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
第 70 章
聞言,邢慕禾身形一怔,亞谙蒼沅似乎也不知內情,愣了下神不解地看向福成王,明明邢慕禾速度快過他那麽多,為何勝者居然會是他。
“殿下……”邢慕禾喃喃開口,不過對視一瞬便知福成王此舉何意,她緊握雙拳,甚是無奈,若結果本就如此,為何福成王還允許兩人比試,豈非多此一舉。
福成王走近幾步,拍了拍她的手臂和藹道:“此案牽扯人命衆多,你一個女子未免過于辛勞,二王子有膽有識,可堪此任。”說罷朝着亞谙蒼沅淺笑。
她不理解,并且大受震撼。福成王不命邢如鶴負責此案便罷了,還将此事主動交由亞谙蒼沅?可他這麽做的用意是什麽,莫非他知曉此案另有隐情,此舉意為甩鍋?将來案子若查不出什麽線索,便是亞谙蒼沅處理不當,而與大盛無關。
可如此明顯的陷阱,亞谙蒼沅會應下嗎。
果然,亞谙蒼沅直接婉拒:“這裏幾雙眼睛皆已看到本王輸了比試,福成王這是何意?”他向後伸出肩膀,侍衛有眼色地跑來替他更衣,披上披肩。
福成王笑着說道:“大盛習俗貫是如此,邢仵作身為女子,本就不被允許參與這等大案,方才比試既是二王子所提,本王怎能拒絕,再者本王也相信二王子定能破獲此案,還逝者一份真相。”
邢慕禾這下清楚,當日那條女子可任仵作的律法為何遲遲才發布了出來,原是朝廷中有不少福成王之類的人在暗暗反對。
“邢仵作若對比試的結果有異,大可退出此案,大盛仵作甚多,也不缺你一個。”
邢如鶴忙點頭哈腰:“小女怎敢,一切唯殿下馬首是瞻。”他不停地在背後扒拉着邢慕禾,邢慕禾便是不滿,也不得不乖乖應下:“慕禾無異議。”
“如此,甚好。”
福成王再次掃了一眼墓室,有些不适地咳了幾聲,“二王子,有你在此,本王就放心了。”言罷忽有一侍衛跑來朝他耳語了一番,福成王神色微變,“本王還有事要處理,二王子,告辭了。”
亞谙蒼沅笑着拱手相送,卻在他離開後默默望向身側的邢慕禾,亞谙國女子地位很高,甚至有不少朝廷官員都是女子,他的母妃也是以平民身份嫁入王族,此前他雖也聽說過大盛男尊女卑的傳統,卻未曾想竟嚴重到如此地步。在出發之前,亞谙途曾多番告誡他邢家人心思重,交往時要多留些心眼,可他親身相處後卻覺得他們并非王兄所說那般不堪,邢慕禾的性子與他的母妃倒有些相像,一樣的能力出衆,對自己所堅持的東西格外執著。
邢慕禾靜靜站了半晌,然後長呼了口氣,罷了,看在死者的面子上她可以妥協。但望着邢如鶴恭敬地向亞谙蒼沅彙報的樣子,她還是覺得別扭,于是轉身不看将自己的心力全部放在眼前的屍骨之上。
接下來的幾日,邢慕禾連晚上也只是蓋着薄毯睡在墓室,每日睜眼胡亂擦了把臉便開始拼骨,用膳也是随意拿了些饅頭幹糧随意墊吧墊吧,她的指尖本就有繭,這幾日的忙碌連繭都厚了不少。邢如鶴看在眼裏,心疼不已,可她似乎像是在同誰較勁一般,幾日進展飛快,陵川适時有信傳來,邢如鶴躊躇地不知如何開口,最後還是邢慕禾主動催促幾句他才攜着牛仵作離開了墓室。
雖然邢慕禾拼骨的速度很快,卻也察覺出不對勁。這些屍骨表面沒有傷痕,且看不到一點皮肉,若是荒郊中的屍體白骨化,約莫需要十五天或一個月,屍體埋在土裏則需要四五年,這麽多的屍骨......
莫非真的是祭臺,這些人都是殉葬而亡?
可這些屍骨看起來卻并非同一時間死亡,她有些拿不準了。轉頭一看亞谙蒼沅正在替亞谙國的百姓拼骨,邢慕禾見狀也好奇地湊了上去,邢府秘聞中記載,亞谙國的人擅騎射,他們的腿骨和肱骨都比大盛百姓的略長一些,臉骨面部的下颌骨寬大,額骨則略顯飽滿,鼻骨高聳,眼眶深凹,她低頭看了眼地上的頭骨,又擡眼瞅了眼亞谙蒼沅,透過皮肉仔細地分辨着他的臉。
是挺符合的……邢慕禾暗暗點頭,秘聞記錄果然不假。可亞谙蒼沅臉的輪廓卻在她眼前漸漸模糊,邢慕禾再一睜眼,眼前黑毛披肩,一頭卷發的人,确是亞谙蒼沅沒錯,可這臉竟慢慢變成了駱子寒!
邢慕禾原地晃了晃腦袋,這個時候怎麽會突然想起他,她使勁眨了眨眼,試圖趕走眼中的假象,移開目光再看去時發現眼前人的确是亞谙蒼沅,這才放下心。
亞谙蒼沅自發現邢慕禾有些本事,一改初見的不屑樣,幾日相處下來兩人互相分享見解,探讨疑惑,倒有些朋友間的惺惺相惜。
“若非此番前來大盛,本王倒是不知大盛的仵作居然還真得挺厲害。”亞谙蒼沅又湊到邢慕禾身邊,看着她手下動作不禁贊嘆,“這些本王以前從不知曉。”
邢慕禾自是不知他在亞谙國不時被亞谙途洗腦的事,現下已然拼了幾十具骸骨,兩人都疲累不堪,各拿個水囊坐在墓室邊的臺階上休息閑聊起來。
“你穿這麽多不熱嗎?”
墓室陰冷,卻也不透氣。拼骨又是耗費心力的體力活,邢慕禾只穿着件小襖,外披着件仵作外衣,此時已是汗流浃背,衣領都浸濕了比旁邊的顏色都深了許多。她打量一番身旁之人,又換了件嶄新的厚披肩裹着,是真的不覺着熱,一點汗都不出嗎。
亞谙蒼沅略不自在地扭開了頭,聲音低沉地回道:“我母妃說大盛與亞谙不同,冷得很,臨走時多次囑咐我定要穿厚實些。”許是身上粘膩,他不舒服地動了動身子,“母妃還說,若是出汗時減衣會得風寒的。”他自小便是聽母妃孩子的話,又轉頭看見衣着單薄的邢慕禾,眉頭一皺。
“你娘沒告訴你嗎?”
話說出口,亞谙蒼沅驚覺失言,此前調查他已知曉邢慕禾自小無母的事情,他愣了一瞬立刻道,“不好意思……”像是不經常與人道歉一般,他的話幹巴巴的,加上別扭的口音倒有些滑稽。
邢慕禾搖搖頭,亞谙蒼沅看起來就像是在蜜罐子裏長大的小孩,是父母疼愛,兄長守護的天之驕子,雖說有些高傲,但本性不壞。
“亞谙王族喜愛銀飾嗎?我瞧你渾身上下戴了很多。”邢慕禾搖了搖空蕩蕩的耳朵和手腕,又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手,“不會妨礙你拼骨嗎?”
亞谙蒼沅搖了搖頭,剛要回答,又忽然想起方才的情形,糾結地不知如何開口。邢慕禾瞅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了然:“也是你母妃送的?”
“嗯。”亞谙蒼沅舒了口氣,擡起手腕目不轉睛地盯了那銀手镯子許久,眼神透着愛憐與不舍,卻忽地從手腕上褪下遞了過去,“送你吧。”
邢慕禾一臉驚愕,“亞谙國常年有毒蟲出沒,這銀镯裏裝着是我母妃自制的一些藥丸,能夠驅蟲,也能解毒。”亞谙蒼沅笑道,“看起來沉重些,其實很輕巧的,你拿去戴吧。”
邢慕禾連連拒絕,這是亞谙國太後親手制作的手镯,她才與亞谙蒼沅認識沒多久,怎可收如此貴重的禮物。
亞谙蒼沅卻直接拽過邢慕禾的手腕,霸氣地直接将手镯戴了上去,邢慕禾這下也不好再拒絕,見那手镯泛着銀光,在陰暗的墓室裏宛若白色的燭火,也喜歡得緊。
“那就,多謝你的好意。”她朝亞谙蒼沅伸了伸手腕,本就白皙的皮膚再配上銀飾倒別有番氣韻,只是她也得好好想想,送些什麽珍寶還禮才是,亞谙國似乎很中意雕琢精細的珠寶首飾,她回府之後須得在庫房尋些翡翠瑪瑙之類大盛獨有的美玉還贈才是。
自知曉福成王的為人,邢慕禾明面上對他恭敬有禮,背後卻恨不得離他三舍之遠。長久待在墓室之中,邢慕禾也覺得身上黏糊糊的一片,甚是難受,好在這幾日通宵達旦,拼骨的任務已經完成得差不多,她便向亞谙蒼沅告了個假,回家歇息一晚。
當她拖着疲憊的身子,灰頭土臉像個逃荒之人出現在邢府門口時,侍女珍珠險些将她視作個乞丐婆子,若不是這雙清亮的眸子和熟悉的聲音,她怎會意識到眼前一身髒亂的女子就是昔日幽蘭清風般的邢慕禾!
珍珠趕忙接過邢慕禾背着的木盒,歡喜地上前扶着,可眼眶卻是濕漉漉的,一面嗔怪道:“小姐你終于回來了。”一面欣喜地帶着哭音催促府中小厮給邢慕禾備好洗澡之物,“先前老爺送信說您回了陵川,珍珠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等了好些時候,珍珠都要以為小姐又走了不回來了……
邢慕禾心下一軟,手忙腳亂地既想替眼前哭得淚人般的小姑娘拭淚,又礙于自己的髒手舍不得觸摸,只能眉眼帶笑地輕聲安慰道:“小珍珠,不哭了,你家小姐這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嗎。”
“你若不哭,小姐就送你一份大禮。”珍珠聽後果然一把抹去臉上淚水,嘴角帶笑重重地點了點頭。邢慕禾随她走去澡房,一推開門熱氣便撲面而來,屋內水汽朦胧,暖和得緊。她走到屏風後将身上“慘不忍睹”的衣衫脫在地上,坐進熱騰騰的澡盆之中,不禁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珍珠動作輕柔地替她擦着背,卻見邢慕禾後背的骨頭都突了出來,“竟瘦成這樣……”珍珠咬着唇心疼地直掉眼淚,又怕被邢慕禾聽見心裏難受,便加大手中的動作用水聲掩蓋着。
洗澡出來,桌上擺着珍珠提前準備好的飯食,都是邢慕禾愛吃的。可她心裏惦記着那些屍骨,匆匆用了一些便回房間準備歇息,養足精神明日繼續回墓室。
房間擺設如舊,珍珠圍着邢慕禾囑咐唠叨了許久,才被她連連應下,始終點頭,不敢反駁地勸了回去,她披着綠色寝衣,如瀑長發用白玉簪子挽着,一如當日在家的模樣,可當她望向銅鏡,手慢慢摸向臉頰之時,忽然覺得方才珍珠所說确有其事。
昔日肉嘟嘟的臉蛋已經不見,臉頰瘦削,眼神中也帶了些飽經風霜,看透人間的疲憊,她不經意地回頭一瞥,卻注意到桌上幾個月前自己挑燈繡好的頸骨荷包,那時她還未曾與駱子寒相識,可如今兩人雖已經經歷許多,可這份禮物終究還是沒送出去,她苦笑一聲,将荷包收入了盒子的最下層。
門外,珍珠坐在臺階望着熄了燭火的房間嘆了口氣,她低頭看了眼手上信封。
今夜就讓小姐好好歇息一晚,這馮煜公子的信,還是明日再交予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