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的童年
第27章 他的童年
梁東言的音樂啓蒙基本來自梁敘衡,不過梁東言出生後梁敘衡家裏就出了事,房子、地都被拿走,家道中落不說、連他的妻子,也就是梁東言的母親也因為這件事而離開。
那時梁敘衡家裏剛剛落難,他不服氣,認為自己一定能東山再起,但家族氣數盡了,他越努力就摔得越狠,腿也是那段時間裏和別人起沖突弄斷的。
梁敘衡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整天在家無所事事,拉拉二胡吹吹口琴,偶爾從別人那裏借個琵琶彈一彈,梁東言便耳濡目染,三歲到四歲的一年裏,沒什麽人跟他說話,倒是聽了不少民樂曲子。
後來梁敘衡身上的最後一點錢也被他用光,梁東言雖然不花什麽錢,但吃飽飯總歸是要的,他便暗地裏打聽怎樣才能賺錢。
梁敘衡早年一直是家裏大少爺,所以壓根拉不下臉、也彎不下腰去幹伺候人的活兒,又因為腿腳不方便,也幹不了體力活。
他找了好幾個月的工作,終于在一次偶然中,被人發現他毛筆字寫得很好。
一開始,梁敘衡在葬禮上幹的是賬房先生的活兒,也就是收客人的禮金,把人名和金額用毛筆寫在一張名帖上,這個活兒只需要坐着,那時候一場拿80或者100。
久而久之,他和葬禮上的演奏隊也熟了,一來二去的,有時候一些演奏隊缺人便會找他。
梁敘衡沒把梁東言送去幼兒園,哪兒有活便帶去哪兒,葬禮不僅管飯、有些客氣的人家還會給小孩紅包,梁東言那年耳濡目染,很快便不怵那些場面了。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梁敘衡開始教梁東言樂器。
梁東言很有天賦,除了因為年紀太小有時候力道不夠,其他音準、樂感都非常好,曲子聽過一遍就會、有時候還能指出演奏隊的錯誤。
演奏隊的叔叔阿姨們都很喜歡梁東言、總是逗他、帶禮物給他,這一段日子無疑是梁東言平淡孤單的童年裏的一道光。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梁東言每天都在期待爸爸帶自己去葬禮,去吃好吃的、去看叔叔阿姨們演奏。
有一天葬禮現場,梁敘衡吃壞了肚子,扔下二胡便匆匆去上廁所,到二胡的部分時還沒回來,演奏隊隊長氣得要罵人,這時音響裏忽然響起了二胡聲,曲子和梁敘衡拉的一樣,就是速度稍微慢了些,但參加葬禮的人基本聽不出來。
“誰放錄音帶了?”隊長準備待會兒把偷懶放錄音的梁敘衡大罵一頓時,就被旁邊人搡了下,讓他低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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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敘衡的位置上,他兒子正站在地上,手裏握着二胡,眼睛盯着琴弦和左手,認認真真拉着。
演奏隊衆人都傻了,大家看着梁東言把屬于梁敘衡的部分穩穩地拉完,然後熟練地收琴,再擡起頭來Q流程:“叔叔,要吹唢吶了。”
“哦、哦好!”隊長連忙讓大家繼續,等梁敘衡提着褲子回來道歉時,大家都笑得神秘,說以後用不着你了,有人替你了。
梁敘衡大驚失色,直到二胡的第二個部分演奏開始,梁東言自然地拿過琴和弓,開始演奏,梁敘衡才明白怎麽回事。
大家那天只是開開玩笑,但梁敘衡不這麽想,他想既然梁東言可以拉二胡了,那他就可以繼續去做賬房先生,賺兩份錢,這不香嗎?
于是在梁東言上小學前,他就已經跟着演奏會參加了不少葬禮的演出,一場120塊錢,父子二人一場葬禮加上紅包能賺300塊。
小學的時候梁東言便只有周末和放假的時候才能去賺錢,但這也不耽誤賺錢,因為随着他長大,技術愈發好、梁敘衡幫他要的價也愈發高了。
有一年周末,一個大戶人家辦葬禮,梁東言光紅包就拿了300,那天他也開心極了,拉得很用心,主人家讓他拉什麽就拉什麽,不會的現看譜子現拉,有不少來參加葬禮的人也紛紛圍着他看稀奇,來看這麽小的孩子把二胡拉得這麽好。
但也就是那時候,他同班同學的父親也在人群裏,那位家長在家長會時對跛腳的梁敘衡和長得很好看的梁東言印象很深。
不知那家長受了什麽刺激,直接給梁東言和他爸錄了段像,把旁邊穿白袍戴白帽的人錄進去不說、還把死人的棺材也錄了進去。
周一一大早便去學校吵着鬧着要給自己女兒換班,說不能和這男孩一個班,指不定他身上沾了什麽髒東西。
一開始誰都沒把這當成大事,但學生家長不依不饒,甚至在班級群裏讓梁敘衡帶梁東言退學,梁敘衡和他在群裏吵了一架後,別的家長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有部分家長對這種事無所謂,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家長,在那位家長的渲染下開始站隊。
有人神神叨叨地說,大人陽氣重幹這個無所謂,小孩子很容易沾上點什麽。
還有人說,自家小孩去過一次葬禮便回來發熱了兩個星期,跑了不知道多少次醫院,最後還是去了道觀請道士做了法才看好的。
還有人更誇張,說聽別人說,有些抵抗力差的小孩,沾上了這個,最後就算命救回來了,也會變得癡呆。
......
這件事讓整個班級乃至整個年級都人心惶惶,家長們紛紛交代自家小孩離梁東言遠點、也不要跟他說話,梁東言能感受到大家漸漸開始孤立自己,但他不知道為什麽。
後來老師三番五次把梁敘衡叫到學校,讓他跟其他家長同學保證,以後不帶梁東言去這種地方,但梁敘衡軸得很,他就是不松口,說你們管不着,你家小孩病了和我家小孩有什麽關系?态度也不大好,引得其他家長更加不忿,對學校施壓得也更厲害。
後來老師頂不住壓力,便直接把梁東言叫到辦公室,跟他說,以後你爸要是帶你去那種地方,你不準去。
梁東言敏感地察覺到老師的要求和大家這陣子不理他有關,但他還是不明白,這和自己去葬禮上拉二胡有什麽關系。
他只是回家告訴了梁敘衡,那陣子梁敘衡風生水起,他自己開始承包演奏隊,混得正當不錯,這破事兒三番五次打擾他賺錢不說,現在這些人居然從梁東言下手,簡直有病。
于是梁敘衡也去學校鬧了,他挑了個放學的時候,在老師把學生送出教室、家長們在門口等的時候,從口袋裏拿出一沓名片,挨個家長發。
名片上寫着:喪葬、壽衣、管樂隊、花圈 一并承包。
家長們接過名片後臉色立馬不好了,梁敘衡則在老師還沒到時在年級走廊大聲嚷嚷:“歡迎大家多多找我下單!都是一個班級的家長,我會給大家打折的!”
梁敘衡話音一落,接下來的情形更不可控了,有些沖動的男家長直接上去和梁敘衡打了起來,走廊裏頓時亂做一團,梁敘衡雙拳難敵四手,但他盡管被打了,依舊在不怕死地嚷嚷:“我還能給大家找和尚!他們專門搞超度!不怕沾上髒東西!”
......
梁東言從教室裏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親爹被一群家長按着打,他當下忘記了害怕和哭,三兩步沖上前去,對着一個正打梁敘衡的家長的手臂就咬了下去!
“啊——”那家長發出痛呼,梁東言卻還是不松口,四年級的他已經一米六了,不算矮,他一邊咬一邊用身體擋住梁敘衡,父子二人和那群家長打得難舍難分,直到學校保安過來把兩隊人拉開,梁東言滿嘴血地瞪着對面那群家長,班主任到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到了他,緊張地吼着:“哪個家長啊!對小孩子也下這麽重手?!”
“那是老子的血!這小崽子咬人!”對面那家長亮起自己血肉模糊的胳膊,恨不得再上去幹一場。
梁東言緊緊咬着牙,他心疼地看着自己鼻青臉腫的爸爸,也還想上去和這個家長打一架。
後來一群人都被帶去了派出所,是其他家長先動的手,而梁東言又是未成年人,梁敘衡在學校發喪葬行業名片的行為雖然不好,但也構不成什麽犯罪,被教育了一通便回家了。
回家之後梁敘衡才捂着腮幫子、口齒不清地給梁東言解釋,說:“那群家長怕你鬼上身影響他們小孩,啧、神神叨叨的,別搭理他們。”
這之後梁敘衡依然帶着梁東言去葬禮表演,而梁東言在學校愈發孤單,連原本最和善的班長也不理他了,也沒人收他的作業,久而久之梁東言就不寫作業了。
轉折出現在六年級,那時候有些男生已經開始發育、個子很高也很壯,梁東言雖然也長個了,但還是瘦,第一次是放學的時候被幾個男孩壓着關在學校地下室關了一夜,他們說地下室有鬼,讓梁東言去會會他。
梁敘衡那陣子整天不着家,梁東言不回家也不知道,隔天早上還是學校保安去開地下室的門,才看到蹲在門口睡着的梁東言。
梁東言沒把這事兒告訴老師和家長,他擔心梁敘衡又鬧到學校然後挨打,于是沒事人般安靜地上了一天課就回家了。
第二次是學校流感季,但梁東言沒流感,有幾個學生非說是梁東言身上的髒東西讓大家生病的,大冬天把他拖到男廁所從頭到腳澆了他好幾遍,說要把他身上的髒東西洗掉。
梁東言原本以為老師會來的,但沒人去告訴老師他被欺負了,于是他濕漉漉地回了教室,拿了書包翹課回家自己換衣服。
托這幾個同學的福,梁東言終于在這次流感季中病倒了,但梁敘衡沒空照顧他,就在前幾天,他收到一個晴天霹靂,這幾天正渾渾噩噩。
梁敘衡被确診了甲狀腺癌,醫生建議盡快手術,他這幾天滿腦子是這事,連梁東言快燒到40度都沒發現,只坐在床上拉二胡,整個人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歲。
于是在梁東言流感還沒好透時,便跟着梁敘衡去了醫院,術前術後照顧梁敘衡,給他端屎擦尿、給他打飯喂水,還要忍受梁敘衡的壞脾氣,一會兒不想喝粥、一會兒覺得梁東言沒給他擦幹淨,到出院時梁敘衡胖了幾斤,梁東言倒瘦了一大圈。
這件事很快傳到了梁東言學校裏,他再次回學校時,好幾個男生走到他面前,故意扮鬼臉、挖苦嘲諷他,說他活該、說他們爸媽說他爸得癌症就是報應。
梁東言不想跟他們打架了,他一個人打不過那麽多人,而且他好累、被澆水也真的很冷。
梁敘衡現在每天要吃很多很多藥,又因為幾個月的休養,原本的不少活也被別人搶去,整個人郁郁寡歡,家裏再次陷入了梁東言童年時低迷的氛圍。
六年級的梁東言已經懂事了,有陣子他一直在想,會不會真是因為幹了這個,爸爸才生病的?
可他們只是在葬禮上演奏啊,梁東言想不通,這僅僅是謀生而已。
但他還是選擇繼續幹這個活兒,家裏的積蓄因為梁敘衡生病已經被掏空,六年級升初中那個暑假,梁東言幾乎每天都在葬禮上拉二胡,本市的、外市的,只要有活他就去,他想,報應就報應吧,賺錢要緊。
初中那年梁東言特地選了所很遠的初中上,那裏幾乎沒有小學同學,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平時做什麽。
在初中時梁東言基本不和別人說話,生怕哪天再被發現,原本走得近的同學覺得他晦氣、又疏遠他,他不喜歡那種心理落差。
初中的梁東言外型已經很惹眼了,老師們常常想讓他參加學校的文藝演出,但他全都拒絕了,他說不會、什麽都不會,連最簡單的對口型也不會。
直到考高中,梁東言的文化成績太差了,東吳市基本沒有高中可以上,但梁敘衡是個文化人,他不想讓梁東言年紀輕輕就去讀個技校或大專,便去學校問老師有沒有別的法子可以上高中。
老師提供了幾個思路:體育特長生、藝術特長生、國際班。
國際班梁敘衡供不起、體育梁東言也沒練過,于是梁敘衡拿着那張單子,眯着眼睛問:“老師啊,藝術特長生是什麽?”
“音樂、舞蹈、影視,都可以。”老師說着靈光一現:“梁東言長得好啊!他可以試試去考影視特長生!”
“音樂呢?”梁敘衡問:“音樂不行啊?”
“音樂?”老師尴尬地笑了下:“這得起碼精通一門樂器,梁東言...現在學是不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