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邢慕禾推門出去一看,原是一老者與一中年女子,女子盤着夫人發髻,雍容恬靜,面露微笑,明眸善睐,雙手挽着老者胳膊。老者雖兩鬓斑白,卻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如同得道仙人一般。二人皆着淡色衣衫,老者手上還帶着一藥箱,箱子的背帶在肩上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這位小友,我乃康夫人所請大夫,不知康夫人現在何處?”
老者平靜而堅定的聲音不由讓邢慕禾生出幾分尊敬,她忙微微施了一禮,“康夫人在後院,我給二位引路。”
邢慕禾伸手準備接過藥箱,怎料那老者竟出言婉拒,“多謝小友好意,小老兒自己來便好。”
一旁的夫人見狀,笑着出言解釋:“小友別見怪,那藥箱是他的寶貝,連我這枕邊人都不能随意觸碰呢。”
邢慕禾點點頭,示意并不在意,片刻便帶到康夫人居所。
侍女遠遠地瞧見幾人身影,十分詫異,快步上前迎接道:“宋神醫,您怎親自來了,方才明明說好了我們夫人稍後親去拜訪的。”
“不妨事。”宋宏大氣地揮了揮手,宋夫人打趣道:“能給康縣令的夫人治病,他深恐耽擱,早早地便收拾好催着我快來了。”
侍女感激地很,忙請宋氏夫婦前去大廳,臨走也不忘施禮謝過邢慕禾,“多謝穆仵作引路。”
“無妨。”
邢慕禾望着宋神醫的背影,有些出神,康夫人果然還是尋了大夫治病。
她不再逗留,轉身随着來時的路返回書房。
晚膳時分,幾人喝着粥,駱子寒忽然提起了宋神醫來衙門替康夫人診治之事。邢慕禾聽後想起與他的初見,不由贊嘆道:“宋神醫為人和善,仙風道骨,宋夫人看起來年歲小些,但是溫柔大氣,頗有主母威儀。”
見幾人疑惑,邢慕禾便将引路之事全員告知。
“聽聞宋神醫此番診治極細,既詳細問詢了衣食住行,連把脈都探聽了好一陣子,希望這次所開湯藥對康夫人有效吧。”駱子寒感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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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慕禾也嘆了口氣,康夫人願為夫君飲那黃連般的苦藥,或許也是想多陪他一段時日,她又想起宋神醫與夫人,從模樣來看他們歲數相差頗大,但感情極好,不由心生羨慕,“宋夫人雖與夫君差些年歲,但看起來琴瑟和諧,十分恩愛呢。”
怎料此話一出,本默默飲粥的宋楚玉勺子驟然跌入碗中,發出一聲脆響。
朱儀清眼神複雜地望着她,擔憂聽了此話她心裏難受。
“許是這兩日有些疲累,手有些酸。”
邢慕禾心疼地看向她,宋楚玉因比在座的他們年歲大,便主動承擔起照顧膳食的責任,“姐姐,其實你不必每日都給我們做好現成的晚飯。”
宋楚玉本就每日忙碌于照顧花草,還要每晚做飯,她早就想勸說了,“我們幾人可以輪流做的,本就已經便宜租住,怎能還讓你這麽勞累呢。”
不等宋楚玉拒絕,駱子寒也贊同了這一提議,“阿禾所說也是我的意思,不如明日便由我來,後日阿禾,然後儀清?”
朱儀清也贊同地點點頭,宋楚玉近日的确疲憊不少,他也擔憂得很。
“來,這段時日你辛苦了,多喝些粥補補身體。”朱儀清起身拿過宋楚玉的碗又添了幾勺,這下碗中的粥可是滿滿當當。
宋楚玉哭笑不得地接過粥碗,只能無奈地皺皺眉,乖乖拿起勺子慢慢喝了起來。
邢慕禾回憶起這幾日宋楚玉似乎每日魂不守舍,連擺弄花草也失了精力,正好想起宋神醫明日似乎還會在濮縣義診,于是提議道:“宋姐姐,我聽聞宋神醫明日還會義診,不如我陪你去瞧瞧,把個脈取些藥補補身子?”
不知這話哪裏說得刺痛了宋楚玉的心,她竟停下喝粥動作,呆呆地望着碗發呆,不多時豆大的眼淚便從眼眶中跌落下來。
“姐姐?”
邢慕禾整個人驚呆了,自認識宋楚玉以來,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只能手忙腳亂地安慰起來,“姐姐,是阿禾胡言亂語,不會說話,姐姐無須放在心上......”
駱子寒也皺着眉頭,回憶一番邢慕禾似乎并未說什麽,只是一些關心之語,怎宋楚玉反應如此之大。
“我吃飽了,你們吃吧。”
宋楚玉淡淡說了這句話,便起身離席。邢慕禾緊張地望着她的背影,想要上前跟着安慰解釋,卻被朱儀清伸手攔下,“讓她靜靜吧。”
邢慕禾疑惑地看着朱儀清,再望望遠處宋楚玉落寞的背影,點了點頭。
她蹙着眉頭仔細回憶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說辭,只是簡單的關心話語,唯一有可能使宋楚玉反映激烈的點便是自己今晚曾多次提到的宋神醫。
宋神醫,如果她沒記錯,是叫宋宏,而宋楚玉也姓宋,難道兩人有些什麽聯系?
她看向在場唯一可能知道事實的朱儀清,許是被她盯着有些尴尬,朱儀清假意咳嗽幾聲,這件事是宋楚玉的過往,他也不知該不該說出別人經歷。
“宋姐姐與宋神醫是何關系?”
見邢慕禾已經猜出幾分端倪,朱儀清這下不能裝作不知模樣,他滿眼慌張,十分矛盾,但說還是不說他心裏實在躊躇。
“阿禾也是關心她。”駱子寒适時出聲解釋道,“若你實在不願說便作罷。”
邢慕禾回神看了眼駱子寒,點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與過往,我不是非要知道的。只是我從未見過宋姐姐那番模樣,實在有愧,若不是我說錯話,她便不會哭了。”
說完,她便低下了頭,幾人也不再說話,瞬間身處一片安靜氛圍。
“其實......”朱儀清心中思量一番,還是決定将此事說出,畢竟他們都是關心宋楚玉。
“那位宋神醫便是楚玉的父親。”
邢慕禾心中已有猜測,但聽到朱儀清證實還是有些震驚,若是親生父女,宋楚玉怎會流落在外,孤身一人。
“楚玉原本是谷縣人,她的娘親是一名普通的花農之女,因采購花草藥與宋伯父相識,一來二去便互生情愫,怎料楚玉的祖母嫌貧愛富,得知此事堅決不肯讓楚玉的娘進門。兩人愛得深沉不願分開,便私下成親,後來還生了楚玉。後來這事情不知誰傳出去讓宋老太太知曉,于是她将宋伯父五花大綁,還給楚玉的娘送去了一紙休書,她娘性格剛烈,不願繼續糾纏下去,互相痛苦,便帶着楚玉回了娘家濮縣。”
朱儀清回憶道,“誰知那時伯母已經懷有身孕,她不舍打掉,便也生了下來。這便是楚潤,可是楚潤有天生的哮喘,故而伯母與楚玉都十分重視擔憂。一個女子帶着兩個嗷嗷待哺的娃娃,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後來沒過多久,伯母辛勞成疾,留下了這套宅院便撒手人寰。楚玉心疼弟弟,決定自己賣花弄草,将入書院讀書的機會讓給了楚潤,等他回家再讓楚潤教自己讀書。我與楚潤是書院同窗中關系最好的,後來通過他認識了楚玉。”
說到此處,朱儀清許是想起了與宋楚潤的同窗情誼,眼尾也紅了起來。
邢慕禾曾從宋楚玉處聽聞一些關于她弟弟的往事,知道他們姐弟關系很好,但不知朱儀清與宋楚潤竟也有如此深的情誼。
“當年我不善讀書,只在丹青上有些成績,楚潤知我心懷捕快之志,毅力支持。”朱儀清笑出了聲,“他是唯一支持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願意裝作壞人讓我抓的人。”
朱儀清再次回憶道,“楚潤知道她姐姐喜歡紫薇花,便四處打探哪裏有珍品紫薇,我與楚潤尋了将近三年,不知求了多少人,吃了多少苦,終于在楚玉十八歲生辰之時,送了株青玉琉璃給她。”
“難道便是院中那棵?”駱子寒指了指一旁盛開的紫薇,疑惑道。
朱儀清點點頭,“此花常開不敗,且香味不似旁花如此馝馞,楚玉得知後既歡喜,又心疼,于是花費了很多時日照顧這株珍品。”
“後來......大概兩年多之前......”
朱儀清不知想起什麽,有些憤怒,“宋老太太又不知從何處打聽到伯母當年懷孕,還生下一個兒子。便領着一群人來此處準備将楚潤搶走,推搡間險些傷了青玉琉璃,楚潤為了護它,竟引發了哮喘。”
“那群人只是想要将楚潤帶回去,竟完全不顧楚潤死活,還拼命拉着楚玉不肯讓她靠近。”
邢慕禾聽到此處,十分共情,似乎當時的慘劇親眼目睹,眼眶不禁充斥着淚水。
“楚潤就這樣,丢了命......明明是醫藥世家的公子,最後卻被病痛折磨而死,而害死他的罪魁禍首還是自己的親祖母。”
朱儀清擦擦臉上淚水,“這十幾年,楚玉那所謂的父親對他們不管不顧,這讓她怎能不恨。”
許是這段經歷實在讓人共情,朱儀清說完緩了緩,忽然留下一句,“她難過時,會去後院的石凳上坐一會兒。”然後起身朝着後院走去。
駱子寒看着身旁一臉悲切的邢慕禾,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道:“不知者無罪,你也是無意才提起的,別想太多了。”
“若你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不妨去看看她。”說完,起身将桌上碗筷收起移步廚房。
邢慕禾沏了一壺宋楚玉愛喝的茉莉花茶,端着茶具,慢慢走到後院。這裏之前門上一直挂着鎖,故而她從未踏入,後院景象與前院頗有不同,未見任何花草裝點,倒顯得十分荒涼。
宋楚玉靜靜地坐在石凳之上,雙手托着下巴遙遙地望着天邊的圓月,一旁的朱儀清見邢慕禾前來,便起身将位置讓出,想說些什麽但還是回頭望了望宋楚玉便與她點頭示意之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