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邢慕禾将眼睛瞪得碩大,還是認不出這玩意兒的廬山真面目。
朱儀清見幾人沒什麽反應,覺得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欣喜呢?震驚呢?感謝他及時出現化解危機呢?怎麽都沒有啊。
朱儀清疑惑地回頭看了看手上物件,尴尬地露出白牙:“不好意思。”
“忘了這是剛從灰堆兒裏淘出來的了。”說罷他朝着側邊喊道,“麻煩準備些清水來。”
表面煙灰漸漸洗淨,衆人才知朱儀清手中的是一塊玉佩,可看玉器本身也不是什麽罕見的名品,雕琢手藝也不突出,這玉佩能證明什麽呢?
朱儀清手持白玉佩,轉身對着堂下之人直言:“據我所知,這是于夫子親手雕刻的玉佩,全天下只有兩個人有。”
“一個是大師姐,另一個就是二師兄你了。”朱儀清盯着曲修,慢慢逼近,黑臉配上他的冷臉宛若從火場中爬出的惡鬼。
曲修頓時慌了神,顧不上胸前的疼痛,連忙否認:“不是我的,我的玉佩前些日子不小心碎了個口子,送去玉石店修繕,還沒拿回來呢,怎麽會在火場出現,不可能,不是我!”
“嗯?”
朱儀清歪了歪腦袋:“我可沒有提到說是在火場中發現的。”
“二師兄從何而知?”
曲修臉色一青,頓時說不出話,一旁的王訟師立刻搶過:“你這身打扮,滿身煙熏味道,明眼人一看便知你從何處來,若你想設此圈套誣陷,怕是白費心思。”
“我也沒有說是二師兄的玉佩啊。”朱儀清轉身盯着他,擡起下巴質問道,“單純地問問也不行嗎?畢竟二師兄曾與這玉佩的主人一起救火,但他們卻口口聲聲稱并未進過火場,那這玉佩又怎麽會憑空出現呢?”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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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儀清抓着流蘇将玉佩“唰”地亮到顧虹面前,“大師姐?”
自升堂以來,顧虹便直直跪在堂下,縱是此刻也依然不顯畏懼與慌亂,她輕輕擡起一雙明眸,嘴角卻帶着微笑:“小師弟的意思是?”
“這玉佩是大師姐你的。”
朱儀清并非發問,而是肯定,他确信玉佩為她所有,可顧虹的回應卻讓他摸不着頭腦。
邢慕禾目光移向地下的女子,她面色如常,神态自若,低眉整了整衣袖又安安分分地雙手合十端放在前。
她,并沒有否認……
顧虹在衆人的注視下緩緩擡起頭,清秀孤冷的臉上平靜的像一潭死水。
“這玉佩,是我的。”
雖只有簡單六個字,可她的聲音卻格外的有威懾力,讓人不由自主地繼續聽下去。
“夫子……”
顧虹深呼吸下,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麽需要辯解的,于是鼓起勇氣再次開口,“其實夫子......是自己把自己給燒死的。”
聽了這話,圍觀衆人均滿臉震驚。
“那日,我去于夫子房間問他休沐後學子們的課程,他卻忽然伸手将我攔下。”顧虹面色平靜,似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知道他發什麽瘋,竟想要侵犯于我,我當時害怕,就打了他一巴掌,誰知他卻拿刀出來逼迫我。”。
朱儀清才不相信,立刻反問道:“那你為何不早說?”
顧虹苦笑:“他是夫子,學子門生衆多。我是女子,又是他的學生,誰會相信我說的話。”她嘆了口氣,“況且他說了,若我敢将此事捅出去,他便稱是我這個女子勾引了他,讓我無地自容,受盡謾罵,到那時我既做不了夫子,也無任何見面存活于世。”
“後來呢,可有什麽人來過?”
“只我一人。”顧虹回憶,“我去尋他的時候,他正不知在燒什麽東西,見我過來還慌亂地熄滅。”
“争吵中,不知怎得火竟又燒了起來,接着整個簾子都着了起來。”顧虹停了停,似想起什麽可怕的事,身形有些微抖,“火勢愈演愈烈,很快燒到了書案上,也将我與他隔絕開。”
說罷,顧虹看向曲修,淡然道:“二師兄就是在這個時候察覺不對才趕來的。”
“那時書案砸到了夫子的手臂,二師兄當時其實是想救他的,只是火勢太大,我們自顧不暇,萬般無奈,只好先出去喊人來救他。”顧虹接着道,“我怕你們懷疑二師兄,就讓他稱當時他在廚房,根本不知此事。”
聽了半晌,邢慕禾還是察覺到不對勁。顧虹怎就如此肯定曲修不會把他看到的事情和盤托出;而于自流當時在燒什麽,又為何會在房間裏悄悄地燒;還有以顧虹的性格,她遇到這種事定不會忍氣吞聲的,可她的做法卻......
“你為何不說呢?夫子想傷害你的事情。”
邢慕禾還是忘不了當日她所寫的那篇論,字裏行間寫滿了女子遇到不公對待時的委屈與憤怒,這樣的女子在遇到侵害時斷然會反抗的。
顧虹的臉色終于不似之前那般平靜,帶了些無奈與釋然。
“這世道,終究沒有我想的那麽簡單。對女子的偏見和束縛太多,太多了。”
邢慕禾緊緊盯着顧虹,她心裏敬佩這女子的勇氣,卻也心疼她心境的轉變。
“所以我便說起火時一個人在房間歇息。”
顧虹深深呼了口氣,似在一吐心中所有的不滿,“其實他都死了,這件事本沒有重提的必要。”
“可既然提了……便得好好說個清楚。”顧虹緩緩掀起袖口,露出一小節手臂,上面卻緊緊纏着繃帶,似還有血跡滲出。
解開一圈一圈血紅的繃帶,白皙的手臂上驟然一道深深的刀傷,不斷往外滲出暗紅,血珠低落在地,顧虹的藍色衣擺瞬時浸染着鮮血盛開的花朵。
邢慕禾控制住上前為她包紮的沖動,在原地遙遙地将那傷口的大小,尺寸記了清楚。
“若當日我不推他的話,這傷怕是便不會在我的手臂,而是臉上,甚至是胸口。”顧虹将褪下的血繃帶再一圈一圈地纏了回去,或是不擅包紮,或是手在顫抖,繃帶纏得歪歪扭扭,更似一條纏繞着手臂的血紅毒蛇。
得知真相後的朱儀清抵着牆壁,眼神空洞,心亂的像是揉在一團的絲線,不只是為于自流,也是為顧虹,他們相識多年,本應是最親密的家人,如今陰陽相隔,還隔着這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逼自己直面此案,直面夫子離世,可若是真相如此......
他無法接受。也接受不了。
當晚朱儀清便喝得酩酊大醉。
宋楚玉這幾日在臨縣的醫館忙得抽不開身,聽說此事立刻趕了回來,她知曉朱儀清對于夫子的感情,也能切身體會他的痛苦,所以她的安慰顯然比只會說“別喝了。”的邢駱兩人來得更有份量。
“我先送他回房吧。”宋楚玉将朱儀清的一只胳膊環在她的脖頸,抱着他的腰慢慢走上臺階,肩膀上的朱儀清喝得暈暈乎乎,時不時發出“哼哼”聲。
“哼哼”聲愈趨愈遠,兩人終是能歇息片刻。月光柔柔地照着兩人略帶醉意的臉上,桌上也是滿滿當當的空酒瓶。
這次朱儀清喝了酒後活像個感性的話唠,趴在駱子寒肩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着他與于自流的故事。
原來朱儀清的爹動不動就對妻子拳打腳踢,可他娘卻一直為了他隐忍。有次他們母子去陵川賣布偶然與于自流相識,在于自流的幫助下,朱儀清的爹娘終于和離,後來他娘還搬到陵川書院附近。
一來二去,他與于自流更加熟悉。而“朱儀清”這個名字也是于自流所起,朱是随母姓,“儀清”二字則盼望他的未來澄淨美好。
于自流對他寄予厚望,栽培他考取畫院成為國手,可朱儀清卻偶然聽聞當時初做捕快的駱子寒,一把匕首對抗持劍的丈夫,雖負了傷卻保護了案子中被虐打的苦主。他心生佩服,也渴望成為像駱子寒般的人,于是毅然決然棄畫從公。
邢慕禾經此,才知曉朱儀清的身世竟也如此可憐,也忽然知曉他為何如此盡心這件案子。
她雖飲了些酒感到身上有些熱,但覺得并未喝醉,只是有些酒意罷了。卻也因此突然生出些不計後果的想法,她側身附耳到駱子寒旁,小聲地将計劃告訴了他。
其實這院子此刻只有他們二人,駱子寒也不知曉為何邢慕禾要小聲地說話。只覺得耳邊女子說話時吐出的熱氣讓全身一陣酥麻,心也跟着有些發癢。
“我們去偷兩塊豬肉吧。”
駱子寒看着對面臉頰通紅的邢慕禾,彎起了嘴角:“偷豬肉做什麽?”他用手支着腦袋溫柔地注視着一拳之隔的女子,聲音也帶了幾分挑逗,“你忘了我們是公門中人了?居然想當小賊?小心我抓你回衙門。”
話帶着威脅,可邢慕禾聽來卻像逗小孩的騙人之語,就像她小時候不睡覺,邢如鶴總說的吓唬人的那些話。
“我不信……”
邢慕禾眯着眼睛,鼓着嘴巴湊近,喉處還發出傻乎乎的笑聲,顯然一副暈酒的樣子。
不知是飲了酒的緣故,還是月亮的柔光,駱子寒覺得她的雙唇粉嘟嘟的十分可愛,看起來軟軟糯糯,像幼時娘常做的蜜桃糖。
他的呼吸突然沉重了起來,喉結不安分地上下滑動,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靠近,想要輕嘗一番那蜜桃糖甜甜的味道。
直到似乎可以清楚看到邢慕禾的每根睫毛,他才停下。輕翹的睫毛時而動下,在他的心上不安分地撓來撓去,叫人心發癢,可也似在訴說着女子不清醒的心。
“豬肉。”
忽然蹦出的兩個字讓駱子寒瞬時清醒了過來,他看着眼前女子的睡顏終是無奈笑笑,貪戀地望着她的眉眼和唇瓣,最終還是輕輕地,蜻蜓點水般在邢慕禾的額頭吻了一下。
“給你買~”
駱子寒撫了撫邢慕禾的頭發,将她抱起送回了房間,又将桌上的酒瓶收拾了一番,對着月亮無奈地默喊,“但是這個點我去哪兒找豬肉啊!醒着等回複!真的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