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顧虹一言不發,聽着他們所說的話只是淺笑不語,也不解釋,頗有照搬曲修“罪不自證”的模樣。
駱子寒注意到人群中曲修的目光更加炙熱,臉上也寫滿擔憂與氣憤,于是更加用心地表演起來:“其實真相是,你嫉妒紀蘭蘭一個孤女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擁有成為于自流關門弟子的機會,而你顧虹苦讀多年,受盡白眼與嘲笑,才在男子當道的書院脫穎而出,破格被于自流收為首位弟子。”
“如今紀蘭蘭輕而易舉便搶走你的一切,你心生不滿,生出怨怼,所以你故意去嘲笑她如今的可憐下場,又氣不過于自流竟給紀蘭蘭你費盡心思得來的一切,便不惜傷害自己也要中傷他,是不是!”
“不是這樣的!”
顧虹未曾出言反駁,人群中的曲修直接大喊,“她是替紀蘭蘭不平!她根本不是你所說的那般!”
堂內瞬間一片寂靜,曲修眼尾發紅地喘着氣,目光緊緊地放在跪着直挺的女子背影,單薄的囚衣包裹着瘦弱的身子,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
法子奏效,兩人卻沒有想象中那般痛快。若不是考慮到顧虹為人冷靜鎮定,不懼惡意中傷,他們也不願用這法子逼迫曲修說出實情。
果然,百姓們瞬時由懷疑轉為好奇,好端端的女夫子為何要繞這麽一圈冤枉自己的師父,這個紀蘭蘭身上又有什麽隐情。
曲修此時也反應過來,知曉自己的話攪亂了顧虹的計劃,自責得不知如何是好,可顧虹反而松了口氣,卸下挺直的腰背,嘴角一勾。
“他們都該死。”
百姓聽到這話後一片嘩然,他們,指的便是于自流與紀蘭蘭的丈夫吧。顧虹是承認她害人了?巡按側着身子,表情嚴肅地一邊聽着一邊盤着手中的核桃。
顧虹擡眼,眼下一片平靜:“他既收留了蘭兒,為何又要将她送到以前的牢籠之中,曾助她新生,反手卻将她推去火坑,就這樣……害了她一生……一屍兩命。”
“當初是他說,女子要學會獨立,學會反抗,學會對抗不公,可蘭兒受迫害,被逼迫嫁人的時候他在何處,害怕名聲被毀?害怕惹人非議?害怕自己擁有的一切訴之東流?”顧虹眼角緩緩滑下一滴眼淚,“既然沒有救下她,就該下去陪她。”
“所以,着火的那日?”
“那時我已經知道蘭兒死了。”顧虹面如死灰,“所以我去質問他,為何當日不助蘭兒脫離苦海,後來不知為何火燒了起來,他被書案壓倒在地,我望着他掙紮的樣子,突然也想看看他是如何自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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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害他。”顧虹低下雙眼,“一張書案而已,兩只手用用勁就可以推開的,誰知道他那麽沒用……”
朱儀清恨不得沖上去與她理論,卻被陳靖死死地抱着,可嘴裏還是喊道:“夫子根本推不開,他的手受過傷,根本使不上勁!你這是見死不救!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顧虹雙眸微動,不知其意。邢慕禾見狀上前解釋道:“我驗屍時發現,于自流的右臂有骨裂,換句話說,他的右手連副筆架都拿不起來,更別說推開書案了。”
“而且……這個傷也是當日于夫子為了保護紀蘭蘭,被她的丈夫所傷。”邢慕禾還是不願讓顧虹繼續誤會下去,“喬姐那日親眼所見。”
“不止那次。”
駱子寒将滿滿當當的狀紙放到顧虹面前,“這些都是于自流替她寫的狀紙,只是紀蘭蘭婉拒了,不願他插手。”
“還有,你那日曾提到過見到于自流在房間裏燒東西。”邢慕禾拿出火場中發現的碎紙,“他燒的是超度的經文,而且是用紀蘭蘭送給他的陽燧點燃的。”
“這,就是起火的原因。”
顧虹與紀蘭蘭交好,也知曉對于她來說陽燧意味着什麽,可紀蘭蘭居然把陽燧送給了于自流。她苦笑一聲,知曉了紀蘭蘭此舉的深意。
臺下坐着的巡按也明了此案,可還是有所不解:“那火藥呢?于自流為何要買火藥?”
“是因為……”邢慕禾看向顧虹,“過幾日是紀蘭蘭的生忌,而她生前除卻讀書就愛親手制作煙花,她最喜歡的就是在生日時大家圍在一起放煙花。”
顧虹與紀蘭蘭相識多年,自是記得她的這一習慣與願望。此刻她的臉慘白一片,完全沒有此前的堅定,失魂般的癱倒在地。
邢慕禾看她如此,也生出不忍,但還是繼續問道:“紀蘭蘭的丈夫?”
“也是我殺的。”顧虹承認,“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好辯駁的,那天我裝成與他偶遇,假意勾引,待他引我回家後,迷暈了他。”
“屍體呢?”
“就在蘭兒牌位下的櫃子裏,我給他下了毒,他會有意識,但什麽都做不了,慢慢地斷氣。”
原是在那裏,邢慕禾心下一明,如今天氣寒冷,屍體倒也不會那麽快有氣味,何況有檀香掩蓋,加上對逝者的尊敬,捕快們也不會擅自搜查。
康大人立刻吩咐師爺寫信,通知當地捕快去府中尋屍。
“那曲修呢?”
聽到曲修的名字,顧虹眼眸終究有了波瀾,她回頭看了看人群中的曲修,朝他微微一笑:“他是無辜的,他什麽都不知道。”
“起火時他發現不對勁,便立刻想沖進火場去救人,是我攔着不允他去的。我還逼迫他不許将此事說出去,否則我就殺了他。”顧虹轉頭,肯定道,“這件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曲修含着淚,一直搖着頭,目光始終放在顧虹身上,不願承認她所說的話。
巡按将此案經過大概了解,也無異議,在聽審的空白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此案真相揭開,康大人接過巡按的聽審單,重重拍下驚堂木,退了堂。
圍觀百姓也沒想到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退堂後還站在原地,與身旁之人讨論着。
被捕快帶走時的顧虹在路過曲修時,終是忍不住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似是在做最後的告別:“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好好考試,我知道你可以的,不要再浪費自己的年華了。”言罷朝他露出淺笑,轉身離去。
看着顧虹拖着鐐铐的背影,一步一步沉重的铐聲竟讓邢慕禾又想起幾年前落在手心的戒尺,那時夫子讓她以顧虹為榜樣,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可世事無常,文章的內容邢慕禾至今牢牢記在心裏,可寫文章的人卻不再是當時的顧虹。
也許她的初心也沒有變,變得只是邢慕禾自己罷了。
邢慕禾捏了捏腰間的那封信,只思考了片刻,便追了上去,她不願死者被人誤解,誤會要及時解開才是。
“顧夫子。”
臨了,邢慕禾還是以此稱呼她,畢竟顧虹以身為則,教會了她很多。
邢慕禾将從紀蘭蘭家裏找出的信遞給了她:“這封信是紀蘭蘭寫的,用的是于夫子教的反切注音法,你一看便知真相。”
顧虹輕輕翻開紙頁,上下掃了一眼便知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她輕笑一聲,臉上卻寫滿了無奈:“原來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邢慕禾還是将剛升堂時心裏的疑惑問出了口,這個糾結了自己整個堂審的問題。
“你有沒有想過,若你狀告于夫子的罪名成立,那些曾在書院讀書的女子該如何自處?那些渴望讀書改變命運的女子又該如何?”
顧虹靜默無聲,良久後輕輕道:“在我看來,一個女子的自由也同樣值得被尊重。”
說罷也不解釋,将信還給了邢慕禾,深呼吸了口氣轉身離去,可這次她的腳步聲似乎又沉重了些。
退堂後不過幾個時辰,平代鎮的捕快便傳來消息,已經找到莊公子的屍體,顧虹此案因涉及人員非一般人,影響甚廣,也移交刑部。
聽聞曲修被曲老爺接回了陵川,日日關在房門一步都不出來,或許是在苦讀,準備下次科考吧。
于自流的頭七已過,在宋楚玉的陪伴下朱儀清也不再糾結此案,可時而還是有些疑惑。
“你們說,為何夫子不與他人一同商量呢?”朱儀清嚼着桌上宋楚玉送來的糕點,“若能與他們商量,也許就不會……”
邢慕禾也拿起一塊糕點送入口:“許是因為紀蘭蘭的名聲吧?那個村子聽風就是雨的,應該是為了不連累別人?”
朱儀清一塊接着一塊,不肯停下,嘴裏鼓鼓囊囊的,沒有咽下就着急拿新的一塊。
宋楚玉拍了拍他的手,遞過杯茶:“慢些吃,又沒人和你搶。”
朱儀清開心一笑:“你做的糕點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嘛。”
“誰和你說這是我做的?”
朱儀清拿糕點的手一頓,宋楚玉送過來的糕點難道不是她做的嗎,那是從何而來的。
“這是萬叔做的。”
聽得這兩個字,朱儀清如驚天霹靂一般,手中的糕點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自從上次之後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後來再三觀察後他确定了萬叔的身份不只是宋楚玉的好友這麽簡單。
那妥妥的是他的情敵啊。
朱儀清咬着牙,覺得這糕點瞬間變得既難看又難吃,可宋楚玉在一旁他又不好意思放回去。
于是就和一座木雕般靜靜地一動不動。
就在朱儀清與糕點相互對視時,門外忽然傳來了幾下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