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不知不覺,回濮縣衙門已半月有餘。
宋楚玉終是聽從宋仙的建議重新做起了大夫,只是她覺得自己能力有限,暫且撐不起一整間醫館,便尋了濮縣最大的中醫鋪子先做個問診大夫。聽聞宋楚玉不做花草生意,萬叔發了整整七日的牢騷,引得熟客連連叫苦,萬般無奈之下求到宋楚玉那裏,也是神奇,一包稻門齋的糕點便哄得萬叔不再多言。
旁人不知其裏,邢慕禾可是看着真真兒的。
朱儀清這傻孩子還以為是糕點好吃的緣故,屁颠屁颠也買了些給宋楚玉,想起宋楚玉看着糕點,嘴巴微張不知作何反應的樣子,邢慕禾就忍不住笑。
自上次離開戴若鎮,駱子寒倒是與往日沒什麽分別,只是邢慕禾總覺得他好像變了,雖然與她說話還似平常那般,但總是一個人發呆愣神,不知在想些什麽。邢慕禾又想起駱子寒那日客棧的晚歸,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原本好端端的一個人變得整日心事重重的。
這些時日衙門也無什麽大事發生,雖偶爾也有幾個小偷小盜,但總歸是過了陣子平靜生活。尤其是前兩日下了初雪,濮縣銀裝素裹,一片祥和安寧。
今日倒是放了晴,邢慕禾透過窗子,光照着地上的殘雪,漸漸消散融成了水,遠處看去明暗分明。左右無什麽事,也不知是誰先提議,大家決定比試比試,切磋一番。
此言一出,捕快們紛紛叫好。可他們各有所長,這該如何比試,衆人犯了難。康夫人喝了宋仙開得藥面色也紅潤起來,見幾人興致勃勃、幹勁十足的樣子也忍不住披了厚厚的披風出來湊個熱鬧。
“男子漢大丈夫,要我說那就直接比武藝,刀槍棍棒我都行,随便你們單挑。”說話的是濮縣的老捕快龐辛樹,一臉正氣,最擅長的便是短刀近戰。
“那不行。”一看起來年歲比朱儀清還小些的捕快拿着掃帚,剛剛清理了地上剩餘的雪水,聽了這話立馬跑過來,“龐哥你不能欺負我們呀,再說每個人擅長的都不一樣,若比武藝我指定輸給你們了。”
龐辛樹噗嗤笑出了聲:“那咱們韓普韓捕快想怎麽比呢?”
“我會下棋。”韓普驕傲地挺直腰板兒,那模樣倒是讓邢慕禾想起了小時候的馮煜,也是這麽個臭屁小孩。
“據我所知,咱們縣衙可沒幾個會下棋的。”康縣令從大堂走出,從邢慕禾手裏接過康夫人,微帶同情地看向韓普,“既無對手,如何來戰?”
韓普瞬間洩了氣般,握着掃帚有些委屈:“啊,不會吧,那我玩不成了。”說罷忽然瞥見一旁看好戲的邢慕禾,眼眸一亮。
“穆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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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希望全都寄托在邢慕禾身上,立馬飛到她面前,忽閃着大眼睛:“可會下棋?”
這可難倒邢慕禾了,她尴尬地摳了摳側臉,她自小不喜歡下棋,邢如鶴知曉她的臭手,也一臉失望沒再教下去。隔壁的馮煜每每抱着棋盤興致沖沖地想要對上一局時,她都變着法子尋機會溜走,費盡心思躲了十幾年今日終是躲不過了嗎。
邢慕禾心中忐忑不安,如今真是騎虎難下。
救命啊,今日她完美仵作的形象終是要敗倒在這一小方棋盤上了,邢慕禾面色發青,滿臉後悔,早知今日,當年無論如何也該逼迫自己學些皮毛,而不是除了黑子先行,下于交界處之外一無所知。
罷了,豁出去了。邢慕禾鼓足勇氣:“我......”
忽然身後有陣風,駱子寒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側,聲音平靜卻堅定,讓人聽得心安。
“我與你下。”
捕快們一臉嘩然,與駱子寒共事這麽久,他們可從未聽說過駱子寒會下棋。
“駱大哥會下棋?太好了!”韓普面色驚喜,扔下掃帚沖了過來,“如此我便有了對手,也可以比試一番了。”
“我看他們各有所長,若一同比試也有失公允,不太方便。”康夫人摟了摟披風,“不如便分為文鬥與武鬥,兩者各取一名勝者,如此可好?”
此言一出,衆人也覺得頗有道理,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那勝者可有彩頭?”
康縣令笑道:“你想要什麽彩頭啊?”
臺下一片靜默,方才說話那人也覺得有些不妥。康縣令的俸祿大家都心知肚明,雖說當時只罰了半年俸祿,可康夫人的身體不好,所得的錢都用來給夫人買藥治病,兩人的衣食也是剛夠溫飽,哪有什麽閑錢。
“既是咱們自家人間的比試,談錢就有些見外了吧。”
邢慕禾上前幾步,雙手背在腰間,胸有成竹:“依我看,不如就請兩位勝者互贈禮物,一來可使雙方情誼更甚一步,二來這也比單純的彩頭更有意義。”
“我看行。”旁邊的韓普立刻接話,“這有意思,待會我就去翻翻有什麽适合拿來相贈的。”
看來很有自信啊,邢慕禾瞧了眼旁邊面色淡然,沒什麽反應的駱子寒,小聲道:“怎麽樣,有把握嗎?”
駱子寒神秘一笑,“你猜?”說罷也下去準備去了。
比試定在未時三刻,先文後武。文試報名的有朱儀清、陳靖和韓普三人。朱儀清便不必說,自是丹青,韓普與駱子寒下棋算是兩人間的比試,這個陳靖......邢慕禾雖與他見過幾面也說過些話,但此人沉默寡言,似不太愛搭理人,不知他的才藝是什麽。
邢慕禾又翻了翻武試名單:“駱子寒?”
他竟也報名武試了嗎,邢慕禾本以為他與韓普下棋便算作文試,不會再參加比武的,不過也是,駱子寒擅使長劍,這也在情理之中。
她回想起當時駱子寒的神色,忽然察覺到什麽,莫不是他其實根本不擅長下棋,答應與韓普比試是為了替自己解圍,也知曉會輸給韓普,便報名更加有把握獲勝的武試吧。
邢慕禾看了看一旁擦劍的駱子寒,心裏忽然悶悶的。
不多時,衆人都已準備好,文鬥開始。
朱儀清氣定神閑,只寥寥幾筆勾勒一棵花樹便躍然紙上,邢慕禾遠遠看着,見他一支筆蘸着不同的顏色,另一支筆則在清水中蘸濕,先着色一番,又用清水筆将顏色暈染,又拿出幾支細毛筆點染遠處山水,不知具體如何下筆,片刻那青山虛實結合、朦朦胧胧竟如同隐入雲海一般。
他畫盤上已是滿滿的顏料,可所畫之景與色彩搭配卻渾然天成。不過片刻,一幅落花圖便已完成。邢慕禾盯着紙上的畫,不禁心生佩服,花樹與流雲遠山相隔有致,留白之處也不突兀,倒有些大氣俯視衆生的寧靜。可細看之下邢慕禾卻越發覺得熟悉。
畫得竟是院中的那株青玉琉璃,只是有些地方不太明顯,可若是熟悉此花之人便可一眼識得。
邢慕禾回頭看了眼朱儀清,不過半炷香時間,便能将一幅這麽大的圖畫完成,且栩栩如生,飛散的落花也各不相同,如此細致,如此功底,當真厲害。
毫無疑問,衆人都給了上等。
下一個出場的是陳靖,他徑直上臺,微微一禮後便取下腰後別着的長簫吹奏起來。
原來是吹簫。
邢慕禾恍然,他的簫聲如同他的人一般,孤獨清冷,似在回憶悠悠過往歲月。瞧着他閉着雙眼,眉頭微皺的樣子,似乎有很多心事。一曲作罷,衆人似都沉浸于簫聲中,久久不能忘懷,雖也悠揚動人,卻過于凄切惆悵,一番讨論下還是朱儀清更為出色。
至于韓普和駱子寒。
邢慕禾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她雖不懂棋,身旁有康夫人這樣的書香閨秀解釋,倒也能分得清局勢。駱子寒幾次在快要取勝之時故意下錯,這水放得如此明顯康夫人都嘆氣不願再看。幸而捕快們皆是不懂棋之人,不然定要好好同他說道一番。
可憐當局的小捕快韓普,仍絞盡腦汁地想着下一步該怎麽走,舉着棋子左邊轉轉,右邊試試。
“駱大哥,我再想想。”韓普緊緊盯着棋盤,口中喃喃,“若我下這裏,五步後可以走那裏,可是如果這樣的話......”
邢慕禾看着韓普,眼神卻和突然擡頭的駱子寒對上,她歪歪腦袋,示意他別再逗這個小捕快了,駱子寒雖沒說話,可眼中終于帶了些笑意。果然,下一秒剛剛落子,韓普就着急大喊:“錯了錯了!駱大哥你不該下這裏的,下這裏你就輸了。”
許是好久沒有下得如此盡興,韓普竟上手将那一子還給駱子寒:“駱大哥我讓讓你,這一步算你悔棋,我們再來。”
讓駱子寒一步?
邢慕禾嘴角一勾,倒是實誠,再看看旁邊被襯得宛若狐貍般的駱子寒,這不是逗小孩嘛。
“不必了。”駱子寒将那一子重新放回棋盤,“這一局是我輸了,小韓捕快棋高一着,在下佩服。”
韓普一臉迷惑,似是不信,見衆人皆稱是自己獲勝,這才起身向前施禮,可總覺得自己贏得莫名其妙的。
兩人比試乃是切磋,不算文試。顯而易見,朱儀清以落花圖贏得魁首。
武功則比較容易比試,三人各站一邊,以三角之勢分開,打鬥中可三人互相争鬥,也可兩人結盟,可以選兵器,也可赤手空拳,為安全着想,幾人使用的兵器皆為木制,點到為止,不可傷人。考驗三位捕快的智謀與武藝,至于勝者那就各憑本事。
一聲鑼響,比試開始。
龐辛樹擅用短刀,他先用眼神示意了下拿着長劍的駱子寒,意在先解決沒用兵器的烏伯山,然後兩人再分勝負。駱子寒會意,身形一動便飛躍至烏伯山身後,烏伯山躲閃不及,險些被傷到,這種場合若無兵器在手,幾乎無任何勝算,烏伯山看向一旁的龐辛樹,趁機用腿一掃,将他摁在身下,怎料面前的短刀瞬時迎面而上,他忙地下頭,短刀堪堪從面前滑落,卻在起身的瞬間被駱子寒的長劍所指,
“認輸了。”烏伯山大方一笑,“無兵器在手真的沒什麽勝算啊。”
駱子寒朝他一笑,挺了挺身子,然後收回長劍,此時他的對手只有龐辛樹一人。邢慕禾緊張地看着他,手卻不由自主地握緊,雖說只是捕快間的比試,她心裏還是希望駱子寒勝出。
駱子寒也控制不住看向邢慕禾,在這須臾之間,龐辛樹的短刀“嗖”地出現在面前,距他的眉眼只有半寸,邢慕禾不禁替他捏了把汗,駱子寒面容一肅,長劍撐地,借着劍身一個翻轉便來到其背後,龐辛樹也不是吃素的,瞬時轉身用短劍刺了上來,速度之快令人驚嘆。
“好快的身法。”駱子寒不禁贊嘆,先時因為自己所用兵器占些優勢,未盡全力,如今這種情形可要速戰速決才是,兩人一來一往過了五六個回合,突然駱子寒假意持劍攻擊左方,趁其躲閃不備時突然身形一轉,持劍直指咽喉,動作幹脆利落,
“龐大哥,承讓。”
“駱老弟,有兩把刷子。”
龐辛樹大手摟着駱子寒,兩人有說有笑地放下兵器:“哪裏哪裏。龐大哥短刀使得極好,若是近戰子寒也不是您的對手,我有自知之明,是兵器勝,非子寒勝。”
“謙虛了。”龐辛樹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能看出,你已經手下留情了。”
駱子寒笑着搖頭,臉上淌着汗水,本想拿袖口胡亂擦下,低頭卻忽然看見面前伸過來的帕子。
“擦擦吧。”邢慕禾笑道。
駱子寒緊緊盯着那帕子,不知在糾結什麽,可擡眼看到邢慕禾清澈的雙眸,終是嘴角一彎,“多謝。”
“既勝了,打算給儀清送什麽呢?”
駱子寒身形一頓,眼下可是犯了難,他似乎真的沒有什麽好相送的。他除了會唱虞姬,會些武藝,還會下棋,可下棋這個他又剛剛輸給了韓普。
總不能直接送錢吧......可他的俸祿幾天前打聽消息已經所剩無幾了。這個月的俸祿明日才發,囊中羞澀啊。
“駱大哥!”
朱儀清适時抱着幅畫卷興奮地跑來,“這是我夫子贈予我的一幅游春圖,現在我将它轉送給你。”
“若不是駱大哥,我當不成捕快。”朱儀清滿臉寫着感激,“收下吧。”
駱子寒面露尬色,他可沒有東西還啊......
“儀清,謝謝你的禮物。”邢慕禾接過畫卷遞給駱子寒,然後從腰間的小包裏拿出個小藥瓶,“這是你駱大哥特意交代給你的禮物。”
朱儀清愣愣地看着:“這是?”
“解毒丸。”邢慕禾介紹道:“出自李表□□之手,解百毒,護心脈,你可喜歡?”
李表?
兩人都驚訝地瞪大雙眼,那可是天下第一煉丹聖手,所煉制的每一粒丹藥都價值難求,聽聞他晚年耗費十年精力煉就兩枚解毒丹藥。
不會就是眼前這個吧。
駱子寒側身看去,他知道她出身富足,竟沒想到連如此至寶也能獲得,一時生出些感慨來。
“這個太貴重了。”
朱儀清有些不敢接過,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我聽聞駱大哥以前查案時有把慣用的匕首,我想着如今他已經改用長劍,許是換了兵刃,便想開口問問能不能把那個給我?”
匕首?邢慕禾覺得好像在哪見過。
她想起來了,當日離開那間黑店時,駱子寒似乎給了她把匕首防身,如今就安安靜靜地在她櫃子裏收着呢。原來朱儀清是想要那個,邢慕禾看他的樣子,似乎心儀許久,想了想反正她也不常用,既然他喜歡,不如......
“拿着吧。”
駱子寒不等邢慕禾開口,将小藥瓶直接塞到朱儀清手中,湊近低語,“這可是□□的解毒丸,楚玉姑娘一定感興趣。”
此話一出,本有些郁悶的朱儀清瞬時高興起來:“對哦。”向兩人打了個招呼便興沖沖地離開。
“其實那把匕首我也不常用......”
“那也不行。”話未說完,駱子寒直接打斷,許是覺得話說的有些重,生硬地解釋道,“我既然已經送給了你,你就該好好收着,不能給別人。”
這話怎麽聽出了些委屈勁兒,邢慕禾想說些什麽反駁的話,想了片刻卻還是乖乖閉上嘴巴:“嗯。”
遠方吹來陣陣的風,安靜地撫過兩人的衣袖,漸漸飛向屋內。
衙門大堂的牆上也似乎有落花飄落。
從畫中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