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功臣優待
功臣優待
段霖的處境十分艱難。
生理的本能促使他興奮,內心的惶恐卻使他無比厭棄這樣的自己。
他将傷口抵上牆壁,用力碾了碾,試圖用疼痛喚醒即将被神經興奮蓋過風頭的理智。
他咬緊牙關,不知是在和雲予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很快……就好了。”
再等一等,再忍一忍,屋子裏放着凍櫃,溫度那麽低,很快身體的熱潮就會褪去。
他默念着清心咒一般的心理暗示。
如果此刻向欲望低頭,那他和自己最讨厭的那類alpha有什麽區別?又将他和雲予初見時放出的豪言壯語置于什麽位置?
忍到最後,牆上留下密密麻麻可怖的血手印,口腔內壁找不出一塊好地方,段霖眼前幾乎快要浮起白光。
幾步之遙的地方,雲予緊盯着眼前那扇木飾門上的微小蛀孔,看似認真數着洞,實際上注意力都集中在聽覺上。
身後的一舉一動,段霖的每個狀态,僅能靠聲音判斷。
直到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難捱到惱人的低吟聲,他怔住了。
段霖單憑自己可能過不去。
他現在過度亢奮。
雲予的右手不動聲色探進風衣口袋,摸到出發前臨時帶上的強制鎮定劑。
凡是名字裏帶有“強制”二字的藥劑都不是什麽好玩意兒,這東西是給發狂的alpha用的,能強行将人從極度亢奮的狀态中拉出來,進入昏厥狀态,雲予本以為會派上用場。
現在看狀況好像确實也能派上點用場,但雲予忽然把藥劑往口袋深處推了推。
他不想給段霖用藥了。
此刻,他好像徹底将身後這個alpha和門外世界裏的所有alpha一分為二。
他們是他們,他是他。
是藥就會有副作用,對人體的傷害是不可逆的。段霖今天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不該被這樣對待。
也許是同一個姿勢維持得過久腿酸了,雲予換了個站姿,始終不曾回頭。
段霖忍得難受,身上不知道哪裏的傷口細細密密地疼着,壓着的聲音逐漸變得難以克制,雲予猝然出聲,把段霖的哼唧都堵在嗓子眼裏。
“段霖,再努努力。”
也許是興奮得神經錯亂,段霖覺得雲予的聲音比平時多了一點兒溫度。
不消片刻,空氣裏多了一點兒金屬片碰撞的聲音,很脆。
雲予看不見的背後,段霖悄然無聲地平躺下來,轉過頭,看着不遠處那抹筆挺卻略顯削薄的背影,他舔了舔嘴角的血,遠遠隔空用虎口掐了個開口的半圓,覺得那人的腰有點兒細。
過了半晌,那只掐圓的手垂下,緩緩向下移動。
段霖沒有收回視線,也收不回。
雲予讓他努力,他就再努努力,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只聽話的小狗。
可是小狗聽話還有獎勵呢。
他越想越憋屈,随着手腕越來越酸楚,他感受到自己的臉頰邊有了濕意。
室內除了一排排标本,就剩他們兩個生命體,有點動靜想不發現都難。
雲予在沉重的呼吸聲中聽到了熟悉的哽咽聲,他愣了愣,不知該不該轉身,剛想發問就聽見段霖說:“雲予,你能不能再叫一下我的名字?”
聲音小小的,既怕冒犯了他,又怕他會拒絕。
有點可憐。
雲予遲疑了一下,很快想通。神志迷亂的alpha說出什麽都不足為奇,如果能讓事情快點解決,他想聽,那他就叫一叫。
沉默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段霖閉上了雙眼,久到他以為雲予不會搭理他的時候,那個微涼的聲音喊了他的名字。
“段霖,你今天做的很好。”
段霖手上的動作停了幾秒,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不僅叫了他的名字,還誇他了!這個認知比任何藥物都能刺激他的神經。
得了獎勵的段霖,連血管都在急劇擴張。
雲予的聲音完爆那個omega變了質的信息素。
在雲予的獎勵聲中,段霖腦子裏炸開了煙花,震得雙耳短暫失聰,伴随一聲餍足的嘆息,徹底迷失了自我。
跟着暈了過去。
帝國中心醫院,住院部。
“醫生,他怎麽樣了?”
雲予在主治醫師的辦公室裏了解段霖的情況,這是段霖昏迷的第三天,他每天研究院醫院兩頭跑,時間上只能見縫插針。
“他底子好,又沒有內傷,按理說早該醒了,這麽長時間沒醒估計是自閉了。”醫生開了個玩笑。
“……自閉?”
“可以理解為他在潛意識裏抗拒醒來,雲首席放心,各項身體數據都沒問題,最遲今天就能醒。”
雲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大概知道段霖在抗拒什麽了。
沒過多久,負責段霖病房的護士便來報告:“王醫生,3506號床的病人醒了,但是……他不肯讓我們換藥,也不讓人呆在病房裏!”
“這……”醫生頭一次碰見這種狀況,束手無策。
雲予接收到醫生和護士的求助熱線,想了想,估計段霖又開始別扭了,便說:“找個alpha給他換藥。”
小護士愣了一下,緊接着立即去辦了,很快有人傳來喜訊。
這下看得醫生一愣一愣,雲首席家的alpha自我管理意識是不是有點太超前了?
雲予走進病房時候就看見一個金毛腦袋縮回被子裏,像是要把自己悶死。
他沒作聲,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拿出手機原地處理工作。
比定力,段霖完全沒勝算。
果然不到兩分鐘,那個金毛腦袋鬼鬼祟祟從被子裏探出來,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段霖的臉比旁邊果籃裏的蘋果還要鮮紅,大概是剛剛在被子裏捂的。
雲予繼續在手機上作業,明明沒有擡頭,卻像頭頂長了眼睛似的洞悉一切,悠悠開口道:“給你個機會縮回去,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看到。”
“……不用了。”段霖的臉更紅了。
雲予這才從海量文檔裏擡頭:“既然不縮了就別裝死,坐起來。”
段霖條件反射地從床上坐起來,筆直,完成一系列才發現自己過于聽話,又故作叛逆一樣微微彎了背脊。
雲予拿出一張記錄表,一擡眼看見段霖以一種懶散的姿勢靠在床頭,一截手腕搭在屈起的膝蓋上,肆意又張揚。
視線停留了兩秒,不動聲色地移回了手中的表格上。
這是一張實驗體征記錄表,上面标着Y-05.
上半部分的身體指标已經由主治醫生填完,現在他要完善下半部分,拿回研究院輸入系統,供研究員參考。
“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适?”
段霖本來打算草草回答應付過去,看到雲予居然拿出一張表格記錄,也忘了尴尬,跟着認真起來,詳細描述了一下身體各處的反應和感覺,很配合。
事情辦得順利,人就容易進入放松的狀态。
雲予坐在窗邊,晚秋午後的陽光泛着金色,沒什麽溫度卻讓雲予臉部的線條柔和了不少。
他的脊背不似平常那樣直的像堵牆,而是微微松了勁靠在椅背上,暴露在空氣裏的頸部曲線有些單薄卻過分漂亮。
雲予在研究院生人勿進,看似冷肅,其實今年才24歲,身體的線條将将褪去青澀,多了幾分沉穩。
段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仔細打量雲予,眼前的風景看呆了。
雲予長得好,但他身上除美貌以外奪人眼球的點太多了。清冷的氣質,舉手擡足的身段,往研究院那堆學術狂裏一扔簡直是天仙下凡。
尤其是專注工作的時候,真正意義上的目中無人,好像天塌下來了眼裏也只有手裏的資料,讓人忍不住掰過他的下巴,擠進他的視野裏,強入他的眼,讓他看着自己。
段霖舔了舔幹燥的唇角,內心罪惡感織成的荊棘不斷收束,他漸漸止住呼吸,一個荒唐的念頭在腦海裏沖撞。
那時在實驗室如果不讓他轉過身去,雲予是不是就會看着他了……
很快一張表格要填滿,雲予寫得一手好字,又正又飒,來到最後一個問題,他擡了擡眼皮:“那兒呢?”
過了幾秒,沒有回應,他停下筆,用筆的另一端在表上敲了兩下,段霖才後知後覺收回視線,對上雲予的眼睛,一些不好的念頭頓時煙消雲散。
“啊?”
“那兒,有沒有痛覺遺留?”
段霖起初沒反應過來,順着雲予極為清冷的視線看過去,臉一下燒了起來。
他面子薄,但不能丢,梗着紅脖子道:“好着呢!”
雲予記完最後一項,準備收拾東西回研究院,臨走前段霖問:“你明天還來麽?”
宋川還沒彙報明日的議程,目前一切都是未知,雲予拿上包,邊走邊落下一句:“看情況。”
帶上病房門時,視線一晃而過,那個支棱着的金毛腦袋好像垂了下去。
第二天,幾乎是踩着午休時間的點,段霖的主治醫生把他的檢查報告發到了他郵箱。
醫院一套檢查流程下來,段霖倒是沒有什麽內傷。這點雲予不意外,以在場另一個alpha的實力來看,他只可能有被單方面吊打的份兒。
至于身體上的外傷,大多是些剮蹭,渾身上下加起來都沒他手掌上那道口子來的深,以段霖4S級的身體素質,自愈只是時間問題,不過為了少遭點罪,醫生建議縫針,問他有沒有空過去醫院一趟。
宋川剛好進來送實習生的結業報告,雲予把資料收進抽屜,在宋川即将退出去時把人叫住:“宋川,下午什麽安排?”
“政府那邊循例檢視工作,結束後的飯局需要您陪同出席。”
雲予斟酌了一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下午你盯一下,飯局讓黎墨替我去。”
宋川頓了頓,掏出小本本記下:“好的。”
縫針這件事,雲予以為段霖會介意,畢竟這個年紀的男生都挺在意外表的。
雲予記得實習生裏有一堆手控,每回觀摩作戰紀錄時都盯着段霖那雙操控重甲的手,手指勻稱修長,指甲修剪的幹幹淨淨,手掌心白淨得一顆痣都沒有,一看就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誰知段霖腦回路不太一樣,據醫生轉述,某人對着那道口子沾沾自喜,說那是“勝利之痕”,雲予踏進醫院的半只腳都不知道該不該收回去,他并不很想見識少年的中二之魂。
本着研究院優待功臣的原則,他還是去了。
雲予簽完字進診室,就看見一腦袋金毛的段霖兩條長腿支在凳子的橫梁上朝他傻笑,和其他診室的鬼哭狼嚎形成鮮明對比。
醫生縫針給用的蛋白線,乍一看有點透明,知道的段霖是在縫針,不知道的看他笑成那副德性,還以為醫生拿小針兒在他手板心撓癢。
醫生也挺納悶,這也沒打麻藥啊。
雲予端了杯溫水:“你笑什麽?”
段霖彎起眼睛:“你成我第一關系人啦?”
雲予看了醫生一眼,後者面對他的視線躲躲閃閃,他把水擱段霖手邊:“情況緊急,臨時的。”
段霖撇撇嘴,又想到了什麽:“那會兒電話打通的時候吓了我一跳,我以為還在你黑名單裏躺着呢。”
“那你還打?”
“就……通訊錄裏就你一個人啊。”段霖眼珠左兩圈右兩圈的轉,“而且那個時候說來也怪,我就是覺得能打通。”
他一個人說着不過瘾,探長脖子還想起身問問雲予:“你什麽時候把我放出來的?”
醫生把着段霖的手腕,驚出一身冷汗:“哎哎哎,這縫着針呢!當心線走歪了!”
段霖現在心情不錯,呲牙一笑:“沒事兒,您随便弄。”
醫生:“……你當縫棉被呢?”
雲予壓着氣息,用食指頂着段霖的額頭把人按了回去:“你再動我現在還能把你拉回去。”
段霖立刻老實了,吹起了口哨。
不一會兒,雲予接到了黎墨的電話,說晚上那個飯局財政部的大臣也會來,他們還有一個研究項目啓動資金沒到位,最好還是一起露個面。
雲予想了想,答應了。
他挂了電話,看見有人臉色晴轉多雲,觑他一眼:“你那是什麽表情?這次能迅速找到你全靠黎墨幫忙。”
段霖眼珠子差點兒瞪出來:“看見他我還得說謝謝??”
雲予沒說話,轉身出門拿藥去了,氣得段霖一個人在後面馬撩蹶子似的蹬腿,直吸氣。
醫生戰戰兢兢縫完最後一針,剪了線,見從頭到尾沒擰一下眉毛的alpha到最後黑了臉,揣揣不安地問:“你怎麽了?”
段霖抽回爪子,木然道:“我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