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當邢慕禾頂着眼下深深的烏青出現在衆人面前時,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她。
她一一謝過這些關心之語,只道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可她接連不斷的哈欠還是惹得他們頻頻回頭。
駱子寒今晨未見到她,本以為是昨日疲累今早多睡了會兒,如今看她無精打采,一臉困意的樣子不由有些擔心。
“你……”
剛說了一個字,遠處傳來一陣焦急的聲音将他打斷。
“不好了!出事了!濮縣書院起火了!”
烏伯山從門外飛奔而來,險些被門框絆倒,他踉跄幾步沖到衆人面前,端起桌上不知誰剩了半杯的茶水,“咕咕”幾口猛地喝完。
“暫時不知有沒有人傷亡,康大人讓衙門所有的人現在都去救火!”
聽到“濮縣書院着火”幾個字,朱儀清立刻坐不住,話未聽完便像只離弦的箭般沖了出去。
邢慕禾也驚愕地扔下手中毛筆,随衆人一同趕赴火場。
書院裏火光沖天,一片狼藉,火勢最盛的地方似是于夫子的卧房,朱儀清心急如焚,搶過一桶冷水“唰”地倒在身上,兩手各拎着一桶水也不顧他人的勸阻就沖了進去。
捕快們知道此事對朱儀清的重要性,也賣力地運水救火,圍觀搭手的人也不少,一旁婦女緊緊護着懷中的孩童,小聲地安慰着。捕快們拿着水桶來來回回,路過的百姓,附近的街坊也都拿着自家的水桶沖了進去。
“裏面有沒有人啊?”朱儀清沖在最裏面,忍着烈火灼燒的炙烤,大汗淋漓,“于夫子?您在裏面嗎?”
一桶桶水接連不停地潑灑,邢慕禾也焦急地打水幫忙,臉上也沾了不少煙灰。
好在只有幾間房子嚴重些,火勢很快便控制下來,衆人臉上身上也或多或少地受了些傷,邢慕禾癱在地上大聲喘着氣,眼前景象讓她不禁想起昨夜的夢,如今身臨火場,火爐一般的包圍,更能體會那種身處地獄烈火般的絕望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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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了口氣,卻發現一旁的駱子寒神情呆滞,靠着牆一動不動,似魂兒都沒了。
“怎麽了?”邢慕禾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輕輕喚了他好幾聲,駱子寒這才有了反應。
“沒事吧?”
駱子寒還有些愣神,頓了頓才搖搖頭,可邢慕禾看這模樣哪裏像沒有事的樣子,她準備再次問問的時候,龐辛樹和陳靖一前一後擡着具屍體出現。
雖隔着白布,但看那身形不難猜測,是具四肢彎曲的“焦屍”。
兩人也是滿身污垢,一臉焦黑,他們将屍體輕輕放在邢慕禾面前:“發現一具屍體。”
圍觀百姓見有人被燒死也是面露恐慌,議論起死者身份,嘆息命運多舛起來。
“而且……”龐辛樹欲言又止,一旁的陳靖直接開口,不帶一絲溫度:“死者可能是濮縣書院的夫子于自流。”
聽到這個名字,邢慕禾眉頭一皺,陳靖面無表情繼續道:“這是朱捕快發現的,我們先把屍體送回衙門,稍後勞煩穆仵作回衙門驗屍。”
邢慕禾無聲地點了點頭。拉起一旁的駱子寒起身,卻回頭看到朱儀清靜靜站在火場對面,茫然無助地看着往日書院化為一片灰燼。
韓普從遠處走來,他瞧了眼朱儀清,還是拐了個彎徑直走向駱子寒和邢慕禾,在他身後還跟着位女子。
“這是于夫子的弟子顧虹,着火時她就在附近。”說罷對着那女子:“将你為何在書院,如何發現起火的經過一五一十說出來。”
顧虹看着年歲似乎與宋楚玉一般大小,卻更成熟些。一身藍衣也被濃煙熏的髒亂不堪。
許是被濃煙嗆到,她的聲音也帶着沙啞:“這兩日書院休沐,我不是濮縣人,家裏遠在千裏之外,便在房間裏歇息。睡到半晌恍惚間聞到一陣糊味,便起身去看看發生何事。”
“路上還碰到了二師兄曲修,我們發現是夫子的房間着火,忙招呼書院中人前來救火,火勢太大,根本進不去,在外喚了夫子好久也未曾有回音。待到各位來了,撲滅了火才發現夫子已經……”
說罷顧虹默聲不願再提,朱儀清已經緩過了神走了過來,可臉色還是憔悴得很。
看到熟人,顧虹瞬時眼眸有光:“小師弟,師父他……你定要查出這縱火之人。”
朱儀清神情落寞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一旁的駱子寒思索片刻,追問道:“姑娘發現起火時,可看到火是從何處燒起來的,當時死者在哪兒?”
顧虹一頓,似不知他為何這樣問,稍加思索回答道:“火勢太旺,裏面濃煙密布,我只看見夫子倒在書案後,至于火從何處燒起,真的不知。”
駱子寒心下明了,點點頭轉而側身:“儀清,我與阿禾先回衙門。這裏便交給你,要問清楚誰見過于夫子,順便查查于夫子可曾受過什麽傷,身上有什麽特征,還有是否與別人結仇。”
駱子寒上前拍了拍朱儀清的肩膀,似在鼓勵也是信任,“這裏交給你了。”
邢慕禾準備離開,卻無意看到顧虹腕上的翡翠玉珠,似是價值不菲,她沒在意,又囑咐了韓普和龐辛樹送回屍體後時刻關注朱儀清,莫要讓他胡思亂想。
“這種時候得讓他忙起來,那便沒有心思左思右想了。”邢慕禾嘆了口氣,她在陵川這樣的事見過太多,對他們來說忙碌是暫時忘卻傷痛的唯一辦法。
“先驗屍吧。”
兩人回到屍房,将屍體小心擡至石床,雖然死者是在于夫子的房間內發現,但由于屍體被火燒過,無法确認死者的相貌,身形,死者表面的身體特征和證據也很少,對邢慕禾确認死者身份還是有些難度的。
“死者全身呈鬥拳狀。”邢慕禾掃了眼屍體,又拿出工具貼近仔細翻動幾下,“顱骨已經崩裂,深可見骨,而且胸腔、盆腔這些地方都已經被火燒透,一些內髒也已經裸露在外。”
“很多證據與線索都被銷毀了。”她嘆了口氣,“死亡時間已然判斷不出,只能先确認死者的身份,再确定死因。”
邢慕禾擡頭看向一旁:“駱大哥,麻煩你在屍單下寫:因屍體受損嚴重,無法記錄死者身形、相貌等外在身份。”
駱子寒點點頭,提筆記下:“死者如今這番樣子,該如何确認身份?”
“有辦法的。”邢慕禾從木盒中取出解剖刀和骨鑿,“首先需要知道死者的性別,是男是女,然後看他的年紀,還有身長,這些都是可以輔助去确認死者身份的線索。”
“還是用牙齒辨認年紀?”駱子寒随邢慕禾驗過幾次屍體,已然學會了些方法。
邢慕禾朝他一笑:“恭喜你,已經入門了。”說完用工具小心撬下死者的牙齒,然後坐到一旁的書案上,翻開書冊,對照着書上的畫像,來回确認一番,“從牙齒的磨損程度來看,似乎三十歲左右。”
駱子寒瞧着那書冊邊角處破舊發黃,還有些殘頁斷頁,似乎頗有年份,不禁好奇:“這是什麽?”
提起這個,邢慕禾可有說不完的話。
“這本書記錄的可是我們邢……行萬裏路,驗了數萬具屍首,才發現的用牙齒分辨死者年齡的法子。”邢慕禾差點說漏了嘴,趕忙放下書冊繼續勘驗,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之前聽邢如鶴提起過于自流的年紀。
“于夫子似乎也是這個年齡。”
“其實……”駱子寒嘆了口氣:“其實死者的身份你我都心知肚明,書院起火,屍體又在于夫子的房間裏發現……”
邢慕禾點頭,但查清死者身份既是對死者的尊重,也是還生者一份心安,這些都是仵作必須要做的事情,小绾如此,于自流亦是如此。
“接下來做什麽?”
“看他是女子還是男子。”
邢慕禾取出骨刀和骨剪,将死者的下半身費力剖開,一旁的駱子寒雖不解卻立刻上前幫忙,兩人用了一番力氣才将盆骨露出。
“這……”駱子寒咽了下口水,縱使與她一起解剖了多具屍體,可這次還是讓他有些吃驚。他本以為邢慕禾會靠一些特殊的器官來分辨,怎料她卻直接剖出骨頭。
“屍體已經燒成這個樣子,人眼是看不出來的,只能靠它了。”邢慕禾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扯着旁邊的腐肉,眼神示意身後的駱子寒走近,“人的骨盆是由三塊骨頭組成的。這兩塊是髋骨,這一塊叫做骶骨。”
邢慕禾認真地講解:“由于女子會懷孕生子,孕育後代,所以女子的骨盆下口會比較寬大。”說罷指了指骨盆,“而死者的骨盆下口沒那麽大,還有這裏你看此處閉孔比較圓潤,這些都是證明死者為男性的證據。”
駱子寒恍然大悟地點頭:“聽你這麽一說真的懂了不少。”
“幫我拿把尺子來。”
駱子寒雖不知用意,可聽到還是下意識地将尺子遞了過去。
“現在已經知曉死者為男性,我們可以量一量他的左尺骨推算他的身長。”邢慕禾将所量出的尺骨數字換算了一下,緩緩道:“死者應是七尺高,或許還要再高一些。”
駱子寒愣神,吃驚道:“這是如何算的?”
邢慕禾自信一笑:“這可是幾代仵作前輩們的辛苦經驗,你若想知道,不如入了我門下,我必傾囊相授。”
駱子寒瞧着她的笑顏,不禁沉浸其中,卻忽然想起那件事,嘴角微微下沉,轉過身子:“那死者的死因便是燒死了?”
“不不不。”邢慕禾搖搖頭,“仵作可不能如此輕易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