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靡頹生機
靡頹生機
“通知五院!準備接收兩名病員!”
遙遠的舊平民星發出了一道訊號,如長虹般直抵帝國。
獲救了。
第五戰區附屬醫院,簡稱五院。
從前線退下來的傷員一批接一批地被運到這裏,急行的擔架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仿佛快要承受不住生命的重量,就地散架開來。
都說醫院裏面對病痛與死亡,衆生平等,可這裏依然存在階級。
五院的頂層病房只有中将以上級別的人才能使用,然而此刻卻破例躺着一名年輕的少将,進進出出的醫護人員稱他為“帝國英雄”。
醫院每一層的公共顯示屏上滾動播放着他光輝的履歷,歌頌他的功德,因為他替全帝國人民守護住了他們的“心髒”。
雲予在一片濃郁的消毒水味中醒來,窗簾為了照顧病人多休息一會兒緊緊合上,屋子裏一片昏暗。
他感知了一下手腳,力氣恢複了一點,下床活動活動不成問題。
他慢慢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窗外的光線有點刺眼,空氣卻是無比新鮮的,此時此刻他才徹底有了真實感,已經離開了那顆廢棄的星球——
他曾經的母星。
他的狀況比段霖好多了,返程途中斷斷續續恢複過意識,在醫療隊打算把他和段霖一塊兒送進頂樓病房時被他果斷拒絕了,要求到普通病房就醫。
上面那個病房的陣仗他是見過的,大得吓死人,手指蹭破塊皮都按照絕症待遇供給,讓段霖一個人去體驗就行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雲首席,您醒啦”
小護士帶着病號餐進來,眼睛試圖盯着餐盒,卻總是不小心和病人擦視。原因無他,這位病人太好看了。
大概是還虛弱着的緣故,他臉上沒什麽血色,很蒼白,像一顆懸空的寶石,風一吹便搖搖欲墜,不知不覺中就能吸引旁人的注意,讓所有人的心弦跟随着他的狀态緊縮。
同事管這叫病弱美學。
“醫生說您目前腸胃功能下降,只能吃些清粥。”
雲予站在窗邊,沒有挪動步子。
離他幾尺的距離,卻好像永遠走不到他身邊,美好得像泡沫拼成的幻影。
視線落在窗外那顆光禿禿的玉蘭樹枝桠上,大雪壓着,似乎快被折斷,
“和我一起送來的那個,怎麽樣了”
護士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 “您說段少将他已經醒了,一醒來就抓着我們同事問您呢,聽說您還沒醒又叮囑我們不要打擾您。”
回答完,她笑了笑: “你們戰友之間的感情真好。”
雲予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從哪推出的結論,不過特意糾正顯得多此一舉。
“東西放下吧,我等下會吃的。”
護士退了出去,雲予仍看着窗外出神,思緒接上。
這次的事情讓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他可能會害死段霖。
或許不是他主觀上導致的,但段霖在荒星上的種種作為,都讓他無法忽視這樣一種可能性,甚至于,這次段霖差點就死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愛聽這樣的蜜語。
“我愛你勝過我的生命。”
“我願意為你去死。”
“因為愛你,我願意給你任何東西,包括生命。”
如此種種,被世人定義為此間最浪漫的誓言,可當有一個人真的這麽做時,他只覺得被一塊千斤墜壓住了胸口。
他緩緩擡起右手,撫上心房。
這個世界上曾經已經有一個人為他去死了,他不希望再出現第二個。
段霖本該像那株玉蘭一樣,捱過冬天,等到來年開春時綻出骨朵,而非被沉雪掩落生機。
他換好衣服,食指勾起桌上打包來的病號餐,出門的時候扔進了門口的垃圾桶。
頂層病房的權限在高層那兒,進出需要登記一下。
走好流程,雲予踱步至病房門口,虛掩的木門攔不住飛聲而出的歡聲笑語,他雙手環在胸前,停下腳步。
裏面的聲音有點嘈雜,聽上去男男女女一屋子人,像除夕夜全家歡聚。
段霖作為凱旋的英雄享受着衆人的注視和他的榮光,無可厚非。
又是一陣哄笑,衆人不再七嘴八舌,說話的人少了,段霖的聲音很好認。
長久的幹渴讓他的聲帶有一些短期變化,清亮的少年音聽起來沉了一些,更像個成熟的男性alpha。
“關鍵時刻,我和雲首席如有神助,我們踢爆了那堵壁畫牆,下一刻你們猜怎麽着”段霖聲調微揚,賣了個關子, “整個星球的核心屏蔽器控制臺就在裏面,然後季城就聯系上了我們。”
段霖一句話說得雲淡風輕,甚至有種一拳輕松打爆宇宙的膨脹,他恐怕忘當時兩人有多狼狽,首都星街道裏的流浪漢都比他們更講究一點。
雲予順着門縫看進去,段霖大概洗過澡了,整個人被翻新了一番,蓬松的金發也露出原本的顏色。
他看上去恢複得很好,活力四射,臉上的笑沒褪下去過,病床周圍擠滿了來探望他的朋友,有個很斯文的beta安安靜靜地坐在他左手邊的位置,聽他添油加醋地講這幾天的經歷,聽得很認真,視線緊貼着段霖,聽到精彩處還很捧場的驚呼,拍手。
段霖擡起手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短距的概念: “你們知道當時還剩多少水嗎”
“就這麽一點兒,澆花都不夠。”他神秘莫測地笑了笑, “雲首席非要分我一半,他還……”
咚咚咚——
正聽到高潮部分,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雲予推門進去,表情木然。
故事裏的另一個主角再不現身說法,故事還不知道要發展成什麽樣。
“雲首席!!”
衆人齊齊起身,條件反射地敬禮,前一秒還自由得跟菜市一樣的病房頓時鴉雀無聲,仿佛場景一鍵轉換到了基地訓練場,被研究員檢視訓練成果。
雲予掃視他們一圈,最後視線落在滿臉驚喜的段霖身上: “不用緊張,打擾你們了,我來看看就走。”
段霖想從床上飛奔進雲予懷裏,讓他摸摸自己幹淨蓬松的腦袋,可惜一層又一層的人牆擋着,想看他的人都得見縫插針。
來都來了,總要把事情辦完再走,雲予隔空問段霖: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段霖頭甩得飛快。
雲予點點頭: “你們繼續,我還有事,先走了。”
段霖一只腳着地,倉促中踢飛一只拖鞋: “我下午出院去找你!”
“我下午要去研究院,沒空,你在這裏呆着吧。”說完,雲予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段霖飛揚的眉梢往下耷拉了幾分。
旁邊一個beta問: “然後呢後來發生了什麽”
段霖不記得他叫什麽,只知道是軍團裏哪個隊的文員。他縮回床上,半躺着,翹起腿,懶懶道: “然後就到了這裏。”
故事戛然而止。
雲予走出了幾步,走廊盡頭是頂層專屬的煎藥房,草藥的味道是能嗅出的苦。
他皺了皺眉頭,返回段霖的病房門口,在不起眼的窗臺上放了幾顆薄荷糖,轉身離開了醫院。
段霖平時就挺活潑,在同齡人面前那種活力被無限放大了。
他在自己面前總是在讨好,一副乖巧的樣子,時常讓雲予忽略,他是一個極具攻擊性的青年alpha,最該放肆張揚的年紀。
他合該這樣不羁,不受束縛的自由生長。
頹靡的氣息只會腐蝕他汲取水和養分的根部。
雲予離開病房後,氣氛頓時融化了,所有人都恢複輕松活躍的狀态,只有講故事的主角草草收了尾,一副興致不高的模樣,從果籃裏拿了個橘子左右手來回抛。
衆人也沒在意,扯了一個話題開始聊天。
“段霖,你是帝國唯一的真勇士!”
這評價讓人摸不着頭腦,即便是在荒星生存了下來也沒有這麽誇張,于是段霖抛出疑惑: “為什麽這麽說”
旁邊一個士官婆娑着下巴,表情肅然起敬,就像看到耶稣被釘在十字架上一樣: “比起面對死亡,和雲首席單獨捆在一起更讓人膽寒吧。”
“……”
另一個人看熱鬧不嫌事大: “是啊,你居然活了下來,并且看上去心理好像沒有什麽創傷……是不是在你們最兇險的時刻,雲首席還在計算武器參數啊”
段霖忽感指縫間有一股黏糊的濕意,沒等他反應過來,離他最近的那個beta忙遞了手帕過來。
“呀,你怎麽把橘子捏破了呀,快擦擦吧。”
段霖看了一眼他遞過來的手帕,又看了一眼手心的橘子渣,越過那個beta抽了一沓紙巾擦拭手掌。
除了段霖和小文員,大家八卦得上頭,話題的重心紛紛轉向了方才短暫露面的雲予身上,沒人在意這邊的小插曲。
“雲首席真的太冷漠了,看上去不會有人類的感情,像個機器人。”
“我每次見到雲首席都有種讀書考試時看見監考老師的感覺……”
周圍的人紛紛遞過去一個“兄弟你不是一個人”的眼神。
繼悲催的橘子後,衛生紙團再此在段霖手中發生可怖的形變,小文員看得心髒一緊。
段霖眼神變了變,在心裏無聲地說,那是你們不懂他的好。
可惜在場的各位沒有讀心術,讨論還在繼續。
“我無法想象雲首席以後會和什麽樣的alpha結婚。”
“聽我遠在首都星的人脈說,雲首席好像有厭A症……沒有alpha能近他的身,就連咱們的季元帥在雲首席跟前也讨不到好。”
“但是該說不說,雲首席長得好看,頭腦也聰明,很有吸引力!”說話是的一個男性beta。
段霖松開手,一個紙團得以逃生,滾落在地上。
還算這小子有眼光,值得提拔提拔。
不知道人堆裏有誰忽然打趣道: “那你去追追看,看看雲首席喜不喜歡beta!”
段霖猛地掀開被子,朝這群無聊的人喊道: “探病探得差不多了,都回去訓練!今天全部加練50組!”
一時間,衆人叫苦不疊: “啊啊啊啊——殺人啦!我要實名舉報段少将一醒來就要草菅人命!”
段少将并不懼怕下屬的威脅,跑得慢的都被他一腳踹在屁股上,然後氣鼓鼓地躺回了病床上。
想得挺美!居然敢觊觎雲首席!
門兒都沒有!你們的雲首席,已婚!
又過了一會兒,段霖把頭悶在被子裏,覺得呼吸困難。
機器人,冷血,非人類……想到大家對雲予極度膚淺的評價,他一腳踹飛被子。
你們根本不解他,他是這世上最好的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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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嚕來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