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站在屍房外,邢慕禾終是能好好休息一番。
屋內燭火照得房間亮堂堂的,宛如白晝一般,姬青竹坐在妻子身旁,握着手,靜靜地注視着小绾,做着最後的告別。他的剪影透在紙窗上,燭火跳動,身影也随着來回波動。
姬青竹将繡着半截青竹的荷包放到妻子手中,荷包裏裝着他剪下的一縷長發。
“就讓我以這種方式暫時陪着你吧。”姬青竹的眼中飽含深情,“你慢些走,我做完那件事便去追你,我們永遠不分開。”
他的臉輕輕貼近妻子的手,雙眼漸閉,口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良久一滴淚從眼眶劃落。
午膳就沒吃,又連續五六個時辰滴水未進,邢慕禾早已經疲憊不堪,她的眼睛有些酸疼,似有針紮一般,時而刺痛難忍,她抵在牆邊,暫時卸下束縛,可整日的勞累負荷她的身體根本吃不消。
邢慕禾覺得腳下有些發軟,腦袋也暈暈沉沉的,混亂一片,分不清所處何地,眼中幾人的臉竟越來越迷糊,似乎在她面前旋轉,耳朵也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只覺得吵鬧,突然她站立不穩,一時竟向後倒去。
駱子寒眼疾手快,忙伸手接過。看着懷中女子憔悴的模樣,他心疼壞了,這幾日她處處奔波,自己都看在眼裏,駱子寒輕輕将她的一只胳膊放在自己的脖頸處,一手護着腰背,一手從膝下穿過。
迷迷糊糊間,邢慕禾突覺身體騰空,睜眼一瞧,竟被駱子寒環抱起來,“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
聲音軟糯無力,讓人不忍拒絕,可駱子寒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對朱儀清他們囑咐了幾句,抱着邢慕禾徑直離開。幾人的注意都在邢慕禾身上,并未有人發覺暗處有一束目光一直緊緊盯着此處,見到這番場景黑影似乎明白了什麽從另一條小路悄悄溜走了。
回了客棧,駱子寒便吩咐掌櫃的備些清淡吃食和洗澡水。許是這懷抱溫暖舒服,也可能是對駱子寒很是信任,邢慕禾只在被抱起來的時候掙紮推脫了幾下,還未離開衙門她就睡着了。
駱子寒将邢慕禾一路抱回房間,輕輕地放在床上,溫柔地脫下她的鞋子,可目光卻舍不得從眼前女子的身上移開。若他沒記錯,這是第三次見到邢慕禾的睡顏。
第一次是兩人遇險的客棧。雖然初次見面他對這個年紀輕輕的仵作沒有什麽好感,對她的能力也有所懷疑,可她的見識和對仵作的熱忱卻給駱子寒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發現原本的小公子居然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他更多了些佩服與欣賞,也不由自主地想去保護她。
第二次是在如山的馬車。他醉酒頭暈時,被睡得不是很安分的小姑娘吵醒,發現懷中的可人兒他本該因男女有別放手,卻不知為何十分貪戀懷中的溫暖,根本舍不得松開。見她似乎要醒的模樣,他忙合上雙眼裝睡,感受到女子一直注視打量的目光,雖面色如常,可心跳得飛快,別提有多緊張。
而這一次,邢慕禾的臉上卻寫滿了疲憊。從兩人第一次交談駱子寒便知曉邢慕禾的執拗勁兒,因此當時離開如山時她眉頭只稍微皺了皺,駱子寒就知曉她有什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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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她不留遺憾,駱子寒快馬加鞭地趕回濮縣,好說歹說磨了半天嘴皮子,保證下不為例才使康縣令應下此事,回程路上有些心急,他差點從馬上墜落,索性最後還是及時趕到。
他知道自己當務之急是盡快查明那件案子的真相,這是他為人子必須要做的事。
可是,駱子寒望着眼前女子,情不自禁地覆手上去,輕輕觸碰了她的臉龐。
真是……舍不得啊。
門外忽然響起幾下敲門聲,駱子寒生怕吵醒熟睡的邢慕禾,忙推門出去。
掌櫃端着一小碗米粥,還有碟青菜,米粥熱騰騰的冒着熱氣,香味撲鼻。只開門的功夫,他便眼尖地瞥見屋內熟睡的邢慕禾,心知肚明般将餐食遞了過去:夥計已經在燒洗澡水了,兩位……”
從進門開始,駱子寒便注意到掌櫃有意無意捂鼻子的動作,也是,他們剛從屍房裏出來,雖燃了驅除屍臭的香,也扔了沾染血漬的外衣,可畢竟待了四五個時辰之久,屍臭這玩意還是沾染了些。
“我稍後喚她起來,勞煩掌櫃的先去準備。”
得了回應的掌櫃一臉欣喜,這兩人雖是司徒夫人的好友,可畢竟這裏是客棧,是要打開門做生意的,若來往客人聞到店內有異味,總歸是不好的。
小睡了片刻,聽到門外似乎有說話的聲音,邢慕禾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來,幾日奔波不斷,如今事情都已解決,雖只睡了一小會兒,可她卻覺得一身輕松,身上也不似之前那般虛弱無力。
“咕~”
邢慕禾聽到肚子一聲叫喚,這才想起今日她還未曾吃飯,怪不得竟會暈眩。她穿鞋下床準備去找些吃的,卻在推門的一瞬間看到端着餐食的駱子寒。
小米粥的香味立刻勾起了饞蟲,邢慕禾舔了舔嘴唇:“是給我的嗎?”眼睛似星星般明亮,哪裏舍得拒絕。
“慢些吃。”
邢慕禾一勺接着一勺,幾下米粥便見了底,小菜也吃得幹幹淨淨,“還有嗎?”她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剛才吃得有些急,還沒嘗出什麽味兒呢?”
駱子寒心底一軟,溫柔道:“你一天未進食,莫要吃撐了。”說完遞過一杯清水,“還是多喝些水吧。”
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掌櫃的聲音也适時響起:“駱公子,兩位的洗澡水備好了。”
洗澡水?誰要洗澡?
邢慕禾還沒有反應過來,掌櫃便推門而入,幾個夥計将澡盆放置在屏風後,一桶接着一桶滾燙的熱水倒在盆中,然後放下洗澡用的皂角和花瓣,便轉身離開。
房間裏瞬間又剩下他們兩人,邢慕禾捧着水杯,驚得張大了嘴,這面前的木制澡盆也太大了些吧。
邢慕禾伸長了脖子仔細瞧了瞧,這澡盆放三個她這般大的姑娘都綽綽有餘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方才驗屍雖有外衣隔着,可自己的衣衫上仍能看出有些血跡,湊近一聞,邢慕禾立刻皺了皺眉,是該洗個澡。
可這滿滿兩籮筐的玫瑰花瓣是鬧哪樣,是要把她腌入味兒嗎?
邢慕禾愣了一陣,準備問問駱子寒,可轉頭的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駱子寒同自己一起在屍房待了四五個時辰,身上也定沾染了味道,莫不是這掌櫃以為他們一起,嫌棄他們身上的味道,便只準備了一個澡盆嗎?還是方才駱子寒一路抱着自己回來,這掌櫃的誤會了他們間的關系?
她有些欲哭無淚,也有些尴尬,澡盆裏熱氣缭繞,源源不斷升騰的霧氣使得房間也燥熱起來,邢慕禾覺得身上忽然粘膩得很,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阿禾,你先洗吧。”
駱子寒臉頰有些發紅,“是我未同掌櫃說清楚,你慢慢洗,我讓掌櫃再送些來。”
話未說完,駱子寒像逃竄的兔子般端了空碗離開。
屋內瞬時安靜得只能聽到邢慕禾自己的呼吸聲,她伸手撫了撫心口,覺得好似要跳出來般,平靜了一會兒後邢慕禾起身往盆中撒了些玫瑰花瓣,走到屏風後緩緩解開腰帶,褪下外衣,中衣,解開裹胸的長布,最後一絲/不挂。
邢慕禾将換下的衣衫收好,便迫不及待地坐進澡盆裏,溫度正好的熱水包裹着身體,舒服極了,她不由得閉上雙眼感受來之不易的寧靜。
卸下所有力氣靠在澡盆,近日的疲累也一掃而空。邢慕禾仔細回想一番,自從她來到濮縣,每日都不似從前般消散,整日驗屍、寫屍單、處理屍房、記錄案例,忙碌地不可開交,可日子卻過得十分充實。
她開始大腦放空,胡思亂想起來。不知邢如鶴在陵川如何了,可有尋到合适的女子,是否照顧好自己,韓伯父的案子可有找到什麽新線索,馮煜現在在大盛什麽地方……
最後她竟開始好奇駱子寒洗完了沒有……
也不知到底泡了多久,邢慕禾覺得水有些發涼,她用皂角快速清洗了下身子,便裹了幹淨的浴巾起身。
沒有準備衣衫,她只能穿上髒衣,将長發随意绾了個發髻,倒是有些出水芙蓉的清麗,
她推門出去,駱子寒的房間早已空無一人,路過的小二見她已經洗好在門外張望便解釋道:“駱公子已經洗好,讓小的告訴穆公子一聲,他有些事出去了,一會兒便回來。”
“對了。”小二将懷中的包袱遞了過去,“這是駱公子給您準備的換洗衣衫,還有那個。”小二指了指房間桌子上的木盒,“也是駱公子囑咐讓小的給您的。”
送走小二,邢慕禾走進駱子寒的房間,屋內擺設如他的人一般幹淨整潔,他慣用的長劍則立在一旁,邢慕禾歪歪腦袋,連劍都未曾帶上,看來駱子寒真的是片刻就回。她一側頭便看到自己的木盒靜靜地放在桌上,打開一看,已經被清洗的幹幹淨淨。
邢慕禾心下一暖,他總是如此周到,從兩人初見、一同來濮縣,到如今,他一直都在保護自己,照顧自己,想到這裏,她覺得心口突然輕輕跳動了一下。
——
翌日,幾人同司徒夫人打了招呼,雇了輛馬車準備回濮縣。
邢慕禾不知駱子寒昨夜幾時回的,明明說好片刻就回,可她等到二更發現他的房間依舊烏黑一片,今早她本想開口問問駱子寒昨夜去做了什麽,可又覺得是他的私事,若他想說自會主動提及,想了片刻還是作罷。
畢竟,平安回來就好。
馬車漸漸離開戴若鎮,邢慕禾與宋楚玉正聊着些女兒家之間的話題打發時間,忽地一聲馬嘶聲,不知車外發生了什麽,兩人在裏面猛地滑向另一端,她趕忙抓着宋楚玉的手臂,防止撞到門框。
“怎麽了?”
邢慕禾掀開車簾,只見姬青竹一身素衣展着雙臂擋在馬車前,神情嚴肅,不知何故。
“姬先生?有事嗎?”
姬青竹望了望駱子寒,卻未曾得到回應,于是他轉而望着馬車內的邢慕禾,遙遙喊道:“穆仵作,可否借一步說話?”
邢慕禾一頭霧水,但既然姬青竹開口,她也不好拒絕,可經過駱子寒身邊時,她卻覺得駱子寒似乎隐隐約約地擡臂擋了擋路。
他不想讓自己過去嗎?邢慕禾如此想着,本想問詢一番,駱子寒卻瞬時收回了手臂。
許是她多心了,邢慕禾随着姬青竹走遠了些。見周圍只剩兩人,姬青竹從懷中拿出一對銀鈴铛。
鈴铛不大,但很是精致,做工也是一流,風吹過發出清脆的響聲,悅耳動聽。縱然邢慕禾見過很多銀制鈴铛,可這一對聲音鈴铛聲卻很是特別,只輕輕晃了晃,叮叮聲便拂過耳畔,像穿透周遭直達心底般。
“這是我托人打造的,本想送給小绾的,如今,也用不上了......”姬青竹将鈴铛雙手遞了過來,“穆仵作的大恩,我也不知該如何報答,若你不介意,便收着吧,不然我心裏實在難安。”
見邢慕禾似有拒絕之意,姬青竹繼續道:“若不是你,小绾連最後一點尊嚴也沒有了,我與她此生也見不到面。”姬青竹的手又向前伸了伸,“就當是我夫妻二人的謝禮,你就收下吧。”
似乎,拒絕不了啊。
邢慕禾考慮一番,還是接過了鈴铛,卻在伸手的一瞬間掠過他的指尖,幹淨整潔無一絲損傷痕跡,她未曾細想,只覺得鈴铛實在貴重:“姬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姬青竹搖搖頭,轉身嘆了口氣:“小绾喜歡自由,她常常想離開這裏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還有一件事放不下,等辦完那件事,便能好好陪着小绾了。”
他目光遙遙看向遠方,久久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