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誘導發情
誘導發情
本能縱着人不斷放松下陷,但雲予幾乎沒有聽從過本能。
他閉上眼,默念着腦海裏當下閃現的一組又一組的數據,內心毫無波瀾。
33.9%,34.4%,36.8%,37.2%……他曾和這組數據日夜相對,經過反複計算評估将其劃進可承擔的風險範圍內。
偏偏總有人未經測算就覺得他無法承受,季城是這樣,段霖也是這樣,alpha都一個樣。
月光下只剩窗外的樹影婆娑,良久,一只手骨纖細的手從凹陷的軟包裏探出來,從旁摸到一支熒藍試劑,和手腕處散發的紅光交織在一起,危險神秘。
雲予微微撐起上身,尋了個還算舒适的姿勢坐好拎起試管觀察,眉頭緊簇,表情頗有些嫌棄。
極細的針管紮進皮肉,像被螞蟻咬了一口,不疼,有點兒癢。
緊接着,冰冷的房間仿佛瞬間被溫暖和煦的海風充盈,雲予被氣流裹在正中,身體裏好似有暖流淌過,抽疼了一天的筋骨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捂熱了,揉軟了。
只是随着身體熱度地不斷上升,一顆心髒卻漸冷,最後掉進冰窟窿裏。
alpha的信息素和罂-粟并無差別,一點一點堆積而成的快感讓人依賴成瘾。
被抽幹了力氣似的,緊繃高昂的上身倏地癱軟,雲予窩在軟包裏大口呼吸,像條擱淺的人魚瞪着天花板,腦袋裏只餘一個想法——
段霖騙了他。
他的信息素氣味明明是熱烈潮濕的海風。
前線運回的戰損裝甲已經被研究院全部接收,雲予帶着團隊一連加班了好幾天。
全部處理完的那天,雲予久違地閑下來,或許是找不到事情做,他在心裏算起了段霖有幾天沒出現了。
然後雲首席就發現,段霖這人不經念。
這天,宋川跌跌撞撞地從門外進來,身上好不容易磨出來的穩重全扔了:“雲老師!段霖出了一點兒意外,學校那邊要請家……家屬過去一趟!”
雲予頓了頓,頭也沒擡:“聯系他父母。”
“試過了,段先生和段太太去遠星旅行了,您又是他的第一聯系人,所以……”
雲予打斷他:“出什麽事了?”
宋川站直,憋紅了臉:“段霖的信息素失控了!”
“什麽?”雲予還沒穿上外套便朝外邁開了步子,“現場有沒有omega受傷?怎麽突然就失控了?”
4S級alpha的信息素殺傷力不是鬧着玩兒的。
“校方反應現場只有幾名S級的alpha暈過去了,具體情況要過去才知道。”
帝國軍校,模拟訓練場。
附近已經清過場,全體學生被勒令呆在寝室,不準打探消息,校園裏霎時空空蕩蕩。
雲予被校方的人引着穿過大門,單向玻璃将裏面的場景反映得清清楚楚。
校領導叫苦不疊:“雲首席,您快把段霖帶回去吧!”
雲予透過玻璃望進去,幾名alpha倒在場地中央,有一個貌似還有點兒眼熟。
段霖的信息素倒不至于要他們的命,只是讓他們趴在地上爬不起來而已。
視線游離了一圈,最終落在訓練場的觀戰臺上。
段霖表情凝重地屈腿坐在觀展臺邊沿,不知道在想什麽,看向底下幾人時帶着頂級alpha自上而下壓迫感。
“段霖為什麽會失控?”雲予語氣冰冷,比起追詢,更像是在問責。
或許連雲予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對段霖莫名有着一種信任,相信他不會沒有原因的失控,校方卻對這一部分輕描淡寫地帶過。
校領導稀疏的頭頂莫名掠過一絲涼意:“這個,這個,聽知情同學稱是和同學發生了一點口角,alpha之間有摩擦很正常,只是沒想到段霖會突然……”
雲予不再浪費時間聽他們打馬虎眼。
“全體師生散開至五百米外,一會兒我進去後宋川立刻把信息素屏蔽儀打開,二組三組準備AED,随時待命。”
“是!雲首席!”
說罷,雲予摘下手套,自行推開隔離門走了進去。
alpha的信息素此刻算不上平靜,更像是風暴來臨前海底的暗流。
匹配度決定敏感度,趨近100%的匹配度即便提前注射了抗幹擾素,段霖的信息素還是弄得他不太好受。
尤其是在嘗過之後。
他壓着呼吸,步履穩重地朝前走,帶着不容抵抗的絕對強勢,仿佛從深不見底的海底辟出了一條通道,段霖看見他愣了一下,信息素卻沒有絲毫收斂。
遠遠看去,他的嘴唇好像動了動。
“別過來——”
離得越近,海風的味道便越濃郁,幾乎要将他吞噬。
明知是無用功,雲予還是條件反射地捂了下鼻子,呵斥道:“段霖,收收你的信息素。”
段霖像是沒想到雲予會過來,頓時局促地看着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卻不知該如何補救,呆在原地束手無策。
他明明占領了高地,和雲予說話的語氣卻低聲下氣:“我好像……收不住。”
看上去有點可憐。
雲予的語氣稍軟了一點:“你能做到。”
“我……”
“我說你能,信我嗎?”
段霖抿了抿唇:“……信。”
看得出來他很努力了,可是失控的信息素并沒有那麽容易馴服。
段霖滿頭是汗,溺水了一般,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岸邊人:“幫幫我。”
他當然知道這是垂死掙紮。
雲予那麽反感alpha,尤其是亂放信息素的alpha。雲予之前能因他自控誇獎他,自然也會因為他失控而讨厭他……
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好像有點兒依賴雲予了,那個無所不能的omega。
等待的這幾秒對所有人來說都顯得彌足漫長。
雲予站在觀戰臺下,接收到求救信號,他思忖片刻,松開了緊攥的五指,朝段霖招了招手。
“過來。”與此同時,他閉上眼,緩慢地釋放着自己的信息素。
段霖滿臉不可置信,立時紅了眼眶,上下唇相接,無聲地碰了碰:“雲予……老婆……”
溫暖和清冽碰撞,薄荷和海風逐漸相融,段霖像是被人擁入懷裏抱了一下。
接着,空氣中攪入了一絲不甚明顯的甜。
雲予敏銳地捕捉到了,原來段霖沒有信口開河,他的信息素是混合味道的,海風,混着……蜂蜜。
風暴漸遠,一切歸于平靜。
宋川接到雲予的信號,關閉了屏蔽儀,把校方的人喊了過來。
“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段霖,你快跟雲首席回去休息吧,把精力養足,考勤這邊教務會幫你開假條的。”
校領導一派谄媚模樣,他們也沒想到,段霖的第一聯系人居然會是研究院的雲首席!涉事學生的後臺一個比一個硬,他們也很為難啊!
段霖點點頭,有點懵。他也沒想到不僅沒吃到處分,還搞到了假條。
“等等。”
雲予整理好袖口,不輕不重地開口:“段霖,之前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會這樣?”
看見突然出現的雲予,段霖把什麽都抛在了腦後,差點忘了那幾個尋釁滋事的傻x。
他臉部擰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咬人:“方盛說你壞話。”
“方盛?”雲予想起來了,是財政大臣方奎的侄子,之前在飯局上碰過面,被雲予下了面子。
“他說什麽?”
“他說你進研究院是因為和元帥……交易。”
聽到這裏,在場的人心中有了數,相信方盛的原話一定更加不堪入耳,只是段霖換了個委婉隐晦的說法。
雲予年紀輕輕便坐上首席研究員的位置,遭受的非議自然不少,但他從來沒在意過,聽謠言的時間又能出幾項改變人類文明的成果了,那些東西根本不配占用他的腦容量。
可是段霖因此失控,那這件事就不算小事。
雲予掃了眼左右旁人,有敲打的意思:“諸位聽到了,後續如何上報貴校自行處理,段霖我先帶走了。”
“是是是,明白明白,雲首席慢走。”校方領導一個個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
一位是帝國元帥,一位是帝國首席研究員,現在這個特殊時期舉國上下更是要把這二位供起來,敢私下造他們的謠,別說方盛,恐怕就連他叔叔方奎也吃不了兜着走。
宋川抱着屏蔽儀小跑跟上,眼裏閃爍着崇拜的光芒,今天雲老師這出英雄救美也太帥了!
段霖上次搬家時走得幹幹淨淨,再次回到公寓,竟然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他垂着頭規矩地站沙發邊,幾分鐘過去一動不動。
雲予不開口,他不敢動。
只是這麽幹站着,他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想到今天在訓練場嗅到的信息素,嘴角不受控地微微翹起,對着白牆傻笑。
雲予為什麽會願意用信息素安撫他呢?而且今天不僅沒有生氣,還替他在校領導面前出頭……所以其實雲予并沒有那麽讨厭他嗎?
雲予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目光越過段霖虛落在前方,像是在想事情。
就在段霖yy得起勁時,雲予忽然出聲。
“知道錯哪兒了嗎?”
段霖猛地回神,話沒過腦子:“錯哪兒了?”
這回答太硬核,引得雲予看了他一眼:“看來你還是欠教訓。”
他隔空點了兩下食指,仿佛指尖點在段霖的額頭上。
緊接着變戲法似的指尖一勾,手裏多了一根黑色的皮質項圈。
段霖怔了怔,方才的一切美好幻想在看清雲予手裏的東西時煙消雲散。
他下意識後退一步,滿臉寫着抗拒:“什麽意思?”
“懲罰。”
“為什麽?”
“校方沒有追究,不代表你今天一點錯都沒有,難道你認為用信息素壓迫別人沒問題?”
“那是因為——”
因為他說你壞話。
“因為什麽?”
雲予幾乎可以猜到段霖即将要搬出的那套“已婚伴侶維護論”,連駁論都已經想好了。
然而段霖只是抿唇盯着他,漆黑的眼睛又犟又拗:“反正我沒錯,惡意中傷你的人我見一次打一次。”
如果他是一只猛獸,此刻一定嚣張地露着自己的獠牙。
這次段霖沒找任何借口,仿佛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就像一切生命體遇到危險時條件反射的自我防衛,每一個白細胞感知到敵菌入侵時不顧一切的生死搏鬥。
只是他無條件維護的對象成了另一個人。
四目相接,雲予沉默了。
“你還沒有弄清問題的根源。”雲予情緒穩定,字字都是理,“教訓幾個雜碎我根本懶得管你,但你失控了,從你管不住自己的信息素那刻起,就已經失去了自我管理的自由。”
“事實證明,你沒我想得那麽強大。”
或許是之前段霖的種種表現太驚人,讓雲予時常忘記其實他也才剛成年,對于力量的掌控不那麽娴熟是很正常的。
和段霖對視半晌,隐約看得出他不怎麽服氣,但又不敢有微辭。
這模樣看得雲予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兒,于是又把項圈往前遞了遞,似在催促。
段霖最終沒能等來雲首席的心軟,迎着雲予的視線站了半晌,接着,雙手背在身後,在他腿彎邊半跪着蹲了下去。
他沒有去接雲予手中的抑制環,而是面朝雲予俯下身,頭輕輕貼上他的大腿。
“是你要懲罰我,”委屈不敢言的alpha存心置氣一般,一雙葡萄似的眼睛望着垂眸俯視他的雲予,“你給我戴。”
雲予自己都覺得奇怪,他居然沒有一腳把段霖踢飛。
膝跳反應好像失靈了。
“起開。”雲予攥着項圈,手滞在空中。
段霖沒聽,還用臉頰蹭了蹭雲予:“我只是不想別人侮辱你,你連家都不回,沒日沒夜呆在研究院,為了守護帝國累到昏厥,他們一面心安理得享受着你帶來的安定,一面嘴一張就造你的謠,憑什麽?”
雲予盯着段霖,久久沒有聲音。
隔着布料感受腿上傳來的溫度和濡濕,良久,他放下舉起的胳膊,一只手托起段霖的下巴,另一只手靈活地從他脖頸處穿過。
啪嗒一聲,雲予的指腹貼着段霖頸側滑了半圈,項圈系牢了。
“行了,你走吧。”
看着雲予抽回手,脖子上的餘溫也很快散盡,段霖有些戀戀不舍。
他可憐巴巴地看着雲予:“很晚了,我能留下來麽?”
雲予起身的動作頓了頓,随後道:“不能。”
“……”
這晚天空烏雲密布,蒙住了群星,窗外忽閃的閃電将漆黑的卧室切割成不規則形狀。
雲予關上卧室的窗戶,直覺空氣裏流動着不安定的氣流。
午夜夢回之時,首都星陷入死寂,雷聲撼動不了沉入夢鄉之人半分。又一道閃電穿越客廳落地窗,映照出雲予卧室門口兩個突兀的人影。
兩個影子娴熟地用手語溝通,達成一致後其中一人從腰間取出了武器,打開了卧室門進入,另一人緊随其上。
不肖片刻,裏面發出了一聲驚叫。
“該死!”
卧室被突如其來的光明點亮,失去行動力的歹徒身上插着注射器跪在地上,死死盯着門口,雲予衣着整齊地從最走廊盡頭的房間出來,站在卧室門口,閃電的白光将他的臉映得蒼白,日常束起的長發散落在肩頭,如同電影裏妖冶美麗,詭谲危險的精怪。
雲予眯起眼睛:“誰派你們來的?”
雲予早有預感,早在半個月前就搬進了走廊那頭——曾經屬于段霖的房間。
房間裏的兩人比起殺手,更像死士,他們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吭聲。
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雲予正要打給黎墨聯系國安,把人帶到研究院使用吐真劑,不怕查不出來這兩只鬼的來頭。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其中一個殺手忽然從懷裏拿出了一根玻璃管。
那東西雲予很是眼熟,研究院裏收繳了不少。
“誘導發情劑?”
但雲予遲疑了一下,因為眼前的東西和他們之前見過的不太一樣,玻璃試管周圍漾着一圈詭異的熒光。
也就是這一瞬間,那人用盡全力将試管扔出,随着一聲脆響,試管碰撞地面炸裂開來,液體在雲予腳邊流了一地。
緊接着那灘液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蒸發。
雲予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以最快的速度捂住口鼻向浴室撤退,只是還未擡起腿便覺得渾身上下失去了力氣,沿着牆體滑了下去。
他看着同樣倒地的殺手露出一個得逞的笑,惡聲道:“雲首席,專為你研發,通過皮膚就能滲透,好好享受發情吧。”
“別和他廢話。”他的同伴做了兩手準備,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手/槍。
漸漸地,眼皮沉重無力,雲予便閉上了眼睛。
人生的最後一刻,他在大腦中過了一遍清單。
如果黎墨足夠聰明,那就将他的屍體剖開,或許可以從中獲得一些進階誘導發情劑的線索。
Ecima計劃只剩收尾工作,資料已經全部準備好,黎墨可以直接接手他的工作,并且成為新的首席研究員,以後将由黎首席和季元帥對接,維護好和前線的聯系。
希望即便他不在了,季城還是會自覺遵守他的承諾,建立更多只接收OB的機構,為OB群體提供工作崗位和社會保障,否則他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宋川的調令一直放在辦公桌的抽屜裏,一旦他出現任何意外,宋川就會成為生化組的項目牽頭人。還有那批實習生的論文,能改的都改了,需要他們自己捉下蟲。
至于段霖……他死了段霖自然重獲單身,以後可以去認識他一眼心動喜歡的omega。
他的omega或許會因他的絕對忠貞感到幸運,但也可能對他時不時飛濺的眼淚感到無奈。
總之,是這個alpha在他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稍稍修正了他對A群體的絕對偏見,讓他看到了這世界奇形怪狀的另一面,也讓他知道了三明治裏是可以放一片薄荷的。
他單調乏味的人生淡如白水,簡單得有些過分,一張清單就能拉完,好像也沒什麽遺漏的了。
殺手拉開了保險栓,雲予聽見了子彈上膛的聲音。
下一秒,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耳邊又出現了一個無比聒噪的聲音。
“雲予!”
段霖在外敲門多時未得應答,一腳踹開了公寓的防彈精鋼門,看清屋內的景象後,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沖進房間裏,一把匕首貫穿了兩個殺手的心髒。
頃刻間,将兩名殺手抹殺。
他扔下被弄髒的匕首,摘掉手套抱住了雲予,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淌。
“老婆……雲、雲予,你別……”
雲予意識有些朦胧,耳邊的聲音也斷斷續續,像是有一雙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太吵了。
雲予被嘈雜聲強行喚醒,睜開眼看到段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只有他一個人,聽聲音他還以為家裏來了好多人。
“別哭了,只是發情,暫時還死不了。”雲予嘆了口氣,有些心累地說。
“雲,雲予……?你!”
突然間聽見懷裏的人發出聲音,段霖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大腦一片空白,淚珠挂在臉上,心裏卻有什麽東西重重落下,重新找回了真實的感覺。
剛剛一顆心系在雲予身上,什麽都顧不上,此刻他結合雲予話裏的意思才反應過來,空氣中的薄荷味濃到不可思議。
紅暈如潮水泛濫,漫開,從段霖的脖子淹沒到了滾燙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