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靈魂逼問
靈魂逼問
像雲予這般高不可攀,從他嘴裏說出來,“标記”好似就等于冒犯,是不可饒恕的罪惡。
段霖腦子裏有無數根弦胡亂交纏,其中一根“啪”地斷掉,他下意識澄清:“我沒想……”
“我知道。”雲予無意繼續在這裏和他僵持,“顯然,你我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所以,把東西給我。”
段霖沒動。
雲予看了他一會兒,突然道:“段霖,一名合格的所屬是不會違抗主人命令的。”
聞言,段霖眼裏閃過幾縷微弱的迷茫,可接下來卻搖着頭一連後退幾步,手裏兩盒燙手的針劑藏在身後。
油鹽不進。
雲予如是想到。
他願意拿出來的為數不多的耐心已經消耗完畢,于是手沿着大衣插進口袋,摸到裏頭長期備着的一支針劑,捏緊了。
一條長腿剛向前邁出一步,段霖忽然擡起垂下的頭,直視他。
雲予手上倏地動作一松,注射器劃入了口袋深處,或許是因為冷天手凍僵了,又或許是alpha的眼睛過于堅定。
那是alpha只在訓練場上出現過的眼神——一種鎖定目标的眼神。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人這樣明目張膽地看着,進而淪為一個alpha的目标。
“雲予……別逼我。”段霖的聲音有些嘶啞,讓人覺得開口得艱難,“你知不知道你越這樣,我越不敢把東西交給你。”
緊接着,段霖眼神裏浮現出百般糾結,看上去對雲予有諸多疑惑,卻一件事也想不通。
語調低得有些委屈:“你能不能別再做傷害自己身體的事了?”
雲予把手從口袋裏抽出來,赤手空拳。
他深吸一口氣,試着平心靜氣地講道理:“段霖,你會因為害怕受傷就不上戰場了嗎?”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段霖有些急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不解釋了:“反正……我受傷沒關系,你不行。”
“為什麽?”雲予覺得好沒道理,打定主意問到底,“你不要無理取鬧,也不要多管閑事。”
“因為,因為我們是合法伴侶,對!我們結婚了!”段霖像是終于找到了閥門,開閘放水般宣洩情緒,“保護伴侶不受到傷害不是應該的嗎?”
雲予聲音拔高了些:“你的營養是全部用來長個子了嗎?還用我提醒你?動動腦子吧,這從頭到尾就是場虛假的婚姻。”
不知道是哪一句話說重了,段霖似乎被訓誡得有點失落,沒再開口,卻也沒讓步,只是攥着手裏的抑制劑,像座看守怪物的護衛雕像。
交涉失敗。
雲予兀自暗嘆一聲,得出結論。
下一秒靈活地俯身向前,速度極快地沖到段霖身邊,長臂一揮,眼見東西即将得手。電光火石間,段霖反應卻比他還要快,退到牆邊,将手裏的東西高舉過了頭頂。
雲予剛剛随口說的話似乎成了真,段霖好像又長高了,超過一米九的個子占下絕對優勢。
慣性使然,雲予收手不及時,徑直将段霖壁咚在了牆邊。
“……”
兩人四目相對,一片死寂。
半晌,段霖最先按耐不住,極微幅地扭動了下身體,雙頰紅得滴血。
“雲,雲予,你的味道……”
一切發生得突然,雲予沒反應過來,也顧不上其他,眼裏只有段霖手上的抑制劑。
近在咫尺,機不可失。
他踮起腳,伸手向上去夠,絲毫沒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嚴絲合縫。
被雲予的氣味包裹,段霖腦袋裏突然一陣嗡鳴,身體僵硬得像一具屍體,脊背有電流走過一般。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抑制劑護在懷裏,轉身面向牆壁,遮擋住難言的部位,只露出一雙血紅的耳朵,耳尖顫了一下。
“你是不是……是不是要發情了?”
雲予乍然被提醒,反應過來後瞬間和他拉開距離,把衣袖往上提了下。
系在小臂上的信息素檢測儀比早晨時候更亮了一些,像蒙塵寶石上的灰塵正被一點一點掃掉,又像隐匿在洞穴裏伺機而動的危險蛇目。
見他撤退,段霖才慢慢轉過身,眼睛都有點紅了,鼻尖一下又一下的聳動,像在汲取空氣中的味道。
“你的信息素……”
雲予面冷聲冷,視線更是如寒箭:“拜你所賜。”
如果不是這傻狗中途蹦出來多管閑事截下了他的抑制劑,現在他已經在去“巢穴”的路上了,而不是在這裏被一個alpha無禮地狂嗅着信息素。
即便是生氣,雲予也不會過分外露情緒,至多在心裏罵兩句。産生和表達情緒本身是一件很消耗精力的事,沒必要,也不值得。
誰知對面那人還想說些什麽,上趕着攪弄他的神經。
雲予:“我勸你在把抑制劑還我之前先維持閉嘴的狀态。”
“你的信息素,是薄荷味的。”段霖聲音不穩,說完,他完全不給雲予反應的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着臉跑了出去,像被誰欺負了一樣。
“……”
哭了?
雲予遲疑了一秒,也就是這一秒,他把段霖跟丢了,并意識到,段霖這傻狗帶着他的強效抑制劑跑路了!
宋川已經在星艦上等候,在雲予登上星艦時看見他的表情,把準備彙報的工作咽了回去。
畢竟工作什麽時候都可以彙報,星球爆炸就什麽都沒了。
良久,終于等到了雲予主動發聲。
“宋川,弄一批A類抑制劑到實驗室。”
宋川幾乎秒懂,不禁驚聲道:“您是要自己配高濃度的抑制劑?”
雲予謹以沉默作出了肯定回答。
醫院的後湖湖面上泛起微小漣漪,天鵝整齊劃一地朝拱橋橋洞裏劃去,段霖擡手抹了一把滾燙的臉頰,感受到絲絲涼意才發覺天空中飄起了細雨。
可這于常人來說涼到刺骨的雨水,半點不能讓段霖灼熱的身體降下溫來。
他持續地仰着頭,任由雨水滴在他的睫毛上,又順着颌線滑下去,微微晃動幾次腦袋确定鼻血止住了才松了一口氣。
還好剛剛跑得快,如果當着雲予的面流鼻血,那下半輩子都在他面前擡不起頭了。
他實在沒有想到,雲予的信息素居然是……薄荷味的。
這難道就是老天爺對他滿分男德A的究極考驗?!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練就了鋼鐵般的意志力,然而剛剛雲予靠近他的時候,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腎上腺素急劇飙升,心跳加速,血管擴張,大腦缺氧,甚至……
如果,如果雲予真的在發情期向他尋求幫助,那他,那他……
啪——!
伴随着清脆的巴掌聲,段霖的胡思亂想戛然而止,一切悸動也都煙消雲散。
絕不能向本能低頭。
他曾在雲予面前身體力行所有說過的話,絕不能失信,段霖揉着臉頰想。
後湖旁種植了一大片水杉,入冬後葉子變紅,紅了落,到最後只剩一株株光杆。
段霖準備從後門繞出去,卻在廊亭處迎面看見了一張五分熟悉,五分陌生的面孔。
熟悉是因為見過,陌生是因為他和上次見面長得不太一樣。
“林奈?”
段霖試着叫了叫,那人回頭的瞬間他驚得不輕。
“你怎麽……?”段霖雙手無措,在空中比劃了一下。
林奈摘下毛線帽,摸了摸稀疏的頭發和皺紋密布的臉,笑得無奈:“怎麽長成這樣了?”
盡管體外特征提前衰老,但隐約還能看出他原本的樣子。從風華正茂到形如枯槁,只隔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段霖站在他對側,眉頭緊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奈沒說話,而是動手解開了病號服的兩粒扣子,凜冽的空氣一激,他一頓猛咳,看上去免疫力下降了不少。
林奈微微轉過身,把領子拉開了一些,用手指了指彎曲脊柱上方的那截脖頸。
段霖看了一眼,臉色驟變,随即移開了視線,一秒都沒有多加停留。
“你的腺體怎麽了?”
omega的腺體正常來說是一塊小小的凸起,是omega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可是林奈的後頸,只有一塊萎縮的疤,像被注射器強行抽走了腔液。
林奈攏好衣服,依然笑得很溫柔:“是誘導發情的後遺症,如果一直沒有被alpha标記,腺體就會萎縮,并且所有器官極速衰老,直至死亡。”
段霖沉默了,他沒有立場說些寬慰人的話。
因為當時拒絕标記林奈的就是他,但他并不後悔,無論重來多少次,他都不會标記除愛人以外的omega。
就在他不知道如何打破沉默時,林奈倒先開口安慰他。
他無所謂地攤手:“不用太在意,這也不全是壞事。”
段霖不解。
林奈戴正自己的鵝黃色線帽:“至少這樣以後再也沒有alpha打我的主意了。”
段霖抿了抿唇,一時竟不知道該為O還是為A感到悲哀。
一名omega居然為自己的腺體被破壞而感到慶幸。
林奈像一株屹立在山間的百合,搖搖欲墜,卻又堅強地活着。
聊了一會兒,林奈要回病房了,段霖和他道別:“看到你還這麽樂觀就好了。”
林奈也開玩笑道:“你也挺樂觀的,都有結婚了還允許自己的omega用強效抑制劑度過發情期。”
段霖拎緊手上的袋子:“你說這個?”
“嗯,不過你最好想清楚,這個是有幾率引發生命危險的,能不用最好別用。”
“生命危險?”段霖臉色變得嚴肅,緊張地追問,“多大幾率?”
林奈想了想,說:“很大。”
段霖差點支撐不住,身體的絕大多數重量都轉移到廊亭的立柱上去:“你有臨床數據嗎?”
這部分涉及他的知識盲區,本想回去托人幫忙查證,沒想到林奈居然有點研究。
段霖雙眉擰起,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
林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被他感染得有點着急,連忙點點頭,拿出手機翻看:“我的研究生師兄是專門做強效抑制劑研究的,我記得他有一篇論文裏刊載了數據。”
“找到了,在這裏,死亡率達35%。”
以現有的科技水平,藥物致死率高于3%的都比較罕見了,35%簡直超出常人認知。
林奈:“正因如此,所以才被列為醫院的嚴管藥物,已婚人士必須要配偶簽字才可以申請。”
段霖和林奈匆匆道別後,把剛剛看到的數據直接截圖發給了雲予,并發出質問——
這是一點兒副作用??!╰(‵□′)╯
随即沒有任何猶豫地把幾盒強效抑制劑扔進了焚化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