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第 66 章
方才濮縣一家喪葬店婆媳間鬧了些矛盾,捕快們去勸解了一番,現下回了衙門卻仍是對喪葬店的價格與流水驚嘆不已。
“你們說,單單一件最便宜的壽衣樣式就要幾十兩。”烏伯山倒在凳子上,任由腦袋反血:“不吃不喝幾十年我也買不起啊。”
韓普磕着瓜子,也不忘插話聊天:“不過,那料子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用的,貴些也能說得過去。”他推了推面前的瓜子皮小山,“我聽說,有錢人家的壽衣都是量身定做,衣領、手臂、腰圍什麽的都是嚴絲合縫的,而且有些講究人一套壽衣要七八件呢。”
“七八件?”龐辛樹忙喝了杯茶壓壓驚,“那得多少銀子啊……”
正欲追問,邢慕禾适時來到衙門,她并未聽到談話,卻也察覺到自她出現後,幾人的閑聊聲竟倏地消停了。
似乎是礙于邢府的勢力,他們也不再對喪葬店賺錢與否的事情多加讨論,畢竟邢府是陵川大族,又是仵作世家,怎能體會他們的艱辛呢。
陳靖還是以往那張表情,無論是幾人閑聊之時,還是邢慕禾來了以後都未曾變過。
邢慕禾如往常一般,拿抹布蘸了昨日盆中剩的涼水,伸手準備擦拭衙門書桌上的塵土,龐辛樹眼尖地立刻沖了過來一把奪走她手中的布子。
“邢仵作,我來擦就好。”說罷他連盆帶抹布的立刻端得離邢慕禾遠遠的。
邢慕禾瞧着他的動作,心下一明,又拿起桌上的空茶壺,這些大老爺們都不愛沏茶,也總是不記得倒裏面的茶渣,每日都是邢慕禾來清洗和更換。
烏伯山一個小跳,搶過她手中的茶壺還順勢轉了個圈:“我來,我來。”
邢慕禾的手剛碰凳子,又有一人沖過來奪走,還沒挨到書冊,小山成堆的書冊便被人齊齊抱走,就連筆架上的毛筆都被韓普小心地移開。
他們這是把她當作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嬌滴滴小姐了嗎。邢慕禾胸口悶悶的,本來今晨看到還放在門口的畫紙和鈴铛已經夠失落的,如今衙門的同僚也如此待她……
在位置上一言不發的陳靖倏地沖邢慕禾扔過一包東西:“幫我洗幹淨。”他起身離開座位,路過邢慕禾還停下腳步補充了一句,“分你一半。”
“好。”邢慕禾喃喃地點點頭,将紙包解開,原是些鮮紅山楂,她眉頭一皺,陳靖何時吃起了水果,而且這山楂好生眼熟,思索片刻她恍然大悟,這不就是昨日他桌上的那包嗎?若她沒記錯,是已經洗過的。
話雖如此,邢慕禾還是乖乖地拿着山楂去了廚房,還用了個盤子貼心裝好。待她回到大堂卻發現康夫人居然在此。
“康夫人?”邢慕禾詫異道,早晨天氣寒冷,怎得突然來此,她将洗好的山楂遞了過去,“可要拿些?”
康夫人微微搖頭,她昨晚從夫君那裏知曉了邢慕禾的身份,雖是震驚卻不意外,她一直覺得邢慕禾不似常人,更不似尋常仵作,得知真相也沒有同他們一般有這麽大的反應。
她握了握邢慕禾的雙手,剛用冷水洗過山楂,有些泛紅,顯然是凍着了,手忽地被溫暖包圍,邢慕禾的心裏也是暖暖的。
“方才有封陵川來的急信。”
“陵川?”邢慕禾問道,“怎麽了?”好端端的陵川突然來信,還是急信,莫非有大案?
康夫人搖搖頭,“似乎是尋你的。”她指了指書房:“去書房等着吧。”
聞言,邢慕禾輕手将山楂放置桌上,朝着書房走去,她心裏有些慌亂,不知生了什麽變故,坐在凳子上也靜不下心。
與此同時,門外的康夫人朝着大堂內的捕快無奈地嘆了口氣,她一早便來到這裏,自是看到他們對邢慕禾的态度,雖知曉他們在顧忌什麽,可還是忍不住地替邢慕禾說話。
“在各位心裏,阿禾是拜高踩低的人嗎?”康夫人雖精神頭有些好轉,可聲音還是有氣無力,“她是如何待你們的,我看在眼裏,各位心裏也都清楚。”
康夫人走近幾步,語重心長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你看她出身優渥,不愁衣食,可她也有自己的煩惱。相逢即是有緣,莫不是為此便要與她不相往來了?”
幾人沒有反駁,默默地低頭不語。
“況且……你們本來就知曉阿禾的家世是富裕家庭,如今只是因為她姓邢,就要如此待她?”
龐辛樹也忍不住回應:“我們也不全是因為這個。就是生怕說些什麽話,做些什麽事讓阿禾覺得我們有什麽別的目的。”
烏伯山也贊同地點了點頭。
康夫人嘆了口氣:“你們不是阿禾,但也與阿禾共事這麽久,她的為人你們該是清楚的。”她望了望衙門門口,好似有人來了,“好好想想吧。”說罷便裹緊了披風回了內院。
陳靖此刻也站在門外,冷冷斜視了一番:“心裏有刺,趁早拔出,整日陰陽有意思嗎?”他一把端起盤上的山楂,頭也不回徑直回了座位,然後一口氣吃了一半。
烏伯山羞愧地低下了頭,他自是知曉阿禾的本性,可他卻控制不住自己,聽了康夫人的話已是後悔不已,此刻更是下定決心,定要向邢慕禾道歉。其他人也是如此,韓普想起幾日前兩人還相互打趣的樣子,桌上還放着邢慕禾在廟會時買來送他的泥人,恨不得沖進書房好好道聲不是。
可這時,屋外卻傳來康縣令恭恭敬敬的聲音。這倒是少見,莫不是有什麽大人物?幾聲馬嘶聲響破天際,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外,三馬并駕齊驅,車身寬大,所用木料皆是不菲,兩邊垂着流蘇,中間還挂着碩大的和田玉佩,顯然是由能工巧匠精心打造而成。
康縣令罕見的身穿官服,頭帶官帽,馬車上的人雖着便衣,但衣料也非常人買得起的,單以腳上穿得雙長靴就抵得起平民百姓一年的花費,沉重的步伐邁下,是張富有閱歷的臉,模樣倒與馮煜有幾分相似,只是蓄着胡須,多些皺紋,模樣也老成些。
“馮大人,請。”
原是馮煜的父親馮世華,衆人嘩然,陵川的刑獄官,朝廷的一品大官為何突然來此小小的濮縣,可只有一瞬幾人便清楚了。
這馮大人定是來找邢慕禾的,再加上方才康夫人曾提過陵川有急信,也不難猜測。
“馮伯父?”邢慕禾顯然未曾預料會是馮世華親自來此,她心神不安問道,“陵川出了何事?”一般的案子可無須馮世華出面。
馮世華面色沉重,似乎比上次見他蒼老了很多。看到邢慕禾終是安下心來,揮手命康縣令取來她的名籍翻了兩下,果然看到印記的那頁被撕了下來:“這個姓朱的好大的膽子。”
他平靜地說了這話,可周遭溫度卻是驟降,一個小小的捕頭竟敢将他提議的印記視若無睹,真是反了。呼吸間眼睛閃過一瞬不易察覺的陰暗,片刻又恢複了原先那副神情。
邢慕禾不知所以,正要發問卻聽得馮世華的催促聲。
“陵川有案,甚是緊急,馬車就停在門外,你拿好名籍我們這就回陵川,具體案情我路上再告知與你。”
“這麽急?”邢慕禾指了指屋外,“那我先回住處收拾下包袱。”
馮世華伸手攔下:“不用收拾,此番就是将你調回陵川,以後也不回來了,那些玩意直接扔掉,回陵川重新置辦便是。”
邢慕禾在原地一動不動,就算不拿東西,她也要回去同駱子寒告個別,還有宋楚玉,當日來濮縣是她收留,又承受她多番照顧,如今返家離開也要将租金一并付清,再當面致謝才是。
馮世華看出她的不舍,終嘆了口氣,揮了揮手:“去吧,給你一柱香時間,早些收拾。”
得了令的邢慕禾連忙謝過,卻在推門後看見堂內衆人,本欲開口說些什麽,又怕幾人誤會,揪着指頭半天還是未曾出言,其他人也是如此,直至邢慕禾人影消失不見仍在心裏後悔不已。
用了早飯,宋楚玉也去了醫館,朱儀清被留下處理喪葬店的事情也不在家。
而駱子寒……
邢慕禾看着門口一如今晨離開之時的畫紙和鈴铛,失落的很。她盯着駱子寒緊閉的房門幾次上前欲推門進去,卻還是沒有勇氣。
她将自己當時帶來的木盒小心地收好,盒中的丹藥這些時日也陸陸續續用了不少,只剩下幾瓶不常用的藥丸。櫃子裏卻滿滿都是來到濮縣後添置的東西,她伸出手眷戀地撫過這些回憶,終是将它們都放置在包袱之中,尤其是駱子寒送的匕首和畫紙更是貼心收在了匣子裏。
寫下自己匆匆離開,不能當面告別的緣由,邢慕禾又将本月的租金留下,雖半月未到,她還是給宋楚玉留了整月的錢。背好包袱,走出房門,邢慕禾躊躇幾下還是上前敲了敲對門。
“我要走了。”邢慕禾說完停了停,果然未有回音,“陵川有案,我……以後應該也不會再回來了。”
回答她的仍是安靜。
“你若還生我的氣……”邢慕禾深呼口氣,“我也沒機會再與你解釋了。”
房門始終未動,裏頭也無半分聲響。
“珍重。”邢慕禾說罷轉身即走,門外的鈴铛則在邢慕禾推開外門的一瞬間随着光照泛着明亮的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