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午時已過,仍未見司徒夫人身影,邢慕禾坐在客棧大堂,眼神放空地盯着門外經過的人群,咬了口駱子寒剛剝好的橘瓣,渾身一哆嗦。
“咦……”邢慕禾忍不住連灌了四五杯茶水,才咬了一口牙就顫抖麻木了,幸好她方才已經用過餐食,要不可得難受一陣子。
駱子寒側身看着,卻不相信,一瓣橘子直接扔到嘴裏,果不其然地露出苦瓜臉。
“哈哈哈哈。”
邢慕禾将他的茶杯倒滿水,抑制上揚的嘴角,面無表情地遞了過去,也不知他從哪兒買的,這時節的橘子竟還這麽酸,不是被騙了吧。
她不再隐忍,哈哈大笑起來。
駱子寒居然被騙了。
似乎這件事更加好笑。
瞥見一臉嫌棄橘子的駱子寒,邢慕禾忙命小二上了盤新做的糕點,油酥香直竄鼻子,這香甜的口感一入嘴,方才的酸橘早被她抛在腦後。
“咱們不是剛用過飯嗎?”
駱子寒不解,明明剛吃過飯食,為何邢慕禾還能吃下糕點,他婉拒了邢慕禾的好意,瞄了眼被冷落的酸橘,嘆了口氣。
此時客棧用餐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經離開,大堂空蕩蕩的,邢慕禾換了個角落的位置,一邊發呆一邊等着。
“你怎麽會唱戲啊?”
閑着也是無聊,周圍也無人,她一人磕着瓜子無趣得很,索性便問了。其實邢慕禾今早聽到就很好奇,駱子寒四處游歷,除卻一身武藝,居然還會唱戲,這與他本人的氣質倒是不太相符,尤其他唱的還是虞姬,一個旦角。
邢慕禾幻想駱子寒畫着戲妝,穿着戲服在臺上“咿咿呀呀”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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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她幻想不出來。
駱子寒順手抓了把盤上的瓜子,也嗑了起來:“我師父教我的。她是個戲班的班主。”他繼續回憶道,“我自小是在戲班裏跟着他們走南闖北長大的,武藝也是唱武生的師傅教的。”
提起幼時經歷,駱子寒面露笑意:“那時日子雖然清貧,但有師兄弟們陪伴,倒也不覺得辛苦。”
“我師父是陵川人,上次做的那道筍絲便是她教的。”
原是這樣,邢慕禾想起之前吃到這菜時還對駱子寒産生過懷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那她現在在何處啊?”
“不知道。”
駱子寒落寞地嘆了口氣,“有一日她突然解散了戲班,自己一個人離開了。”
“也是從那時,我開始四處漂泊來到這裏,沒過多久就遇到了司徒大哥。”
邢慕禾眉頭一皺,聽駱子寒的講述他的師父待他應是極好的,可為何突然要不辭而別呢。她心疼地望着對面之人,彼時他的年紀和自己現在一般大,卻忽然失去了從小相識的師父和家人,一個人到處流浪,定是受了不少苦楚。
好在後來遇上了真心待他的司徒宣。
邢慕禾忽然理解為何當初司徒宣為他籌謀安排成為捕快,卻又不肯讓他與自己聯系。大盛視戲子為低賤之人,若被人順藤摸瓜查到他是戲子出身,又曾在谷縣登臺唱戲,別說惹人非議,便是捕快也怕沒得做。
為了駱子寒的前程,司徒宣竟連自己的死訊也沒有告知嗎。怪不得莫連雲當日雖然認出了駱子寒,卻也并未言明,他如今身為縣令,若好戲之名傳了出去,對他的仕途也是不利。
可好端端的,駱子寒因何突然生了做捕快的心思,是他本來心中便有此願,還是因為什麽別的緣由?話還沒問出口,門外一靓麗的身影便沖了進來。
來者正是司徒夫人江京梅。
她也不忸怩,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向着二人所處的角落直沖沖走來,邢慕禾側頭,看到她的侍女那個叫做小菊的丫頭不知和掌櫃說了些什麽,兩人一同去門口當門童去了。
“大嫂。”
駱子寒見狀立馬起身,恭恭敬敬地施禮道。也是,既然來此,便是确定了駱子寒的身份,那這聲大嫂也是該叫的,邢慕禾自知曉司徒宣的壯舉,也心生敬意,随着駱子寒一同起身喚人,“司徒夫人。”
今日司徒夫人沒帶煙鬥,可經過邢慕禾身邊,還是帶着若隐若現的煙味,司徒夫人也不推脫,趁着駱子寒起身直接一屁股坐在他的位置。
“他之前和我提起過你,但沒說名字。”
司徒夫人無視駱子寒遞過的清茶,卻拿起一旁無人再動的橘子,自顧自地剝了皮,面無表情地吃了起來。
口中的他自然說的是司徒宣。
看着司徒夫人吃橘子的樣子,那熟悉的酸汁似乎在邢慕禾口中再次迸發,她看着司徒夫人一瓣接着一瓣塞到嘴裏的酸橘,加之直沖鼻腔的橘香,讓她下意識不停咽着分泌出的唾液。
一口氣吃了兩個,司徒夫人才正式開口:“你們剛走我就知道是故人,按理說其實我應該立馬追出去的。”
那為何現在才來?
似乎能聽到心聲般,司徒夫人一臉不在乎:“因為我懶得追。再說那多沒面子,怎麽也得讓你們等會兒啊,要不我灰溜溜地上趕子求你們留下?你倆又不是我相公,憑什麽?”
“大嫂,大哥究竟是怎麽死的?”駱子寒突然開口。他眼下最想知道的就是此事,見到司徒夫人便忍不住。雖說司徒宣常年奔波勞碌,可他未曾發現司徒宣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一個正值壯年的男子又怎會說沒就沒。
司徒夫人面色一頓,瞬時回複正常:“病死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在場的三人都知道并非實話。駱子寒清楚她不願提及,可還是追問道:“大哥對我恩同再造,他的死訊為何不告知我?”
“你愛信不信。”司徒夫人雙手環抱,翹着二郎腿靠着椅背,“這是他特意囑咐的,至于原因你自己清楚,無需我多言。”
駱子寒當然清楚,邢慕禾也明白,司徒宣不願耽誤他的前途,怕被人抓住把柄。
“人都死了,還糾結什麽呢?”司徒夫人凝視駱子寒,“好好活着比什麽都強。”
話雖平常,可邢慕禾卻覺得大有深意。司徒夫人雖是一介女流,可為人處世卻似乎像是洞察一切,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一般。
駱子寒眼眶發紅,沉默不語,司徒夫人也心生不忍不願看他,轉而打量起邢慕禾。
“小丫頭,你們找我除了這個還想知道什麽?”
邢慕禾也不糾結為何身份又被識破,司徒夫人一雙眼睛似能洞察人心,不管是昨夜被眼神逼退的男子,還是此時此刻坐在對面的他們,在她面前都不由自主地放低姿态。
“司徒夫人久居在此,是否知曉為何此地女子癡迷輕瘦,到了一種瘋魔的地步?”
“一群蠢貨。”
司徒夫人嘲諷道,“我那相公還沒死的時候,有一日這裏突然來了一群不知道什麽底細的歌舞團,嫉妒人家領舞的外族女子能作鼓上舞,這群愚蠢婦人就整日嫌棄自己的身形,天天各種作妖,日日在那宋府醫館前排着長隊,哭着反着要法子清減,就和中了邪一般。”
駱子寒已恢複神情,整理好情緒仔細聽着。這件事他似乎有所耳聞,但那時他正籌謀離開谷縣,故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緣由。
“後來他們就整日整日的辦什麽‘選瘦大會’,真是一群瘋子,一個一個瘦成那個鬼樣子,半夜路上看到還以為哪裏飄來的惡鬼索命呢,魂都沒了還美,我看都是短命相,好好的日子不過,把自己個兒身體折磨成那樣。”
“那群男人也不勸勸,都想讓這比賽的頭彩落到自己家,反而煽風點火,讓那些不願随波逐流的女子也被迫受着這破風氣。”司徒夫人越說越氣,忙喝了杯茶降火,對着邢慕禾道,“我聽說前些日子那個小丫頭也是個瘦筷子?”
邢慕禾知道她指的是那名墜亡的死者,忙點了點頭:“昨日您曾讓鎮長有空去尋失蹤女子。”
“戴若鎮有很多失蹤女子嗎?為何我們都從未聽說。”
駱子寒也對此事十分上心,若某地有很多人失蹤,是必須禀報上級官府的,便是鄰縣縣衙也定會知曉,派人幫忙尋找。
可濮縣也好,陵川也罷,對此事竟是毫不知情,若真有多人失蹤,而谷縣瞞着不報,他日朝廷派人追責,莫連雲便是第一個受處置的。
司徒夫人嘆了口氣:“這件事若非久居在此的人,旁人根本不知曉。”
“其一,丢的都是些尋常普通人家的女子,這些人家又都有兒子,根本不喜女兒,對他們來說一個女兒丢就丢了,不會在意,也不會報官,既然無人報官,衙門當然不知道。”
“兒子女兒都是自家骨肉,竟如此偏心?”邢慕禾連飲了幾杯水,茶杯重重地拍在桌上,發出好大一聲,引得掌櫃不時地回頭,駱子寒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這才壓下心底火氣。
司徒夫人深深地看了眼她:“雖說朝廷近些年來也想法子提高了女子地位,允許女子做官什麽的,但人的思想與看法是不會那麽輕易改變的,尤其是這些小地方,民風‘純樸’得很。”
邢慕禾想起之前朝廷曾頒布允許女子當仵作的政策,陵川還是天子腳下,可就算如此,還是大多數人打心眼裏瞧不起女子,雖然她邢慕禾擅長驗屍的本事衆人皆知,可還是抵不過人心裏千百年以來的成見,在他們眼裏,女子就該相夫教子,不該整日抛頭露面,而和這些人的父親相比,邢如鶴已經做的很好了。
“可是,丢的女子多了,難免有人懷疑其中有什麽貓膩。”司徒夫人一停,“鬼神之說也被搬了出來,不過流傳最廣的,是這些女子都被抓去用來練就一種秘術。”
“一種長生不老、能讓人□□的仙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