓一天肚子。那都沒關系,只要減少活動,減少消耗,不算什麽大事。
他想叫醒段霖一起吃早餐,可無論他怎麽推他,喊他的名字,他都不為所動,雲予湊到跟前,才發現他的嘴唇已經幹到裂開。
“段霖”
現在想想,這兩天段霖喝水的頻率好像大大降低,也不怎麽吃東西,問就是不渴,不餓。
雲予皺起眉,想越過段霖的身體去夠他身邊的水壺,給他喂一點兒救命的水,誰知突然被人給抓住了手腕。
“松手。”雲予的聲音很輕,語氣卻處處透着不容拒絕。
段霖還想再堅持一會兒,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輕輕松松被雲予單手抓住了兩只手腕,扣在頭頂。
不愧是雲首席,好強勢,好迷人。
段霖松了力氣,自暴自棄地任雲予擺弄。
無法想象,如果現在不是在荒星,而是在首都星公寓裏那張溫暖的大床上,雲首席如此主動,他該會是一個多麽陽光開朗的大男孩。
雲予無聲地拿起段霖“喝了三天”的水壺,拿到手中掂量的那一刻,雲予眉間的結皺得幾乎快要解不開。
空的。
“你幾天沒喝水了”
“還好,也就兩……”段霖被雲予的眼神驚得心髒一跳, “三,四五天……”
雲予沉默了許久,憤憤然縱然難平,如此鮮活的情緒為那雙漂亮的眼睛填上了動人的油彩。
雲予攥着他的領口,扣子扯掉兩枚: “你知道自己可能會死嗎”
段霖試圖扯起嘴角,但裂開的傷口疼得他直皺眉,耍帥失敗,只剩頹色: “如果能活兩個,當中一定有你,如果只能活一個,那個人一定是你,雲予。”
目前所有的生存物資只夠一個人活着,否則就會面臨雙死的危險,段霖不想賭,也賭不起。
“4S級alpha帝國還有幾個,但4S級的omega只有你一個,你是帝國的心髒,也是……我心愛的o。”
心裏話說完,段霖的耳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直白地向雲予示愛。
段霖只餘一點眨眼的力氣,如果此刻雲予要揍他,那他連一點躲避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知道你和其他omega不一樣,不需要任何alpha的保護,可是能不能給我一次表現的機會,否則死了都上不了我段家族譜的……”
一個小玩笑并沒有起到緩解氣氛的作用,雲予的神情比之前還要凝重。
段霖不敢作聲了。
雲予用大拇指的指腹大力按壓上了段霖嘴唇上的傷口,聽見抽氣的“嘶嘶”聲才停下來,段霖連呼吸都不敢了,他感覺到了雲予沉默的怒火。
雲予松開他,瞬間将臉貼近,鼻尖與鼻尖之間的距離不過毫厘。
“告訴我,你的身份。”
段霖雙眼睜大,幹咽了下,心跳莫名加速起來,嘴唇磕磕絆絆: “我是和你無限趨近百分百匹配的alpha,是你的合法伴侶,第一關系人, 05號觀測對象實驗體……”
段霖掐着手指頭細數,自己也沒想到不知不覺中,他和雲予有了這麽多羁絆。
雲予捏着他的下巴,用眼神将他釘在虛無的十字架上審判,一字一句道: “只要我還活着一天,你的所有全都歸我支配,包括死亡的權利。”
“我從來沒有賦予過你這項權利,所以你還死不了。”
段霖讷讷: “雲予……”
雲予放開他,從旁邊拿起自己的水壺猛灌了一口水,接着附身貼着段霖的唇渡了進去。
溫熱,濕潤,甘甜,間雜着醉人的薄荷清香。
段霖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他微微用力,雙手托着雲予的後背,兩人瞬間調換了一個位置。
段霖一旦處于上位,身材的優勢便都顯露出來,黑壓壓一大片陰影垂頭蒙向雲予。
許是喂水的姿勢不太規範,雲予的嘴角邊溢出了幾滴水珠,段霖盯着那一線水漬,活像被勾出了欲鬼的人,眼眶發紅。
“沒夠,還是渴,別浪費了。”
……
到了第五天,兩人已經彈盡糧絕。
段霖将水壺倒立起來,想再積一窪水給雲予喝,天不如人願,就連杯壁上也再搜刮不出什麽生命之源了。
如無意外,他們撐不到第七天……
體內的能量和精神力流失得差不多了,段霖拉着雲予一起躺下,擺一個體面的姿勢——
一只手牽着對方,另一只手整齊疊在小腹上,乍一看是一個愛心的形狀。
這樣不論是誰發現他們,即便是外星文明也應該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關系了。
雲予從頭到尾沒發表任何評論,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計較其他沒有太多意義,只是盡可能地給段霖留下較為正常的遺容,畢竟死前留有擊打傷,死後屍體會浮腫。
萬一人死後有靈魂體,他怕對着那張臉做噩夢。
段霖閉上眼之前最後看了眼兩人交握的雙手,像要将這一幕刻在腦海裏: “這下誰也不會松手了。”
就這樣,帝國軍團出動搜救指揮官和首席研究員的第六日夜,季城和黎墨帶着搜救隊日夜奔襲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和諧(被和諧)的詭異畫面。
兩個人硬板板地并排躺在一起,手牽得死緊,掰都掰不開, alpha臉上還挂着微笑,笑肌都有些僵硬了。
醫療隊給兩人原地注射營養劑,又用沾水的棉棒為兩人打濕嘴唇。
雲予昏迷中睜開眼了一小會兒,看見周遭緊緊圍着的人群,又看了看自己和段霖一言難盡的躺姿,緩緩閉上了雙眼。
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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