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午時未到,邢慕禾和駱子寒便早早埋伏在客棧,她一早将計劃告知了司徒夫人,兩人一拍即合,當即決定合夥演出這臺好戲。
只是眼看客人如田裏的韭菜般一茬接着一茬,還未見到知府出現。
駱子寒不停轉着手中的茶杯,他的情報可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應該不會有錯。“聽聞知府大人好丹青筆墨,若他不答應,咱們托儀清畫幅丹青,說不定能讓他回心轉意。”眼瞅着時辰就到了,幾人卻只能幹等,駱子寒有些着急:“我出去打探打探,你們在此等候,我片刻就回。”
又等了一柱香,駱子寒也沒回來。司徒夫人失了耐心:“知府究竟來不來啊?要我說不如幹幹脆脆地登門,也能給個痛快話。”
“會來的。”邢慕禾道:“若是私下造訪,駁了我們的請求也是有的。今日下屬們都在,他再不願也可能礙于面子應下。況且既是知府,離開此地下屬們定會送別,龍緣客棧是首選,一定會來的。”
客棧二樓乃是包廂,其中有一間早早被包了下來,出手便是店裏最貴的宴席,等人的間隙司徒夫人也認出了些臉熟的官員,但遲遲未傳膳,應該就是在等知府。
可等啊等,邢慕禾的眼皮都開始上下打架,還是無人登門。估計今日是逮不到人了,邢慕禾站起挺了挺僵硬的身體:“今日是等不到了,我尋駱大哥回來咱們再商量商量。”也不知是迷糊還是怎地,她剛出門竟不小心撞到了人。
“抱歉。”見出了意外,邢慕禾瞌睡勁瞬間消散,滿臉擔憂地扶起那人,“您沒事吧。”
被撞的是個老伯,懷裏抱着一個長盒,像是畫卷什麽的。瞧着年歲和邢如鶴差不多大,只是看着儒雅随和,像是飽讀詩書的學者,可周身卻帶着些不怒自威的氣場。
“無妨。”
老伯也不生氣,朝她笑笑便進了客棧。邢慕禾剛準備擡腳跨出門框,卻忽然察覺到不對勁,那老伯抱着的裝裱錦盒可不是凡物,很是眼熟,似是陵川書畫鋪子的高級貨,想起駱子寒方才說的知府醉心書畫一事,她擡起的腳瞬間轉了個彎,朝着那老伯的方向追去。
果然,老伯徑直上了二樓包廂,透過門縫,邢慕禾看到幾個身着尋常衣飾的男子,應該是當地的官員。
等等,她居然這裏面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莫連雲?他也在?駱子寒昨日還說他不在谷縣,居然今日便趕回踐行。疑惑還未消散,忽然有人起身朝着這邊走來,邢慕禾忙轉身躲在門框後,一官員招手喚來走廊邊的夥計吩咐了幾句,便轉身回去。
不多時司徒夫人也上樓,指着包廂湊近身子道:“這桌客人開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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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老伯果然就是知府,既然人已經到齊,戲也可以開唱了。
司徒夫人命上菜的夥計故意留個門縫,整個二樓只有這兩間有人,走廊上僅有偶爾經過的夥計。邢慕禾此前已經試過,這個距離對面包廂之人能清楚聽見她們的談話,她又調整了坐姿只露出背影,這才裝模作樣地閑聊起來。
“你聽說了嗎?”
司徒夫人故意朗聲,“如山死了個姑娘。”
“這麽大的事當然聽說了,怎麽了?”邢慕禾搭話:“不是已經有別縣的仵作驗過屍了嗎?說是摔死的。”
“我看未必,莫不是有天大的冤情,哪能死的那麽慘。西街的老柳,自發現屍體現在還躺在床上下不了地。這都幾日了,如山地上還是血淋淋的一片,可吓人了,想起來我這心口還發慌。”
“我有一個朋友,他昨晚看見衙門有人去認屍了,死的是姬先生的娘子。”
“姬先生?他不是眼睛不好嗎,怎麽認屍啊?”
“人家娘子悉心照料,如今已然能看見了,唉,能看見又如何?娘子都死了,我聽人說啊姬先生都沒見過她家娘子長什麽樣,真是可憐,兩口子多好的人啊。”
“那仵作就沒給人家修補修補?我跟你講有的仵作那手藝可了不得,無論是啥樣子都能給你恢複如初,好像是照着你的臉骨頭怎麽着,哎呀,我也不懂,濮縣的那個仵作會不會這個啊?”
“這事兒仵作也是有心無力。”
“為何?”
“人家仵作已經驗過屍了,聽說一會兒就回濮縣了,再去的話也不太合規矩。”
“依我說,衙門應該開個先例。這是多好的事兒,他們吃着皇糧也該為咱百姓做點實事兒,不然好意思稱是咱老百姓的父母官嗎?”
……
話未說完,對面包廂的門“砰”地一聲,似是不願在聽,兩人也順勢停下。
也不知這法子管不管用,邢慕禾嘆了口氣。
回到大堂,一直等着兩人的駱子寒急忙起身:“我打聽到知府剛剛拿着幅畫來了客棧,可見到了?順利嗎?”
“應該可行。”邢慕禾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她眼下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先等等。”
“我去看看儀清那邊如何?”邢慕禾歇了片刻還是坐不住,起身告辭,“麻煩司徒夫人關注下知府大人的情況。”
離開客棧,一路上邢慕禾心不在焉,這法子就是一場賭局,她完全不了解知府此人品行如何,對于此事能不能成,也并無多少信心。
其實若非要做成此事她倒也有別的法子,大可書信一封求馮世華出手相助,可她現下并不想這麽做,一來她不想那麽快暴露她的身份,想自己獨立解決這件事,二來她也想看看這世上是否還有公道,這知府可是仁義之人。
好在,她賭對了。
朱儀清已經證明畫像上的女子确是小绾,幾人一回到龍緣客棧,司徒夫人便将知府大人托掌櫃尋她之事告知。
邢慕禾瞬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司徒夫人則一臉欣慰,鼓勵道:“去吧,幫幫她。”她在此地生活多年,見慣了女子的不易,若不是邢慕禾費盡心思,小绾不過是同之前失蹤的衆多女子般,沒過幾日便會在人們聊天的話語中被忘卻,無人關心她的家人,無人在意她的感受,而邢慕禾此番的成功,她似乎看見了希望。
能夠救那些女子重出天日的希望。
不敢浪費時間,幾人又一路趕到衙門。朱捕頭雖還是一臉不屑,卻也變得恭敬起來,似乎被敲打過般,領着那個小捕快站在門口迎接。
莫連雲則一臉笑意地上前寒暄,惹得駱子寒瞬時臭臉,緊緊關注着他的一舉一動。
“穆仵作,好久不見。”莫連雲此話倒是真的,自從上次一別,這是他第一次與邢慕禾相見。
“倒是聰明,想出這法子。”
邢慕禾知道瞞不住莫連雲,他那麽聰明耳朵也不聾,自是聽出了她的聲音。可他是谷縣縣令,必定知曉濮縣派仵作前來驗屍一事,而濮縣仵作只有她一個,他卻口口聲聲一副剛剛知曉的樣子。
似乎有些虛僞了。
“會這本事的人可不多,我谷縣的仵作個個平庸,本縣真的很期待看見穆仵作的鬼斧神工。”莫連雲笑意滿滿,可笑眼下卻是涼薄。
“鬼斧神工談不上,吃飯的本事而已。”邢慕禾緊了緊身上的木盒,莫連雲從小厮搖身變為如今的縣令,絕不是一般人,此人有才有智,不可小觑,但邢慕禾記得駱子寒那日說過的話。
要離他遠些。
“時間緊急,穆禾先告退了。”
莫連雲也不氣惱,笑着請他們走進,卻在轉身的一瞬笑容頓失:“盯着他們。”
一旁的朱捕頭低着頭不知是何表情,“是。”
不知為何,邢慕禾明明囑咐衙門要用石灰好好保存小绾的屍體,可這次來屍房,撲面而來的屍臭讓她頓時不安起來。
“不好!”
掀開白布,小绾的屍體果然已經開始腐爛,邢慕禾眉頭緊鎖,隐忍怒火,她明明特意告知要小心照看好屍體,怎會如此!她腦海中忽然浮現朱捕頭的惡臉,一定是他,真是卑鄙,居然用這種招數,邢慕禾氣急了,恨不得立刻沖過去狠狠揍他一頓。
她閉上雙眼,忍着怒氣深呼吸幾下,眼下并不是質問他的時候。邢慕禾迫使自己冷靜,要記得來這裏的目的。她呼出口氣,換好衣衫,蒙好口鼻,點好祛味之物,按着步驟做好準備,駱子寒則将小绾的畫像擺在邢慕禾近處,方便她對着修補。
邢慕禾小心地掀開白布,對着死者面容仔仔細細地觀察一番,她的臉骨有的部分已經發生錯位,有的仍是完好,眼眶處損壞得有些嚴重,鼻骨也有些歪。
用什麽辦法呢。
想了片刻邢慕禾還是決定用分區方法最為合适。
可如今看來還是有些棘手。
邢慕禾擡頭仔細瞧了瞧畫像,似是将人臉後每塊骨頭的位置都記住,又低下/身子,小心地挑選出骨折的地方,從木盒裏拿出小骨錘,按照死者本來完好的骨折線,将已經錯位的骨頭重新斷開,又找出特質的骨膠和骨釘放在一邊備用。
人的顱骨有二十三塊,要複原骨頭須得分區域,眉眼鼻嘴每一處的複原手法和所使用的工具、力度都是不同的,邢慕禾先在幾處大骨的折損處用骨錘将特質的骨釘捶進骨頭裏,這個費些功夫,處理時還要兼顧死者的皮肉,尤其費心思。若這一步出了問題,接下來細處則不好下手,因此每一步都要為後面的修補留好餘處,片刻都馬虎不得。
兩個時辰後,破損的大骨終是處理完畢,邢慕禾喘了口氣,剩餘的便是些細小的損傷,不費力氣,卻更耗費心思。邢慕禾拿出骨膠對着死者的畫像,小心地用竹鑷移動着皮肉,待到和畫像上一般無二時,再用特制的膠水粘合着,這種骨膠是邢府祖傳的,粘合度高且不易被看出,使用時要格外注意。等到小的部分處理好,又是兩個時辰過去。
門外的朱儀清和宋楚玉也沒閑着,将此事告知了姬青竹便陪着他一直等着,宋楚玉為姬青竹把着脈,又翻動了幾下他的眼皮,心下有了判斷:“公子的眼盲是意外所致,這幾月用藥精細,看顧的人也很是細致,如今便可以與常人一般正常視物,謝大夫的醫術真是高明。”
姬青竹擠出一絲笑容,看着與宋宏有些相像的臉,坦言道:“我的眼盲之症其實是姑娘的父親,宋神醫治好的。”
宋楚玉一臉驚訝,姬青竹繼續道:“當日我問詢了幾位大夫,都說我此生再無重見光明的可能,我心灰意冷,不願活在這世上,是小绾硬拖着我去找的宋神醫,若不是宋神醫當日的勸導與診治我可能早就死了。”
“這條命既是宋神醫和小绾救得,便不能如以前那般平凡活着了。”
宋楚玉并未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姬青竹又轉而對着朱儀清道:“也多謝朱捕快為我娘子畫像,不然我這一生都不知道小绾究竟是什麽樣子。”
“我是捕快,又會這丹青之術,自是要好好利用一番,否則不就是荒廢我的本事了嗎?”朱儀清笑着,“不知姬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姬青竹嘆了口氣,“我也不知。”他回頭看了看已然點起燭火,宛若白晝的屍房,“一會見到小绾問問她的意思吧。”
屍房內,邢慕禾正做着最後的步驟。她用脂粉和胭脂為小绾畫了個清秀的妝容,畢竟修複面容做不到完全的恢複如初,塗些脂粉一來可以遮擋下那些修補的痕跡,二來也使死者有些生氣。
畢竟姬青竹見娘子的第一面,須得漂漂亮亮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