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章
第 68 章
邢如鶴戴着手套,穿着厚厚的外衣,餘光瞄見好幾個月不見的女兒忽然出現在他身後,忙将手中活計交給牛仵作,扭着身子走近。兩人相視一笑,便算寒暄過了。邢如鶴又與馮世華簡單說了幾句,便替邢慕禾穿上仵作外衣,帶着她到了墓室裏面。
“這只是一部分。”邢如鶴已經忙碌了整整一日,腰有些直不起來,“後面那場面看了更是……”
邢慕禾不知他為何不再說下去,但她朝着那處走近,神色瞬時一僵,倒是也能理解方才邢如鶴的無言與無助。
此處地方寬闊,卻擺滿了人的骸骨。邢慕禾左手邊的屍骨被擺放的整整齊齊,一排數十具緊密地挨在一起,也不知是生前被安排在此,還是死後被人為地放置,這些屍骨約莫一看少說也有百具。更讓她色變的是,除卻多數成人的骸骨,居然還有嬰孩的屍骨,她粗粗數了一下,就連這些也有數十具。
這裏……不會是祭臺吧。
她呼了口氣,慢慢地看向右側,如果說左側的屍骨帶給她的是震撼,而右側則更加觸目驚心讓她止不住地後退,甚至還産生立刻逃離的想法。
胡亂堆雜在一起的殘骸,已經如同一座屍骨堆成的人山一般,骷髅、腿骨、肱骨、骨盆這些明顯的屍骨粗看也不下幾百人,就這麽被随意地堆積在一起,手骨、腳骨那些細小的骨頭更是滿滿當當地一地都是。屍骨上基本看不出什麽損傷,但密密麻麻的屍骨,空洞的骷髅眼眶,直勾勾地盯着她頭皮發麻,縱然已經驗多千餘具屍體,可看到這慘無人道的景象,邢慕禾也忍不住地幹嘔起來。
邢慕禾緊了緊木盒,似是尋些慰籍,可起伏不斷的呼吸還是暴露出她內心的慌亂,“爹……”她眉頭緊蹙,覺得毛骨悚然得厲害,身上冷汗直流,邢如鶴立刻握緊了她的手臂,兩人接觸産生的溫熱漸漸驅散她的害怕。
“爹在呢。”
邢如鶴堅定地看向邢慕禾的雙眼,似在給她打氣,她深呼吸了幾下,拼命地忍住心裏的情緒,從未見過這麽多屍骸,她自是害怕,手指都下意識地不停抖動。邢如鶴大手緩緩拍着邢慕禾的後背,如同兒時初次帶她去屍房那般,輕聲安慰着。
邢慕禾睜開雙眼,呼出一口濁氣,她是仵作,現下責任是替這些人尋求真相,說服自己不再害怕後,她緩緩地起身,可看着骨堆她還是不知究竟該從何處下手。
看着邢慕禾的背影,邢如鶴也嘆了口氣,既欣慰于女兒的成長,又心疼她的經歷,明明該是整日在府中繡花品茗,與閨閣好友游湖賞花的年紀,卻因着家傳的手藝在此地與屍骨為伴,他忽然生出許多自責,若自家夫人在世,定會與自己拼命吧……
突然,邢慕禾鼻子微動,似又嗅到了那股淡淡的異香,方才在外面本來還以為是她的錯覺,可這種香味也在此處出現,甚是可疑。她眼眸一轉竟忽地發現角落裏似乎有什麽小蟲子閃了一下,可當她再尋之時,便是怎麽找都找不到了。
“這些骨頭甚是詭異。”邢如鶴将她帶到左側,不知為何,方才整齊擺放的屍骸忽然有那麽一兩具消失不見了,邢慕禾蹙眉:“空着位置的那兩具是牛仵作搬走了嗎?”
邢如鶴苦笑一聲:“這就是詭異的地方。”他嘆了口氣,“這些屍骸會莫名地消失。”
“消失?”邢慕禾一驚,“爹,你不是開玩笑吧。”她從未聽過好端端的屍骨會消失不見的,可牛仵作還在裏面拼骨,根本無暇搬走屍骸,邢如鶴又一直同她在一起……
她霎時覺得渾身一顫,總不可能是鬼神作祟吧。
“這不是第一次了。”邢如鶴目光緩緩移向眼前滿滿的屍骸,“自我與牛仵作來此以後,方才那個莫名消失的屍骨已經是第三具了。可我們找了半天,既沒有其他人将它搬走,也無自己站起來的可能。”
邢如鶴苦惱道:“搞得我都開始恍惚,懷疑是不是真的還魂了。”
果然,戲本看多了,都開始信鬼神了,還魂這種荒唐之事居然也搬了出來。
“還有更鬧心的……”
聞言,邢慕禾轉身看向對面,邢如鶴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似是訴說自己的不滿與無助,“我發現這些屍骨也不全是咱大盛的百姓,在一些雜物和死者未腐蝕的衣衫上還發現了亞谙國的圖騰。”
“亞谙國?”
邢慕禾愣神,亞谙國是大盛的鄰國,雖只是個人口稀少的小國,但靠着海上貿易,一舉成為幾個小國中國力最豐厚的國家。近十年來亞谙借鑒大盛文化,王族內盛行醫術,兩國百姓也開始互通語言,時有男女通婚。兩國平日和平共處,卻不知為何始終未曾簽訂盟約。
墓室裏若發現了亞谙國的圖騰,那就意味着,此案并不是一起簡單的百屍案,也與往日她參與的案子不同,畢竟涉及到了大盛與亞谙兩國,若處理不當,很有可能會影響兩國外交,甚至惡化兩國的關系,因此要格外小心謹慎。
“此案死者裏有亞谙百姓,亞谙國是否也應派仵作前來?”邢慕禾忽然想起如山那件案子,昔日她能負責驗屍,便是因為此案發生在兩縣交界,而這次,涉及兩個國家,按理說亞谙國絕不會視而不見。
聽言,邢如鶴臉色微動,不自然地點了點頭,或是已經猜到是誰前來。
邢慕禾心下了然,如此,那便需要在兩國仵作中選一人主要負責此案,而邢如鶴當仁不讓定是首選,一來此案發生在大盛境內,二來案中死者也多為大盛百姓,邢如鶴又是他們三位中最有經驗之人。
只是……邢慕禾擡眼瞧了瞧他,邢如鶴似乎有些緊張,雙手不安地一會兒扯扯衣領,一會兒來回晃動。
好像,看起來,很不願看到亞谙國的使臣。邢慕禾卻起了好奇,讓邢如鶴都如此焦慮,怕是來人與他有什麽淵源。
墓室外幾下沉重又平緩的腳步聲趨近,邢慕禾側身一看,邢如鶴臉上挂出不自然的笑,嘴角躊躇着,背在腰上的雙手居然在顫抖,片刻,一雙鞋尖上卷的男子皮靴映入幾人眼簾,長至小腿的寬大黑袍将整個人包裹起來,腰帶用金線繡着蝙蝠,還挂着銀鏈,來人樣貌與大盛百姓甚是不同,便是邢慕禾也被這人的樣子吸引。
他膚色有些深,直鼻高聳入雲,一雙眼睛深邃又發着淡淡的藍光,嘴唇也與大盛男子的不太一樣,比較飽滿。而更引人注意的是他那一頭微卷的黑色長發,額間還用綠松石裝飾着,手上滿滿當當地各色戒指,銀色的手镯看起來至少一斤重,就連耳上也戴着碩大的銀珠。
這個人……是來驗屍的,還是選美的。
邢慕禾扶了扶額,這人甚至還穿着熊皮制成的披肩?那他是如何從那個寬窄的盜洞鑽進來的?邢慕禾打量着他,發尾沾着零星泥土,披肩雖幹幹淨淨,一絲塵埃不見,可那鞋底和衣擺卻濕乎乎的……
不用她想,也能知曉這人進來時有多滑稽。
“二王子,您來了。”
邢如鶴堆着笑容,也不見方才的忐忑,恭敬地施禮,甚至邢慕禾還從中看出些欣喜來。
“參見福成王殿下。”他眼尖看到亞谙蒼沅身後還有一人,立馬拉着一旁的邢慕禾跪了下來,她悄悄擡眼望了望,此人頭戴金冠,蓄着胡須,披風裹身,僅帶着一位侍從,如此低調除福成王也再無第二人。
“平身。”福成王聲音沉穩,也不多言,直接上前将邢如鶴扶了起來。
亞谙蒼沅是外族人,說着一口別扭的大盛話,不太标準的咬字與他這身氣質實是不太相符。
“邢如鶴,你看到本王好像很失望?”亞谙蒼沅似乎對邢如鶴抱有很大敵意,雖是笑着說話,深藍眼睛裏卻是輕視,隐隐約約還帶着些不服氣。
十三年前邢如鶴去兩國邊界驗屍,負責人是亞谙國的大王子,也就是如今的亞谙國國主亞谙途,當時雖是亞谙途主要負責,可實際卻是邢如鶴做決定,亞谙途甚是不滿,便提出與邢如鶴進行一柱香的比試,比規定時間內誰在死者身上發現的線索更多,可亞谙途并不擅長解剖,對于人骨也不甚了解,最後被邢如鶴狠狠甩在身後,不過半柱香便清楚将死因、受傷部位等當場驗得明白。
當時邢如鶴年少氣盛,竟将陛下的囑托,要給亞谙留些面子的事情忘的一幹二淨,最後雖贏得比試卻被陛下狠狠臭罵一番,後又聽說大王子亞谙途繼承王位,成了國主,邢如鶴更是寝食難安,生怕舊事重提。
亞谙蒼沅高傲地掃了眼此處的人,一個小老頭一般,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仵作;一個矮冬瓜一樣,是讨厭的邢如鶴;還有一個……
長得倒是不錯,可瞧着邢如鶴方才對她的愛護勁兒,就算她長的再美也定不是什麽好人,不過……這十年來他每日苦練驗屍拼骨,時刻注意邢如鶴的動向,來時又托人好好打探了一番。
這姑娘……定是邢如鶴的女兒了,看她似乎很好拿捏的樣子,倒是可以從她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