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第 67 章
自狠心對邢慕禾說了重話,駱子寒始終郁郁寡歡,不只整個下午做事都無精打采,甚至心裏煩悶連腦子一團漿糊,他向康大人告了假,又趁着宋楚玉在家時回房間拿了些銀子,然後提着酒壺,帶着長劍到了河邊。越靠近河水,陣陣涼氣自水面随着微風直吹面門,冷的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上次來此,還是初到濮縣時的水中死者案,駱子寒仍記得同僚們提起邢慕禾質問賈仵作時牙尖嘴利,不容置喙的模樣。
一晃都過了這麽久了,他飲了幾口烈酒,又拔出長劍,在空無一人的河邊盡情地舞了起來,劍氣如虹,加上河水拍打水花的聲音,寂靜的夜似乎只剩下他一人。
不知舞了多久,似是将全身力氣都用盡一般,駱子寒腳下一軟,徑直癱倒在地,他緊緊盯着天邊的圓月,長劍也被随意扔在一旁,許是寒風吹襲,眼角竟流下一滴清淚,只一瞬便隐入鬓發消失不見,月入雙眸,駱子寒心事重重地望着夜空,不知何時沉沉陷入夢鄉。
第二日他魂不守舍地來到衙門,看到門外停着的馬車便知曉衙門今日有大人物來此,他低頭看了看一身泥濘,伸手一摸下巴似也有些新長的胡茬,可不能這番模樣見貴客,他側着身子從後門悄悄進了後堂,卻不想馮世華正在後堂與康大人閑談,他刻意躲着兩人卻聽到康縣令對邢慕禾的連連贊嘆,不禁停下腳步彎起了嘴角。
馮世華端起茶水欲飲一口,餘光中卻瞥見一捕快身影,他正想仔細一看,那人卻突然消失不見。不知為何,馮世華倒生出幾分不安來。他擡頭望了眼天,算下時辰邢慕禾也該收拾好了。便起身返回大堂與衆人告別,寒暄之際卻被牆上挂着的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青玉琉璃?”他驚訝地發出聲音,此地竟有人識得此花,還畫了出來,“這是誰畫的?”
康縣令立刻接話:“此花出自衙門捕快朱儀清之手。”
“朱儀清……””馮世華喃喃了幾句,又湊近好生細看了一陣,不知在想什麽。
“畫的不錯。”馮世華誇贊道,“有此造詣竟還做捕快,有些屈才了哈哈哈。”
康大人聽他誇贊下屬,也附和道:“這孩子為人善良熱忱,也是個當捕快的好苗子。”
時辰不早,馮世華命馬夫直接将車駕到邢慕禾的住處,邢慕禾此時滿心不舍,正欲回衙門與康縣令、康夫人等人告別,卻發現馮世華正等在門外。
“走吧。”他命馬夫接過邢慕禾的包袱,“衙門那邊我已經打好招呼了。”
既然如此,邢慕禾也不再好說些什麽,點了點頭。
梳洗一番後來到衙門大堂的駱子寒,立刻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尤其邢慕禾的位置完全不見平日裏擺放得滿滿當當的屍單,她平日裏澆水的那株小花草更是移了個位置。
“阿禾呢?”
駱子寒指着她的空位,他想起門口的馬車,突如其來的不安瞬間遍布全身,“她去哪兒了。”
“邢仵作回陵川了。”韓普望着不對勁的駱子寒,怯生生道,“馮大人來接她的,說是陵川有案,現下已經回住處收拾包袱了。”
“應該已經走……”
話未說完,駱子寒立刻沖出衙門,一路狂奔,喘着粗氣靠在門框卻見邢慕禾的房間并不像平日緊閉,屋內陳設一塵不染,桌上還放着銀錢和信,他失神落魄地讀完,倒在凳子上晃了好一陣。
不行,要去追她。
駱子寒放下信,卻在走出的一瞬間看到自己房門地下放着的東西,“是阿禾?”他顫抖地拿起那個銀鈴铛,一陣清脆之聲入耳,展開的畫紙上卻畫着一匹小馬,他不禁笑出了聲,這是“禮尚往來”嗎,不過邢慕禾的畫功倒是比他強多了。
他收好鈴铛和畫紙,心裏忽然有了一個決定。
馮世華的馬車乃是陛下禦賜,無論是駕車的馬,還是馬車的輿,都是上乘,內設狐毛坐墊,還有手爐,糕點,馬力更不必說,不過幾個時辰,邢慕禾便回到了陵川。
一出濮縣,馮世華便将陵川發生的案子告知了邢慕禾。原來不久前衙門發現百年官員的墓被盜,彭縣令命當地捕快守株待兔,連夜蹲守多日,終于當場抓獲一盜墓賊,後多次審訊,這小賊許是為了減免罪行,竟說出之前曾有人托他去深山密林中找尋一古墓,可那人卻并未索要墓主人的陪葬寶物,只是讓他打個盜洞能進去即可,倒像是為誰提前趟路的特意之舉。
看在不小的報酬上,這小賊苦苦研究了一個月,幾番試探終于打出盜洞,他雖想就此離開,卻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鑽進去瞅了一眼,竟發現墓內陳列着數百具的骸骨,他雖不是仵作,但去過不少的墓,也能識得一些骸骨乃是剛死幾年,并非陳屍,看這一幕,他被吓得夠嗆,活生生在床上緩了好些日子,可好了傷疤忘了疼,禁不住手又發癢,這才被蹲守的捕快們當場抓獲。
馬車趨緩,邢慕禾也跟在馮世華身後進了山。這是她第一次到叢山古墓,倒有些稀奇。
古墓在大山深處,雲霧缭繞,一進山林便聽得遠處的幾聲鳥叫,地上層層落葉,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得響,這動靜也時不時引起群鳥驚飛,山路旁皆是幹枯的樹木,斑駁的影子時常透過樹枝晃着她的雙眼,古墓很是隐蔽,外看如山洞一般,墓門卻被樹枝藤蔓緊緊纏繞着,石縫則有流水滑落,長出的青苔輕踩上去也險些叫人滑倒。
邢慕禾打量着周圍,小心地扶着馮世華踏過這些滑石。
“這小賊別的本事沒有,打盜洞的手藝算是出名。”一路過來兩人都沾了些落葉,馮世華拿出手帕拍了拍衣擺,“要不是這次把他逮了,大盛的不少古墓估計都難逃他手啊。”
邢慕禾圍着墓走了兩圈,可這墓外的盜洞沒有三個,也有五個,而且大小不一,既有圓的也有方的,就這?擅打盜洞?這麽多?
馮世華指了指眼前的幾個:“這個墓主人也不知是何身份,墓室用的方磚都是上好的,防盜的法子也是想了不少,那個盜墓賊在此待了整整一月,幾次打的盜洞總是沒有打正。”他繞到古墓後側,指了指看起來最不起眼的隐蔽在石頭旁的盜洞,“這個盜洞便直接打到了主墓室。”
“為什麽不從墓門進入呢?”邢慕禾不懂這些,有些好奇。
馮世華耐心解釋:“這座古墓是借了地形,墓門又用了條石封死,為了防那些盜墓之人,還在門內灌注了鐵水,因而只能從盜洞進去。”
邢慕禾看着眼前似乎有些窄小的洞口皺了皺眉,湊近看了看卻是深不見底,馮世華看出她的不安,便走在前面帶路。
像馮世華一般自上而下進了墓室,墓門外的石刻已然看不清楚,而此處卻另有乾坤,雖時而有些塌陷的泥土,角落布滿了蜘蛛網,空氣中也濃濃的夜明砂味道,可主墓室竟比邢府的後院還要大上一倍不止。
邢慕禾緊緊抱着木盒,覺得四周涼飕飕的很是陰冷,時不時還能聽見水珠低落的聲音,更讓她匪夷所思的是,此地居然還擺放着一尊詭異的神像,神像的頭不知所蹤,身子巨大,且雙手舉在胸口,似乎要從身體裏拿劍。
“這裏。”
馮世華将邢慕禾引到另一道,“自從發現這數百具屍骨,刑部已經亂成一鍋粥,四處調任仵作,可尋常的仵作哪裏見過這種場面,因此暫時只有你們父女,加上牛仵作三個而已。”他走在前面,替邢慕禾點起火折子照亮,“朝廷也很重視,派福成王負責此案。”
“福成王?”
邢慕禾沒想到竟是由他掌管,福成王乃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孿生兄弟,年輕時閑雲野鶴一般,整日游山玩水不理政事,直至娶了廣溫候嫡女,成了世家大族的女婿才收了心,這些年提拔了不少有才之人,在朝廷也頗有分量。
“陛下很滿意福成王殿下所修繕的行宮,便将此案也交給了殿下。”馮世華一頓,“聽說福成王有個義子是如今的谷縣縣令,你該認識的。”
這是指莫連雲嗎,邢慕禾點了點頭,他竟是福成王的義子,邢慕禾想起那日莫連雲求娶自己的場面,暗暗呼了口氣。
“不過,也當不了幾日縣令了。”馮世華聊道,“等你馮伯父致仕之後,他莫連雲便是大盛新的刑獄官了。”
邢慕禾驚訝得合不攏嘴,她知曉“朝中有人好辦事”這個道理,可刑獄官一職牽連甚廣,需得家世清白,幾代清流,莫連雲一個孤兒竟能當此官職,看來福成王甚是看重他啊。
随着靠近墓室,邢慕禾忽得覺得一陣透徹心扉的冷意,鼻尖似乎能嗅到一股詭異的香氣,可還未等她尋到是哪裏發出的味道,身體倏地像被地下鑽出的鬼手抓住雙腳一般,僵直地停在原地。
眼前這麽多屍骨,縱是驗屍幾十年的邢如鶴也晃了好一陣子才定下神,更別提只有十幾歲的邢慕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