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 48 章
邢慕禾整理完塵封已久的屍單,一路扭着僵硬地脖子來到衙門大堂時,捕快們正将門口堵了個水洩不通。
此刻她很慶幸,自己幸虧是女兒身,身材嬌小,能抱着小山似的屍單堆穩穩當當地從人山中鑽進來。
衆捕快對朱儀清方才所畫的青玉琉璃贊不絕口,七嘴八舌地圍着他問各種問題。
真是受歡迎啊,邢慕禾默默朝朱儀清豎了個大拇指。
以前他們只知朱儀清擅丹青,還以為和大多數人那般只會描個人物什麽的,幾次辦案時雖也見過,可如今親眼目睹他作畫時的流暢自然,自是對這個十六歲的小捕快刮目相看。
“儀清啊,你這幅花兒畫的可真不錯,你能不能也給哥哥我畫幅,倒也不用多費勁,畫個財神爺就行,哥哥最近實在是囊中羞澀。”
“行,一會放衙我就畫。”
“朱捕快,筆力深厚,堪比唐公啊,當捕快真是可惜,若拿去賣錢,定是日入鬥金,不如我倆一起合夥,收益對半分如何?”
“行,一會放衙我想想。”
“小朱,我娘家外甥的弟弟有個表侄女婿,他的三舅姥爺的堂孫子有個鄰居家的幹妹妹,和你一邊大,長得可水靈了,你有沒有興趣和她見一面啊?”
“行……不行!”
朱儀清被問昏了頭,險些上了當,說出的話急忙在嘴邊剎了車。邢慕禾實在看不下去,忙上前勸說:“各位大哥,儀清的丹青畫得好,那是當年書院教得好,知道娃娃們的天賦在何處,适合做什麽。我看不如讓咱們自家的娃娃也去,說不定這以後就平步青雲,關耀門楣了。”
“對啊。”捕快個個恍然大悟,求人不如求己,不如從小培養自家娃娃啊。
“儀清,你是哪個書院學子來着?”
“厚德書院!”朱儀清提起書院,一臉驕傲,“書院不僅環境優美,植有各種花草,還有假山池塘和小亭,閑來無事便可在此歇息,而且夫子和同窗都是滿腹經綸……”
Advertisement
一捕快出聲制止了他:“你就直接說去這個書院得交多少銀子?我讓我們家小寶也去感受感受你說的什麽池塘、假山什麽的。”
“你家小寶?”另一捕快質問道:“你家小寶不是個丫頭嗎?丫頭湊什麽熱鬧。”
朱儀清聽了這話立馬反駁:“如今女子也能入學的。”
見衆人茫然不信,朱儀清又道:“書院前些年已經開始招收女學生了,而且濮縣就有分院,若考試均為甲等便有機會去陵川總院讀書,若學生家貧書院不僅會免除學費,還會送銀子呢。”
“這麽好?”捕快們悄悄讨論起來,可卻還是對這條件心生疑惑。
“早在陵川我便聽過于夫子美名。”邢慕禾主動提及道,讓女子讀書乃是好事,能讓這些女子漲些見識,不用相夫教子,整日與鍋碗瓢盆打交道,更是功德無量。
“于自流于夫子,可是唐公親傳弟子,薛夫子嫡親師弟,師出名門,滿腹經綸。他為了讓女子入學費勁勞力,我在陵川也是聽說過的。”
當日陵川頒布允許女子擔任仵作一職的條例便是在允許女子入學的先例後,這才沒耗費太多精力便被朝廷接納的。當年為了讓女子走出閨房,踏入學堂,這位于夫子可是費了不少精力,才過而立之年兩鬓便生出些白發,但容貌俊秀,才高八鬥,白發倒也添了些仙骨之氣。
“若有機會定要親自上門拜訪才是。”
駱子寒也出聲贊同:“如此賢人當真須拜見一番。”
“夫子這幾日正好在濮縣書院,我昨日還去看過他。”朱儀清道,“若你們想去我便與夫子說一聲。”
“也好。”
距離放衙還有些時辰,邢慕禾将這幾日不在衙門時堆積的公文和信函都一一看過處理後,又看到桌子上現成的信封和筆墨,突然想起戴若鎮的失蹤女子案,便順手拿起毛筆蘸了徽墨将所見所聞和自己的想法一紙書信全部記錄下來。
這幾日似乎天又寒了些。邢慕禾簡單收拾了下房間,卻發現并沒有幾件厚衣,眼看冬月已然過了一半,沒有厚衣可怎麽辦。
邢慕禾從包袱裏取出些銀兩,走出房門看到對面緊閉的房門,突然想起駱子寒。
他應該也無冬衣吧。
兩人一起來的濮縣,這幾日又一同待在一起,定沒有時間去購置的。
邢慕禾伸出手準備敲門,卻忽然糾結得又放下。客棧那晚後她就覺得駱子寒有意無意地在躲着自己,兩人雖還是如平日般說話,可她能感覺到似乎與之前不同,但當她以為是事實時駱子寒又會主動與她打趣。
一來二去她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邢慕禾幾次想要問問他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每次都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站在門外,深呼了口氣還是将門敲了下去。
不多時,門開了。
駱子寒似乎有些詫異:“怎麽了?”
邢慕禾剛準備開口卻看到床上擺着許多男子的厚衣,各式各樣,滿滿鋪了一床。見她目光呆滞,駱子寒默默往旁邊退了幾步:“這些是儀清送來的。”
見邢慕禾不說話,又見她還穿着那日自己買的那件衣衫,駱子寒心下一明,思量一番。
“我覺得這些衣衫不太适合。”駱子寒開口,“不如你陪我一起去街上買幾件?”
邢慕禾本來想拒絕,又看他面露懇切,而床上那些衣衫的顏色的确有些與他不太相配,便點頭答應了。
将書信交給驿使,兩人來到濮縣最大的一間成衣鋪,鋪子裏人流不少,不僅擺有绫羅綢緞、番邦布匹,連些女子的繡帕繡鞋也滿滿當當,十分精致。
一進門,邢慕禾的目光便被擺在門口的衣裙吸引,白色外裝配上淡綠下裙還繡着紅粉适宜的梅花,針腳細膩,繡功了得,裙擺袖口還鑲着珍珠,外搭一間深綠色的狐毛大氅,只看衣飾便覺貴氣逼人,清麗端莊。
見她目不轉睛的樣子,店內夥計心知有戲,也歡喜地介紹:“這件衣裳可是好幾個繡娘連續繡了多日才制成的,典雅美麗,是最近陵川小姐間最流行的款式了。”
“如今只此一件。公子,您家娘子一定會喜歡的。”
此話一出,邢慕禾臉色露出幾分尴尬,好險,差點上了這夥計的當,邢慕禾緊閉雙眼冷靜片刻,對着夥計笑道:“不必了。”說完又來了句,“這款式不太适合我……家娘子。”
夥計心下一明,臉上帶了些不屑:“原來是沒錢啊,沒錢還來我們鋪子。”嘴上喃喃地奔向另一個進門的貴婦。
駱子寒知她喜歡,還是不忍:“若喜歡便試試。左不過這裏只有我一人知曉你的身份。”
邢慕禾仔細想了想還是微微搖頭,如今身處濮縣,難保無人識得她是濮縣的仵作,她倒無所謂,但當日的調任戶籍上寫的是男子,若她女兒家的身份被揭穿,首先要擔責的便是康縣令。
“不用了。”邢慕禾走向一旁的男子成衣,拿了些符合她尺碼的衣衫,“還是買這些吧。”
駱子寒則定定地盯着那綠衣,心裏掂量了下新發的俸祿。
“對了。”邢慕禾伸出掌櫃方才遞過的碎銀兩,“那間衣衫的錢。”
駱子寒輕輕推了推她的手:“不必了。你我二人之間無需如此客氣。”
是嗎?邢慕禾有些愣神。
路上,駱子寒主動接過買的東西,邢慕禾也不推脫,可她一路沉默不語,緊緊握着口袋裏的銀鈴铛不知如何開口。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将鈴铛拿出,朱儀清卻忽然出現打斷她想了好久的話術。
“你們去買衣服了?”朱儀清疑惑地啃着蘋果,湊近看了看,“駱大哥你沒有同穆仵作說嗎?”
說什麽?邢慕禾一頭霧水。
朱儀清解釋道:“有間成衣鋪子低價轉賣,冬衣就和白給的一樣,我也給穆仵作你選了好幾件,你不喜歡嗎?”
邢慕禾有些吃驚,原來那些衣衫還有她的份兒,怪不得款式如此另類,風格也不盡相同,可駱子寒只字未提還有她的啊。
朱儀清沒有發現不對勁,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和駱子寒說,他湊近對着駱子寒的耳邊有些羞澀:“我把那枚丹藥送給楚玉了,她很欣喜,連連向我道謝呢。”
意識到邢慕禾還在,駱子寒不知該如何和她解釋,他拍了拍朱儀清的肩膀,眼神看向一旁,慌亂道:“我們稍後再聊。”
“這些幫你送到房間還是……”
“不必了。”邢慕禾婉拒他的好意,接過手上貨物,“我看你們似乎還有話要說,先走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駱子寒則緊緊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
是夜,邢慕禾久久難以入眠。
她摸着枕下的鈴铛,腦中一片混亂,本想将其中一只送給駱子寒,卻陰差陽錯還在她手裏,也不知何時才能有合适的機會。
胡思亂想着,她終是緩緩睡着,可整整一夜她都輾轉反側,噩夢不斷,未能安睡。
夢中又出現了那片火場,火蛇在屋宅上肆意張狂,周身還是熟悉的撲面熱浪,泛着火光的斷落房梁和門窗,不斷夾雜的尖叫聲與救火聲在耳邊回蕩,但這次借着月色她卻看清了倒下的牌匾上刻着的大字:
韓府。
她心中大駭,卻忽然有孩童抓住了她的衣袖,他臉上烏黑一片,似剛從火場中逃離出般,衣衫均被烈火所焚,背後血肉模糊,流血不止,血從傷口溢出順着殘破衣衫一路蔓延,她似乎能聽到鮮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可還未看清這孩子的臉,邢慕禾便突然驚醒,她立刻坐起身來,心跳聲撲通撲通,在寂靜地夜裏只聽得她重重地喘息聲。
适時遠處傳來一聲梆子,打破寧靜。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