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求救電話
求救電話
研究院門口的楓葉簌簌從樹上往下掉,只剩幾根禿枝,雲予習慣性地往崗亭看了一眼,站崗的護衛站得筆直。
日子往冬天走,氣溫低得能讓人發抖,在雲首席身邊待着尤其。午休的間隙,宋川咬着牙彙報工作,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老師的神情,總覺得背後涼飕飕的。
以前雲老師的中餐大多在休息室用一支營養劑搞定,最近雲老師出門的頻率好像變高了。
據他觀察,每次從正門經過時腳步都會慢上幾拍,像是在找什麽人,可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又什麽都沒有,往往這個時候,雲老師臉上的表情就會浮現幾分不易察覺的輕松。
恍惚間,宋川聯想到自己的表姐高中時也有段時間見天兒往校門口跑,既像期待,又像躲債,最後被請了家長才發現原來是戀愛。
宋川甩走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正兒八經彙報:“議會那邊又施壓了,專門召開會議讨論希望研究院招考時向alpha敞開大門,不過被元帥擋回去了。”
“嗯。”雲予金口一開蹦出一個字,依舊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時不時就要上演這樣一出戲碼,外面戰號喧天,而那群高坐會堂之上的人好像除了盯着他研究院就沒別的事幹了一樣。
他不動聲色地從大門口收回視線,掐着日子,段霖已經有一周沒出現了。
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當然不會是因為想他了,而是擔心他又憋着什麽大招準備下次閃亮登場。
Alpha向來我行我素,道德的禮義廉恥已經快束縛不住他們了。
“對了,雲老師,黎副首席剛從安全部那兒回來,有新進展。”
雲予正了正顏色,集中注意:“說。”
“從幟星押回的罪犯交代了,為了增強可控性,每一支誘導發情劑的标簽下都有一張追蹤芯片,大致定位可精确到800米輻射範圍內。其他的都控制住了,唯一一支還沒有追回的……結果顯示流向了帝國軍校區域,那邊人口繁雜,流動性大,怕引起學生恐慌又不能公開調查,只能暗中加強排查了。”
雲予微微颔首,這是帝國政府的事兒,他們研究院本不該插手,只是沒想到,段霖的求救電話先打到了他這兒來。
電話接通的那一剎,兩頭的人同時愣了一下。
電話那頭雜音很重,有呼嘯的風聲,也有粗重的喘息聲,像是有人在疾跑。
對面靜默了一瞬,像是不确定一樣開口:“……雲予?”
雲予這次沒有采取漠視态度,段霖突然致電不會是閑着沒事幹,很快回複:“我是。”
“謝天謝地,居然接通了!”段霖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興奮,又有點急迫,“你聽我說,林奈剛剛托人向我求救,說他被注射了誘導發情劑,他正逃往學校實驗樓方向,有人在追他,我在趕過去的路上!”
雲予神色驟變,朝身邊的宋川打了幾個手勢,宋川也變了臉色,立刻召集人手,緊急集合出動。
雲予随機應變:“收到,我們馬上過來,和我保持聯系不要中斷,你現在在什麽位置?”
段霖呼哧呼哧地喘了兩聲,像是躍上了一個大臺階:“馬上要進實驗樓了!裏面可能沒信——”
嘟嘟嘟嘟……!
話音剛落,電話裏傳來斷線的聲音。
段霖失聯了。
捏着手機的骨節處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宋川将一切已安排妥當,雲予飛速旋身上車,系上安全帶,向全體授命:“出發!”
三排星艦在大道上飛馳,前面兩行負責為後面的主艦隊開路,行至途中,護衛隊和120的車輛鳴着笛彙入車流中,一同駛往帝國軍校校址的方向。
雲予又嘗試聯系了段霖幾次,皆是無果。
“應該是有人提前放置了信號屏蔽器……”宋川抱着電腦,連接衛星的系統一次又一次顯示破解失敗,馬上要入冬的天氣,汗珠居然布滿了額頭。
雲予不喜歡做無用功,他把手機扔到一邊,皺着眉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手機順着縫隙“咚”一聲滑到地上,在車上每個人心裏砸出一片波瀾。
連日不眠不休的研究讓他們意識到了誘導發情劑是多麽可怕的東西,而一個被注射了誘導發情劑的omega 和一個年輕力盛的alpha呆在一起又意味着什麽。
誘導發情和普通發情不一樣,在藥物的催化下,omega散發出的信息素會“變質”。
變質的信息素對alpha的吸引力不僅成百上千倍的增加,還能在短時間內迷亂alpha的心智,讓他們處于狂躁索要的狀态。
即便段霖精神力是4S級別,也沒有任何數據能支撐“他一定能抵抗得住這種藥物”這一結論。
宋川在心裏默默畫十字,段霖你可一定要挺住啊,請務必為雲老師守身如玉!
這樣想着,他用餘光瞄了一下雲老師,一度懷疑自己眼花了,否則怎麽會在向來比人工智能還冷漠的雲首席臉上看到一絲擔憂?!
即便只是轉瞬即逝,像幽藍湖面上一個悄無聲息的漣漪,不起眼卻彌足驚豔。
玻璃映射着雲予沉靜的瞳孔,誘導發情劑的副作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過這都不是他在意的點,即便段霖今天發生了什麽意外,那他也不應該是被責怪的那一個,真正應該下地獄的是那個偷用禁藥的畜生。
雲予真正在意的是明明段霖已經把護衛隊的聯系方式給了林奈,他為什麽第一時間還是選擇托了讓人帶話向段霖求救。
就好像在拿自己的生命作賭注。
因為相信段霖的實力?未必。
段霖最後被引入實驗樓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雲予屈起手指在窗沿邊敲了敲,這件事他還會繼續調查。
思緒飄遠之際,通訊器忽然響起,是黎墨,接進來後一張儒雅俊朗的臉出現在了視訊大屏裏,冰冷的表情基本一比一複刻他們的首席研究員。
黎墨開門見山:“聽說最後一支流落在外的誘導發情劑有下落了?”
段霖的直覺并非全都是錯誤的,至少黎墨在很多時候身上都有雲予的影子,遇事處變不驚,冷靜得令人發指。
雲予轉過來,露出全臉,乍一看和平時別無二致:“嗯,我正在去往實驗樓的路上。”
“雲予,等下你不要進去。”黎墨表情嚴肅,仿佛不是在和他商量。
雲予微微擡眸,沒說話,這表情黎墨太熟悉。
“我說真的,不知道裏面還有沒有埋伏,再等等我馬上到。”
雖然知道黎墨是出于好意,但雲予并不喜歡被人保護起來,當即回絕:“等不及了,我知道該怎麽處理。如果你有空,幫我查一查段霖的位置,越精準越好。”
黎墨和研究院裏的其他研究員不太一樣,他比較特殊,是帶軍銜的,內部系統的權限級別非常高,通常情況下輕易不會使用。
見黎墨苦笑了一下,雲予準備挂斷:“麻煩就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他自己也可以找。
“等等!”黎墨搖了搖頭,無奈道,“這是你第一次找我幫忙,怎麽可能拒絕。”
說完便離線了。
雲予看起來耐心十足地等着,只有手指敲打窗沿的間奏越來越快,越來越緊密,像戰争開始前的行軍鼓號。
距離段霖失聯已經過去十五分鐘。
“雲老師,校方的人說實驗樓大門觸發了強制安全鎖,三道安全牆加密程序,應該是有人故意為之,技術人員正在加緊破解,我們到時應該可以打開。”
宋川一席話,更加讓雲予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宋川:“目前的情況應該是段霖和一A一O同時被限制在了實驗樓裏,段霖的實力毋庸置疑,只是那個被注射了誘導發情劑的omega是一個如地雷般存在的不定因子,萬一……”
段霖随時會有危險。
沉吟片刻,雲予忽然出聲:“加速,再快一點。”
終于,黎墨重新接回通訊,卻是帶來了另一個壞消息。
“段霖保密等級太高,我的權限不夠。”
雲予眼睛一眨不眨,沉下嗓子:“那就是查不出來了?”
“也不盡然。”黎墨臉色變了變,再開口時語氣裏卷着些不甘心,可看了眼雲予,他還是說了:“有個辦法可以升級權限……但你慎重考慮。”
後半句未說出口,但雲予已經了然。
一直沒機會還回去,草莓便當盒便靜置在星艦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此刻雲予不知怎麽突然注意到了。
他垂下眼眸,緩速一字一句道:“我同意了,把段霖上升為第一關系人,以配偶之名。”
第一關系人意味着這個人将成為你躺在手術臺上唯一有資格決定簽或不簽字的人,意味着一種超越親緣的親密關系。
百裏之外的黎墨啞然:“雲予……”
“三分鐘,我要看到他的位置。”
窗外不知何時烏雲密布,飄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天空陰沉得像要世界末日。
有黎墨出馬手續辦得很快,許多程序可以後補,不到三分鐘,黎墨把位置發來,幾乎同時,星艦在實驗樓門口停下。
實驗樓大門開得比預計時間得要早,警戒線已經拉起,學生成堆紮在一塊兒,看熱鬧似的頂着細雨不停路過。學校廣播臺滾動播放着疏散廣播,宣稱帝國研究院莅臨本校實驗樓指導工作,閑雜人等不許靠近。
校方的人在前方開路,宋川撐着傘和雲予緊跟其後,飄零的雨滴濺濕了雲予的鬓角,透着涼意。
雲予露面的一剎,周圍嘩聲四起,大多分為兩種聲音——
一是他驚為天人、無可指摘的美貌。二是他胸口那張象征帝國研究院絕對話語和權力的黑金色名牌。
隊伍追着定位一路前行,卻發現整個實驗樓安靜得有幾分駭然。空蕩蕩的建築裏,仿佛沒有一個活物。
衆人屏息繼續走,到達定位小圓點所在的那間實驗室門口時,紛紛舉起武器,回頭看向雲予,等待主心骨下達指令。
沖在第一線的默認為敢死隊,可誰都沒想到雲予撥開衆人,獨自一人上前一腳踹開了門。
不是他多大膽,而是他不信這麽長一段時間,段霖還沒有制服住敵人。
怎麽說也做了研究院實習生好一陣子的觀察對象,要是那麽弱早換人了,還用得着等雲予開口親自把他換下去?
是了,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段霖會落下風。
驚訝不過一瞬,很快,外頭的人視線齊唰唰往裏投去,看見了兩個人影。
只見一個臉被捶爛,渾身上下血肉模糊得找不見一塊好肉的alpha被人用麻繩捆了個死結扔在一旁,奄奄一息。不知他被捆了多久,四肢已然變得紫紅,大概率需要截肢。
而另一個雙頰潮紅的omega待遇稍微好點兒,雙手雙腳僵直着被人用浸滿福爾馬林藥水的裹屍布包得嚴嚴實實,一點也不能動彈,見人來了奮力掙紮着,在地上拱來拱去活像一只蠶蛹。
段霖不在這裏。
雲予不顧腳下的血污,走進去在內室門口站定。他試圖推開門,沒成功,但聽見了異動。
他轉頭吩咐餘下的人:“把這兩人弄出去,沒我的允許不要進來。”
“好的,雲首席。”
人潮湧出,實驗室驟然安靜下來,雲予掃視一圈,标本和各式各樣的儀器碎一地,基本可以想象得到當時的情況有多激烈。
他擡手敲了敲門,嗓音和平時一樣淡,大概是因為壓着氣息,少了些鋒芒棱角,像堅冰融化成海水:“段霖?我是雲予。”
或許是确認了來人的身份,只聽裏面咚——地一聲,門開了。
段霖順着門板倒向一邊的地面,滿身塵土,掌心已被手裏的碎玻片割破,血液順着胳膊飙得到處都是,成片成片,有的已經幹涸。
塵和血混在一起灰頭土臉,狼狽至極,卻遮不住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終于來了。”段霖像是松了一口比命還長的氣。
雲予走到他跟前蹲下,擡手想探探他的額頭檢查體溫是否正常,卻被段霖閉着眼躲開了。
“別碰,我身上髒。”
雲予動作僵了一秒,手追過去,卻只是落在段霖頭頂,拍了拍:“辛苦了。”
觸到段霖的那一刻,只見段霖雙眼倏地睜大,嘴邊溢出輕哼聲,緊接着神色慌張地朝旁邊一滾,遮遮掩掩地背過去,不肯讓雲予看。
“怎麽了?哪疼?”
雲予擔心他身上有暗傷,正要上前查看,卻被段霖喝住了。
“你別過來!”
雲予并不聽他的,只當alpha的好強心作祟,又往前走了幾步,直到段霖曲起兩條長腿輕微發顫,他才意識到了什麽,停在原地。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一貫是雲予的座右銘,他還是第一次遇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情況。
“……”
那個omega被人包粽子似的捆在門外,可信息素豈是一塊門板能阻斷的?
他們剛剛用儀器檢測出的信息素濃度直接爆表,超出了極值,但凡隊伍裏有一個alpha,這件事都不會像這樣解決順利。
而段霖真的靠着一塊碎玻璃和堅強的意志生生捱了過去。
雲予不得不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4S級alpha。
“你出去。”段霖總是給人一種活力四射的感覺,冷不丁發出有氣無力的聲音讓人十分不習慣,當中隐約還能聽出一點絕望。
雲予默了一會兒,重新開口:“我到門口背過身去,你好了叫我,可以嗎?”
沒人知道被omega變了質的信息素影響後還會不會有其他的副作用,他沒法把段霖一個人放在這。
這次段霖沒再執着,一個人慢慢向牆體挪動,每一下都很艱難,卻始終沒有開口尋求幫助。
雲予說話算話,在門口背過身後,如同守護神一般守護着這間房子,聽見安靜的空氣裏間雜的吸氣聲也沒有回頭,只是耐心地等待。
好不容易挪到牆邊,段霖輕呼一口氣,仰頭雙目渙散地望着天花板,心如一潭死水。
完了,全完了。
之前無論那個中藥的omega散發出多麽誘人的信息素,他都能憑借着引以為傲的頑強意志撐過去,再不濟他還有一塊碎玻璃。
但當雲予進來後,那只冰涼的手掌碰到他頭的瞬間,身體裏仿佛狂風過境,海嘯飛卷。
他無可自抑地擡了頭。
玻璃捏碎了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