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這路怎麽越走越熟悉。
邢慕禾驚訝地瞅瞅地圖,又望望遠處的小木屋,不可置信,前不久她明明來過這裏的。
是那個瞎眼公子的家。
邢慕禾呆呆地站着,對着一模一樣的草屋,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麽,若姬青竹就是那日的瞎眼公子,那墜亡的女子......
就是公子口中的娘子,小绾!
想到這裏,她也失了前進的勇氣,路線圖在手邊輕飄飄地滑落,她一時無法接受這麽多信息,腦中一片混亂。
深呼吸幾下,她還是來了。
院子一如那日,晾衣杆上的衣衫早已幹透,卻無人收拾孤零零地被風吹着,院內小樹也在,樹下幾處野花則是枯黃枯黃的,快要蔫死一般。
“有人嗎?”
邢慕禾出聲詢問卻無人應答,她回頭看了眼駱子寒,再次問道,“姬先生?”
這次回答她的是安靜的風聲。
屋子沒有上鎖,邢慕禾悄悄走進,屋內擺設一如往日,只是多了些塵土,地上有些碎碗片混着發黴的茶葉,灰蒙蒙得沒有人氣。
邢慕禾打量着四周,腳下卻不小心踩到一塊茶壺碎片,一聲輕響打破安靜。
“小绾?”
裏屋忽然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疑問中帶着幾分驚喜,緊接着不知撞到什麽“砰”得幾聲,又聽腳步聲趨近,年輕男子雙眼蒙着黑布,頭發有些混亂,雙手伸長向前摸索着緩緩移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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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玉也認出這人正是那日街上偶遇的公子,有些愕然。
“小绾,你終于回來了。”
公子一只手撐在桌前,另一只手則不斷向前試探,他的嘴角彎起,胸膛因喜悅上下起伏着,可聲音卻帶些顫抖,“謝大夫說我的眼睛已經好了,可以看見了,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過來,幫我解開好不好?”
許是遲遲沒有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公子的嘴角緩緩放下,他察覺到不對勁,瞬間不安起來:“你們是誰?小绾呢?我娘子小绾呢?”
公子連連退後,耳朵警惕地微微前傾,手緊緊抓着桌邊,青筋暴起,指尖微白,滿臉慌亂。
“姬先生。”
邢慕禾輕聲開口,他此刻定是惶恐無助,需得好生安撫下他的情緒,“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嗎?”
姬青竹耳朵微動,仔細辨認,片刻似乎認出了她,神色舒緩了些,也不再像之前般害怕,卻仍不肯靠近他們。
“我們是濮縣縣衙的。我叫穆禾是濮縣的仵作,随我一起來的還有濮縣的兩位捕快,駱子寒和朱儀清,還有好友宋楚玉。”
“我們沒有惡意的。”
姬青竹本沒有什麽耐心,可卻在聽到駱子寒的名字後似乎呆了一瞬。前些時候宋宏一案鬧得沸沸揚揚,他也聽聞宋宏有個獨女喚作宋楚玉,可這些人的身份——捕快、仵作,聚集在一起來到他家。
定是小绾出事了。
姬青竹不願相信,便準備将他們趕走,怎料駱子寒卻直接開口:“前日如山有一女子墜亡,這件事想必你已耳聞。”
“這與我有何關系?”
姬青竹一邊推搡着衆人,一邊極力撇清關系,可他強裝鎮定的樣子幾人都看在眼裏,雖都不忍說出真相,可是再不忍,再同情,也必須說明了。
“死者身上有一藥包,上面還繡着半截青竹。而你的名字,也叫青竹。”
姬青竹緊握拳頭,沒有反駁,可那神情卻像丢了魂一般。
“我們知道如今你已經能視物,所以想請你去衙門認屍。死者面容被毀,暫時不知其身份,還請姬先生前去辨認一番。若不是你家娘子,我們也能及時另尋法子替她找到家人,若是……”
“不可能!”姬青竹腿腳發軟,硬撐着身體不肯倒下,“她沒死,她沒死!我不認,我不認!”他神情悲切,喊叫之聲卻漸漸如蚊蠅般,終是失了神,驟然癱倒在地,“那不是她。”他口型微動,身形更顯孤寂。
邢慕禾上前蹲下/身子,本想說些什麽安慰的話,可看着他的樣子,還是收回了伸出的手。
姬青竹一言不發,雙拳緊握,指尖用力扣着手背似有血滲出,邢慕禾低下眼眸,良久只聽得一聲嘆息,接着發出一個極輕的聲音:
“好。”
姬青竹已然想清,他緩緩褪下蒙眼的黑布,許久不視物,日光也有些刺眼,他不适地眉頭一皺,一閉一睜間眼中景象漸漸從模糊到清晰,他的眼眸清澈,不似常人,倒有些孩童般的赤誠,他伸出雙手慢慢地翻翻手背,待到眼睛确實可以看清後,才撐着桌子站了起來。
環視陌生又熟悉的家,從房間的桌椅到地上的碎片,仔細打量了一番。姬青竹的目光移向了屋內的人群,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最後雙眼卻緊緊盯着駱子寒,那眼神使邢慕禾都産生一種兩人早已相識的錯覺。
去衙門的路上,駱子寒一直攙扶着姬青竹,此人如行屍走肉般,也不知是否衣衫單薄的緣故,冷冰冰的不像活人,好不容易到了衙門,卻又遇到了那個令人讨厭的人。
“認屍?”
朱捕頭解了幾個衣衫扣子,面色通紅,說話時還帶着一股難聞的酒氣,他搖搖晃晃走到姬青竹面前,無禮地盯着他,“認什麽屍?”
如今還未散衙,朱捕頭竟還飲酒,邢慕禾也沒有好臉色,一旁的駱子寒主動提及:“自是墜山而亡的女子。”
“原來是那個。”朱捕頭搖搖晃晃地走着,“有什麽好認的?”他随意朝後揮了揮手,一屁股坐在衙門門口的臺階上,“都定案了,認個屁屍。”
“定案?”
邢慕禾忍着怒氣上前,“此案死者身份尚未查清,誰定的案?”
她本以為朱捕頭只是偷懶不負責,沒想到竟如此懈怠,随意定案,若此事為真,可不是簡簡單單地渎職,而是要蹲刑獄的。
可他一個捕頭,哪裏來的本事,邢慕禾心下一明,怕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你一個仵作?老揪着這事沒完了是吧?”朱捕頭起身,臉上也變得兇狠,駱子寒見狀忙将她護在身後,冷冷地盯着他。
“仵作守則有言:凡仵作驗屍,須盡力協助衙門确認屍源,如今苦主就在門外,你卻遲遲不允,百般推脫,你是想讓整個戴若鎮都知曉此事嗎?”邢慕禾掙脫駱子寒的保護走上前去,直直地盯着朱捕頭,“若你還敢阻攔,我便報上濮縣、報上陵川,如今掌管刑獄之事的馮大人嫉惡如仇,愛民如子,若他知曉此事可不會簡單地同我一般在這與你多費口舌。”
“我告訴你,今日這屍我們認定了!你允也得允,不允也得允!”邢慕禾斬釘截鐵,不容置喙,朱捕頭瞬時酒醒了一大半,他低下眼眸心中不知盤算什麽,又擡頭看看邢慕禾剛直正氣的樣子,終是冷哼一聲:“行,認屍是吧,我讓你們去。”他走近幾步,難聞的酒味直沖鼻子,邢慕禾皺了皺眉,“穆禾,咱們走着瞧。”
說罷洩憤般一腳踹開大門,“請吧。”
看似恭敬,可那行事口氣恨不得将邢慕禾活剝了,餓狼般的雙眼直直瞪着,面色比竈臺底下的灰還要黑。雖駱子寒之前提醒過邢慕禾勿惹小人,可事到如今這臉撕破就撕破吧。她自小跟在邢如鶴身後,學的就是對仵作來說死者至上,這世上沒有比死者更值得人尊敬的。
經過朱捕頭時,邢慕禾還是聽到他的一聲陰陽怪氣:“濮縣的仵作真是厲害,連我這個捕頭都不放在眼裏。”
邢慕禾腳步一頓,面色如常:“若想受人尊重,自己也該掂量幾下究竟受不受得起。”
小绾的屍體還在原處,身上蓋着白布靜靜地躺在屍房。
邢慕禾忽然想起,小绾墜崖,發現時已是血肉模糊,她雖已經将屍身縫合,可小绾的臉還是面目全非,她攔下姬青竹,躊躇一番還是再次提醒:“小绾她......姬先生還是做些準備為好。”
“不必了。她是我的妻,她都沒嫌棄我,我又怎會害怕她。”姬青竹徑直走向前,目光從白布的一端緩緩看向另一端,眼中深情,似是回想起兩人過往的相處。他終是顫抖着将白布緩緩掀起,看到面容的那一刻眼尾瞬間變得通紅,眼眸中浸滿淚水。
“她可是你的妻子小绾?”
姬青竹緊緊看着,片刻後卻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我與她相識便已經雙目失明,可笑吧,我根本不知道她長什麽樣。”
“那怎麽辦?”駱子寒眉頭一皺,看向身邊的邢慕禾。
邢慕禾也有些無措,原來姬青竹從未看過小绾,兩人的初見竟是陰陽相隔。她不忍再看,可如今連姬青竹也認不出,那死者究竟是不是小绾。
“我有法子。”姬青竹緩緩将白布蒙上,跪倒在地,從白布下拿出死者被遮擋的手,一只骨節分明,有些發白的手。
姬青竹慢慢閉上雙眼,将那只手移向自己臉龐,感受着手與臉的碰觸,從指尖、到指腹、手背到掌心,屍房內安靜一片,在場的人都不敢大聲呼吸,生怕驚擾了他們。忽然姬青竹的眼淚竟從臉上滑落,“啪嗒”一聲滴在女子的手背,濕熱、冰涼,泛着亮光,卻有些刺眼。
抽泣聲逐漸加大,竟變成嚎啕大哭,邢慕禾看了眼他,與其他人對視一眼默默地離開。
“如今死者身份已經确認,咱們與朱捕頭又鬧得那麽僵,你該如何修補姬夫人的容貌呢?”
駱子寒總能知曉她心中的疑惑和想法,邢慕禾歪了歪腦袋,姬青竹已經認出死者是小绾,而朱儀清和宋楚玉也正在詢問其他熟人确認畫像上女子的身份,如果真是小绾,那她的确要抓緊時間修補面容,還她一份體面,也能讓她與姬青竹以另外一種方式相見。
可屍體可等不了太久,她得一會先去囑咐衙門撒些石灰,以免屍體發生損壞,可屍單已簽,朱捕頭斷然不會再次讓她觸碰屍體。
這該如何?
她現在只是個仵作,而對方是捕頭,身份懸殊。
用錢?
兩人之間勢如水火,他定不會接受,邢慕禾皺了皺眉,既然他是捕頭,那便尋他的上級,向他施壓,如此他定沒有法子,只能準許。
駱子寒聽了也覺得可行,可該找何人呢?
“莫大人是谷縣縣令,不如問問他?”
“不行!”駱子寒脫口而出,瞥見邢慕禾的疑惑眼神,“他,他對你不懷好意。”
“哦。”
駱子寒又接着道:“你離他遠些,而且 他今日不在谷縣。”
“哦。”
不對,莫連雲不在谷縣駱子寒怎麽知道,邢慕禾掩下疑問,提議道:“那我們去拜托康大人?”
“不行!”駱子寒再次回絕,“康大人是濮縣縣令,而且已經幫過我們一次了,若再插手的話,怕引人非議。”
“那怎麽辦?”
駱子寒嘴角一勾:“我聽聞知府大人明日午時在龍緣客棧踐行,不如?”
邢慕禾看着他成竹在胸的樣子,眉頭一皺,駱子寒一直同她一起,從哪兒知曉這麽多事的。
“你莫不是早就打聽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