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手下敗将
手下敗将
帝國軍區附屬醫院住院部大樓高聳入雲,一到三層的走廊牆壁刷得雪白,空氣中彌散着消毒水的味道,算不上難聞。可走廊兩端全部用特制材料栅欄封死,裏外全副武裝的護衛隊嚴加看管,從裏到外透着一股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
赴約之前,雲予帶宋川先去了一趟特監病房,林奈和另一名涉案alpha已經醒了。
雲予先去看了看那名alpha,人是醒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被段霖打壞了,成天幻想自己是只老鼠躲在病床底下不肯出來,總之有裝瘋賣傻的嫌疑。
雲予懶得浪費時間,轉道去了林奈的病房,和上次見面相比他消瘦了不少,omega本就偏小的骨架上挂不了二兩肉,漂亮的臉頰都凹陷下去,乍然看見雲予想笑一下,臉部肌肉努力半天,失敗了。
“雲首席。”林奈的聲音很輕,起身想從病床上下來。
“不用麻煩。”雲予站在林奈的床前,審視那張蒼白得不見一點血色的臉,“我要知道那天你進實驗樓前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向段霖求救。”
林奈嘴唇抖了抖,緩緩道:“之前有人來找我做過筆錄,我說的都是實話,但是他們都不信。”
宋川上前半步,遞上一份蓋了章的複印件:“之前安全部的人來問過話,這是證詞。”
四目相對,視線在空氣中凝固了半晌。
“你說說看。”雲予沒接那份文件,摘下手套雙手插進口袋,身體微微前傾,很标準的傾聽者姿态,“我決定要不要相信。”
林奈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重新活過來,回憶使他面龐重新浮現出絲絲痛苦:“那天,那天,我被那人注射了那個鬼東西,我好不容易趁他不注意跑了出來,在路上我碰到了一個穿着巡邏隊隊服的人,段霖之前說可以向他們求救,我求救了。”
雲予垂下的視線落在那雙攥緊衣角的手上:“你得救了麽?”
林奈苦笑了下:“他讓我先往實驗樓跑,說那兒最安全,他去通知巡邏隊其他人。”
“來的卻是段霖,你們被一起關在實驗樓裏。”
林奈點頭。
“你求救的那個人呢?”
“之前問話的人帶了資料來給我認……查無此人。”
雲予食指搭在左手腕表上扣了兩下。事情非常明朗,這個關鍵第三人特意出現在林奈的逃跑路線上,給他指了一條死胡同,并把段霖引了過去,現在這個第三人憑空消失,林奈的證詞基本毫無根據。
到這裏雲予基本可以肯定,這次事故是沖着他來的。
那些人斷定他會沿着誘導發情劑的線索找過去,再讓他當場看見段霖和一個發情的omega發生點兒什麽,後面的事一定很精彩,說不定幕後的人當時就隐匿于人群中等着看一出好戲。
棋差一招,他們唯一算漏的便是段霖面對一個有buff加持的omega居然無動于衷。
其實自從開戰後,雲予作為帝國首席研究員遇到的危險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沖他來,随時歡迎正面對抗,但他們千不該萬不該把無關人員卷進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雲予按着腕表用力往上推了下,鋼制表帶在雪白的手腕上刮出一道紅痕,漫不經心的散束目光逐漸彙集在焦點,如有實質。
這次,是他欠段霖的。
“段霖他……是個很了不起的alpha。”
林奈忽然開口,雲予循聲凝住視線。
“當時的情況很兇險。”他自顧地說着,眼神逐漸放空,仿佛陷進了回憶,“我已經神智不清,只記得腺體像被火灼傷一樣,很疼,疼得快要死了。嗅着加了料的信息素想必他也很難受,這樣下去我們都可能有生命危險,于是,于是我跪在他腳邊,求他标記我,臨時标記也好。”
雲予眼底蕩起波瀾,盡管他設想過不在場的那二十分鐘會很激烈,但還是低估了誘導發情劑對普通omega的影響。
很難想象如果段霖沒有及時趕到會發生什麽,也許這個年輕的omega一生都将無法被治愈。
宋川訝然,面部五官亂飛,心說你可快別說了,你當站你面前的人是誰啊。
可惜林奈聽不見宋川的禱告。
“段霖那樣強悍的alpha,光是站在那兒就足以讓omega臣服,被他标記将是我一生的榮幸。”林奈目光癡癡的,随即又自嘲般地提了提嘴角,“但他只是……”
他只是用裹屍布把你包成一具屍體放到一邊。
雲予在心裏接上。
“而且他還一直重複着一句話。”
“什麽話?”雲予眼皮跳了一下。
林奈擰眉想了想:“我沒太聽清,好像是……‘我只标記心愛的o。’”
“……”
他還真是執着。
雙方沉默了片刻,雲予準備離開。
臨走前林奈叫住他:“您相信我的話了麽?”
雲予側目看他:“一部分吧。”
林奈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追問。
雲予拉開病房門,若有所感般淡淡道:“段霖的确是個還不錯的alpha。”
過了秋分,一天比一天黑得早,去往酒店的途中,雲予一路保持沉默,表情和天空一樣深沉,難以窺探。
快到時,他沒頭沒尾地問了宋川一句:“Ecima計劃什麽時候可以啓動?”
宋川怔了一下,Ecima是研究院核心的重型武器研究計劃,由雲予親自主理,先前遭到了點兒阻撓,前不久軍部才批下來。
“一切都準備就緒,只差財政部簽字了。”
雲予不再做聲,兩指間的指紋相互摩擦着。今晚的飯局,就是財政大臣提議的,或許不那麽單純。
黎墨提前到了等在包間門口,裏頭暖氣充足,他接過雲予脫下的厚實大衣,交給一旁的服務生:“找個衣帽架挂起來,別弄髒了。”
包間裏坐滿了人,相熟的官員見了雲予紛紛起身打招呼,無人不知雲予現在正是元帥跟前的紅人。
“雲首席。”
“雲首席來了。”
“好久不見。”
輪了一圈,最後壓軸的是一個體态肥胖,頭發灰白的男人,他身旁的年輕男子長相和他有幾分相像,如出一轍的狐貍眼,一臉精明勁兒,活像捅了狐貍窩。
年長那位正是財政大臣,方奎。
“呵呵,雲首席,別來無恙,我來向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侄兒,方盛。”方奎把人往前推了推,“方盛,來打個招呼。”
“雲首席好,久聞大名,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雲予微微點頭,在黎墨旁邊的主位落座。面對一屋子alpha,他沒有更多的反應了。
大家早已習慣,一位官員用餐叉敲了下高腳杯,晚餐正式開始。
方盛也跟着方奎坐下,對于雲予的冷淡他并不惱,早聽叔父說研究院雲首席厭A,只要是alpha對誰都一樣,沒個好臉,心裏一下就平衡了。
帝國研究院直屬軍方,大部分時間相當獨立,卻免不了和政府部門周旋應酬,黎墨應對這種場景倒是如魚得水,雲予酒量不行,在外面基本不沾酒。
擺在右手邊的酒杯裏晃蕩着金色液體,微一垂首便能嗅到這酒度數不低,濃烈的酒香裏似乎還有一股清爽的香味。
鬼使神差的,他抿了一口,然後……一口接一口,黎墨一個沒留神,雲予面前的酒杯已經空了。
“還好嗎?”黎墨低聲問,在他杯子裏續上茶水,“今天怎麽喝酒了?”
雲予盯着漸漸斟滿的空杯子,咂了咂舌,答:“味道還可以。”
黎墨喝了不少,也覺得口幹舌燥:“嗯,外貢的龍舌蘭,加了……薄荷。”
雲予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皺起眉頭,聽語氣不太高興:“不準加薄荷。”
脾氣來得莫名其妙,黎墨一看就知道他喝多了。雲予酒品尚可,不顯山不露水,就是反應不如之前快。
酒過三巡,這頓晚飯像一只蓋着面紗的怪物,随着夜漸深,顯露出張牙舞爪的真面目來。
方奎帶着方盛上前敬酒:“雲首席,下個月該到研究院招考的日子了吧。”
雲予杯中已經被黎墨換成了水,他抿了一口:“沒錯。”
“想必您也知道最近議會的态度,大家都希望研究院能開放對alpha的招聘席位,說白了,在雲首席進研究院之前,alpha研究員可是占大多數的。”
雲予仰着脖子嫌累,看也沒看他,垂下頭去撥弄恰好震動的手機:“所以?你想說什麽?”
方奎對他的态度頗有微詞,不再繞圈子:“我這侄兒在帝國軍校是數一數二的alpha,他十分仰慕雲首席,希望可以破格進入研究院,為您效勞,以後我們財政部對研究院也絕對會鼎力相助,至于議會那邊,我自然也有辦法能堵住悠悠衆口。”
“雲首席,你意下如何?”方奎自以為開出的條件雲予不可能會拒絕,叔侄倆眼裏一齊冒出志在必得的精光。
雲予像是回完消息,終于收起手機,擡頭看着他們卻不說話。
一秒,兩秒,三秒,方奎被雲予的視線盯得頗為不自在,擡手掐了方盛一把,讓他再說點什麽。
方盛雖然也緊張,但他把這次吃飯的機會當作一次面試,面試嘛,說得誇張一點也沒事。
他定下心神道:“雲首席,在學校我沒怕過誰,實戰訓練還沒輸過。”
方盛自認沒有說謊,在帝國軍校他确實沒什麽對手,只要不碰上那個人。
那個人簡直不能稱之為人,恐怖的戰力只讓人覺得他像個沒有靈魂的戰鬥機器。
片刻後,雲予重複了他的話:沒輸過?”
方盛面露喜色,以為這是有戲的意思,誰知下一秒,包間門從外破開,一具挺拔韌性的身體擋去吊燈的光線,少年高大得不可思議的陰影頓時籠罩在屋裏的每一個人臉上。
在場有點兒資歷的人都對來者不陌生,國家一級保護資源,罕見4S強A,帝國的未來之光,但沒人知道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當然也包括方盛,他跌坐回凳子上,滿臉的不可置信:“段段段段——段霖!!”
他不相信自己就這麽倒黴。
段霖靠着門框,嘴角扯出一個嘲諷般的笑:“數一數二?總和比你弱的比有什麽意思?手下敗将,用不用請雲首席翻一翻你我的戰鬥歷史記錄,三百比零,你怎麽有臉的?”
“你——!”方盛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段霖的目光逼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簡直是在……耍流氓!
段霖在學校未嘗敗績,誰和他對上都是三百比零!
方盛面如土色,方奎不停催促方盛,半天不見反應才發現自己的大侄兒腿抖得都站不起來,癱坐在椅子上,怒罵道:“不争氣的廢物!”
段霖覺得無趣,眼神隔着一桌男男女女不自覺往主位飄,随即凝固在空中。
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雲予素來白淨冰冷的的臉此刻泛了點紅,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擡眼看向那個眉眼淩厲的alpha,視線相交碰撞在一起,手邊界面還停留在一來一回的消息記錄上。
我在門口……
——進來。
給足了其他人反應的時間,雲予從位置上站起來,看向方盛,語氣戲谑到了極點後反倒有幾分認真。
“打贏他,我讓你進研究院。”
雲予本質上是個很傲的人,只是情緒通常極度內斂,此時經酒精一催,簡直鋒芒畢露。
“快上啊!起來!站起來!”
無論方奎怎麽推他,踢他,罵他,方盛都和一灘爛泥一樣糊在地上不肯起來。
“恃強淩弱,好戰好鬥,遇到強一點的腿又哆嗦,這大概是alpha的共性,我愈發覺得不招alpha進研究院是正确的選擇。”
包廂裏十幾個人,除去雲予一行人剩下的全是alpha,此時都被他的話刺得臉一陣青一陣紅。
方盛忍不住開口:“段霖,你也是alpha!你就不想進研究院?!”
段霖擡起手,方盛下意識雙手護臉,過後才發現他只是轉了轉手腕,一陣尴尬。
“想。”段霖的态度有點怪,一半認真一般無所謂,緊接着聽見他又說,“但我無條件擁護雲首席的決策。”
周圍人好像連呼吸都停止了,黑夜從窗外眼神進來鋪滿房間,只剩段霖那雙明亮的眼睛,雲予好像被他的目光燙了一下。
雲予和段霖仿佛一對配合默契的話劇演員,一唱一和。
雲予瞥了眼狼狽不堪的方盛,讓這場話劇落下帷幕:“即便研究院要招alpha,也不會是你這樣的。”
他向周圍各懷鬼胎的政要掃視一圈:“如果誰試圖用這件事來卡研究院的項目,那就盡管試試看。”
“黎副首席,這裏交給你了。”說罷,轉身向外走去,“我們走。”
酒精在黑夜裏發酵,夜色也顯得醉人。
私人星艦裏,雲予向後靠着,手指蜷在腿上,方才拽得不可一世的alpha半蹲在他腳邊,幫他擦拭外套上不小心被服務生濺上的水漬。
雲予起初想讓他走開,不讓他碰,但可能真的不勝酒力,懶得擡手,又看不慣衣服上有水跡,就随他去了。
“你怎麽過來了?”
段霖怕他誤會似的,連忙解釋道:“我和同學在這兒聚餐,湊巧路過包間門口,看見了你的外套。”
“這麽多層,偏偏找到了這一層?狗鼻子聞着味就來了?”
段霖不服地揉了揉鼻子。
“沒下一次。”
段霖撇開視線:“知道了。”
他發了一會兒呆,看上去有點苦惱,雲予沒理他,果然沒過多久他又開口。
“你就不能像那天一樣,和我說話的時候溫柔一點……?”
酒勁上頭,雲予感覺大腦轉起來費勁,索性直接問:“哪天?”
段霖偷偷看他,佯裝鎮定:“就是,就是在實驗樓那天。”
他實在不理解,雲予明明可以溫聲說話,可每次和他說話時都冷冰冰的。
雲予想起來了,揚了揚下巴:“那天你立了大功,今天你做什麽了?”
段霖啞然。
雲予眯起眼睛:“不過那天确實做得很好。”
他這個人向來獎罰分明,研究院裏的獎懲機制十分明晰,不過段霖不是研究院裏的人,獎勵自然要私下清算。
他不喜歡欠別人什麽。
“你想要什麽獎勵?”
段霖舞着濕巾為自己辯解:“我不是為了獎勵!”
雲予輕哼一聲:“只此一次機會,你要不要獎勵這事都算翻篇了,帳平了。”
段霖哽了一下,想了想說:“我能進研究院麽?”
雲予有幾分意外,他以為段霖在包廂只是随口說說,沒想到他真的有進研究院的想法。
“這個趁早別想了,換一個。”
“……”
“那……能解開我的抑制環麽?”
雲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臉上被醉意渲染出血色。
“我已經成年了。”感知到雲予的遲疑,段霖有點委屈,身體不知不覺湊了上去。
他們之間的距離驟縮,雲予垂着眼睫,緩緩擡手用手指勾住了他脖子上的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