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人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兩位公子竟也不怕惹禍上身?”
翌日一早,邢慕禾與駱子寒便尋了個理由上門拜訪。今日的司徒夫人倒不像昨晚那般盛氣淩人,一身素衣淡妝,若不是那只一模一樣的煙鬥和熟悉的煙絲味道,旁人定分辨不出躺椅上面容清雅的女子便是傳聞中火爆脾氣的司徒夫人。
“說吧。”
司徒夫人在躺椅上搖着,閉着眼睛漫不經心道,“找我何事啊?”
雖點着煙絲,邢慕禾還是聞到空氣中遺留的淡淡安神香的味道。她知人不可貌相,或許這女子并非如表現得那般堅強,可她心底裏卻很是喜歡司徒夫人的性格,如此豪爽必是個直腸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亮出身份:“我是僕縣縣衙的仵作穆禾,他是僕縣的捕快駱子寒。”
“僕縣公人?”
司徒夫人終于眯着偷瞧看了一眼,可眼神卻在駱子寒身上移不開,似乎認識他般,開口卻道,“我與僕縣縣衙素來沒什麽交際,我相公也早就駕鶴西去了,你們莫不是找錯人了?”
“想必司徒夫人也聽聞如山女子墜亡一事。”駱子寒向前施了一禮,“實不相瞞,我二人昨日正好在那女子墜亡前路過如山,得知此事心下難安,故特意請我縣縣令康大人允許替那女子驗屍,希望能查明墜亡真相。”
“可這與我有何幹系?”
“司徒夫人昨晚言語激烈,似乎知曉些內情?”邢慕禾語氣誠懇,低頭施禮,“穆禾請求夫人能透露些,助我二人查清這背後隐含的真相。”
趁着邢慕禾說話的功夫,司徒夫人也坐起身子,她緊緊注視着邢慕禾的雙眼,也不說話,似在分辨她說話的真實可信。
司徒夫人盯了片刻,接過侍女遞過的茶,打量的眼神終是停下,換上一副笑臉:“讓你們二人失望了,我真的不知道什麽內情。”
“小菊,送客。”
說完便再次閉眼躺下,不再搭話。
兩人被送至門口,邢慕禾仍不肯死心地頻頻回首,駱子寒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麽,在侍女的送客聲中,他忽然眼眸一亮:“下個月初二在下可否讨上杯雪水泡着紅梅的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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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不高,但駱子寒确定司徒夫人聽得清清楚楚,他回首看了眼邢慕禾,嘴角一勾告訴門口等待的侍女:“若司徒夫人無聊,想找我們聊聊天,便來龍緣客棧,我二人恭候司徒夫人大駕。”
回客棧的一路上,邢慕禾一直想問些什麽,卻還是不知如何開口。她突然有些自責,那日駱子寒是如此害怕被莫連雲認出,想必定有一番不堪回首的難過往事,不只是莫連雲,如山、戴若鎮、甚至是朱捕頭和司徒大人,她能看出來提起這些駱子寒的神色不似往常,想必有些內情,也許他根本不願提及,如今卻因為她屢屢揭自己傷疤,她心裏實在不好受。
若她那日不那麽糾結這件案子,是否如今駱子寒便不會舊事重談,不會那麽煩惱呢。
“怎麽了,看你好像在生悶氣啊。”
駱子寒笑出了聲,他一早便發覺邢慕禾的不對勁,沒想到隐忍了一路還是沒等到她張口發問。
“既然你不問我,那我便主動告知你罷。”
邢慕禾聞言側身,駱子寒也停下腳步望着天邊,思緒不知飛向何處,唇邊的弧度也漸漸平緩,半晌後終是開口:“想來那已經是五年前發生的事情了吧。”
駱子寒垂下眼眸,神情落寞:“還記得我們剛到谷縣時家家戶戶門口都挂着的燈籠嗎?”
邢慕禾點點頭,那時她還驚訝于谷縣的習俗與別處不同,很是新奇:“你說過,這些燈盞寄托着他們對逝去親人的思念。”
“不僅如此。”駱子寒對着空蕩蕩的街道,眼眸中似回到了多年前,“也是為了一個人。”
“誰?”
“我的結拜大哥——司徒宣。”
“司徒宣……”邢慕禾口中喃喃着,卻覺得這姓氏莫名的熟悉,“司徒夫人?”她一下便将兩人聯系起來,怪不得昨夜司徒夫人曾對鎮長說過她的相公對谷縣百姓有恩,這恩情莫不是與五年前此地突發的地動有關。
駱子寒不再言語,默認邢慕禾的猜測:“那時我內心迷茫,不知該做些什麽,整日渾渾噩噩四處游歷。彼時谷縣剛逢地動大劫,急需重建家園,安置災民,我看百姓生活困苦、無處傍身,便動了恻隐之心留在此地。”
“可沒想到那地動竟還時不時出現,有一次竟又使得房屋倒塌,那時我與司徒大哥并不相識,見他還在收拾門框,躲閃不及,便将他護在身下,救了他一命。”
邢慕禾瞳孔放大,不敢相信。原來兩人竟有如此過往,明明那時的駱子寒也沒有多大,更不是捕快,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以命相救,她心底倒生出幾分敬意。
“後來想想,我也不知當初為何沖了上去。”駱子寒感慨道,“不過幸好,當日我護了他,也是因此緣由我倆漸漸熟識,後來還一拍即合結為異性兄弟。”
“地動過後沒有多久,谷縣又爆發了瘟疫。大哥出錢又出力,整日為災民奔波籌款,設棚施粥、求醫治病。”駱子寒忽然想起,“如此說來,當時我與宋神醫也是見過的。”
駱子寒緩了口氣,繼續道:“在谷縣待了不到半年,我跟着他四處奔波,先前受災的房屋也逐漸重建起來,那時鎮長病得尤其嚴重,眼看就要斷氣,大哥費了好多心力每日守在床邊,這才将他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
邢慕禾沒有想到司徒宣對谷縣竟有如此大恩,怪不得即使他逝去多年,此地百姓或多或少仍給司徒夫人幾分薄面,原是有這段淵源。
可終究是“人死如燈滅”,在個人利益面前,恩情對于這些忘恩負義,只顧自身之徒來說又算得了什麽。司徒宣定沒有想到,當日他費盡心血救回的鎮長竟會如此苛責自己的妻子吧。
“那朝廷沒有撥款赈災嗎?”
駱子寒嘆了口氣,眉眼添了幾分憂愁,似不願回想:“那時的縣令姓段,是個貪生怕死之徒,又沒有什麽本事,慣會送禮讨好那些高官厚祿,我們當時也曾遞了帖子前去拜訪,可總是見不到人,大哥能力有限,全副身家沒多久便用盡,百姓那邊又需用錢。”
“沒辦法,只好尋別的法子。”駱子寒停了停,假意咳了幾聲:“實在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便……”
“便如何?”
“便只能從師爺的小厮入手。”
邢慕禾準備追問,忽然察覺到駱子寒的不對勁,忍住想說的話。師爺的小厮,這職務倒是有些耳熟,等她想起,眼神中也添了幾分複雜。
“是莫大人?”
駱子寒點點頭,可她瞧着駱子寒的臉色卻有些發黑:“當時實在沒了辦法,衙門若再不出手相助,視若無睹,百姓可都活不下去了。”
“我們打聽到莫連雲平日裏除了寫文章,就癡迷于聽戲,尤其鐘愛《貴妃醉酒》,這麽巧,我也會些,就想着能同他打好關系,借着唱戲之名與他混熟,再請他出手相助。”
話到如此,駱子寒卻不再多說,片刻終于鼓起勇氣,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我怎麽也沒想到,一來二去他竟誤以為我是女子,與他交好是心悅于他,還開口向我提親,我也吓了一跳立刻和他斷了聯系。”駱子寒一臉悔意,難以啓齒,“我是真沒想到事情竟會到如此田地。”
得知真相,邢慕禾終于可以理解為何當日駱子寒看到莫連雲時,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恨不得自己是個鴕鳥能将腦袋塞進地裏,也終于感受到那時莫連雲看清駱子寒時咬牙切齒的心情。
當真,是孽緣。
這莫連雲也是,之前提親的情景邢慕禾仍歷歷在目,說提親就提親,一點也不拖泥帶水,這性子倒是如五年前一般未曾變過。
“那後來呢?衙門可安置災民了?”
駱子寒生無可戀嘆了口氣,又一臉欣慰:“他到底也是個正常人,雖氣急了,可也分的清輕重緩急,也不知他同段大人說了些什麽,沒過幾日衙門便上表朝廷懇求朝廷撥款,百姓的日子這才慢慢好了起來。”
邢慕禾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後來大哥鼓勵我當捕快,又托人為我四處打點,我才一步步從低級捕快做起,幾年後破獲了幾次大案終于升任到了陵川縣衙。”
駱子寒并未說出他當捕快的契機,也未曾透露其中受過的苦楚與白眼,他本就不是身家清白有正經戶籍的人,在司徒宣的勸說下才生出這些打算,既如此禁些冷嘲熱諷也無所謂,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于離陵川更近一步。
可邢慕禾卻覺得有些對不起他:“武豹一案後,你明明是可以回陵川的,你好不容易才升任到陵川縣衙,在那裏你會有更好的前程。”
“我的前程,我自己說了算。”
駱子寒緊緊注視着邢慕禾,語氣堅定:“人生短暫,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邢慕禾低下頭,本能地逃避對面炙熱的視線,又尋了別個話題:“那司徒夫人呢?你也早就認識了嗎?”
“一面之緣罷了。”
“我只記得那是臘月初二,大哥的生辰。我們正坐在茶樓下棋,突然有一女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虎的很。”駱子寒唇角一勾,“大哥也吓了一跳,那女子端着杯清茶霸王硬上弓般硬往他嘴裏灌,還解釋說是清晨的雪水泡着剛開的紅梅,自己特意為他準備的。”
駱子寒側身看着邢慕禾:“大哥成親時我公務繁忙抽不開身,再加上之前他曾多番囑咐,若非必要,我與他最好不要見面,因此我只知道大嫂家裏是開镖局的,為人豪爽,別的一概不知。”
“直到方才離開我才想起她便是那日的女子。”
“所以,你才故意提起那茶水?”
駱子寒點點頭,其實得知她是司徒宣的遺孀本應上前相認,可他也是才知曉司徒宣已死的事實,現下心裏也是一堆疑問。
“你說,司徒夫人會來客棧尋我們嗎?”
“一定會的。”駱子寒擡眸,一雙眼充斥着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