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姐姐。”
邢慕禾輕聲喚了一聲。
自得知宋楚玉的過往,她能夠設身處地,以宋楚玉的身份體會方才自己所說的話,當着從小被舍棄的親生女誇獎贊賞父親和後母,換做誰也會忍不下去的。
宋楚玉緩緩轉過身,撩了撩前額的碎發,朝她露出了一個微笑,如星辰般耀眼,如銀河般絢爛。
“阿禾,過來同我賞會兒月吧。”宋楚玉拉過邢慕禾的手,溫柔道,“人說‘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陵川的月亮也和濮縣一般無二嗎?”
邢慕禾擡眸望着夜空,幼時她常常同馮煜賞月,彼時并未有這種思鄉之情,如今身在異鄉,聽着宋楚玉的話語,心中竟也生出幾分鄉愁。
“姐姐是想谷縣的日子了嗎?”
宋楚玉長長嘆了口氣,眼眶的淚不知何時留下,淚水挂在臉上,在月光的照射下閃着銀光。
“雖然我在那裏只短暫的生活了幾年,但始終是我的家。更何況,那時的我雖是幾歲孩童卻有着爹娘陪伴。”
“可惜......我已經忘記他的模樣了。”
邢慕禾聽出宋楚玉所說的是她的父親宋宏,她心疼地望着這個女子,“趁還有機會,不如同他講清楚?”
宋楚玉搖搖頭,“如今他已經有了新生活,佳妻在側,我又何必叨擾呢。”
“若他根本不記得有我這個女兒,只會給雙方都造成困擾,徒增煩惱罷了。”宋楚玉飲了口茉莉花茶,贊嘆味道香醇,不住地點頭,“我有好茶可飲,好友相伴,足矣。”
邢慕禾又陪宋楚玉飲了會兒茶,閑聊幾句便回房休息,卻又在門外發現一封信。
信中別無他物,僅有一畫。她仔細分辨一陣,才看清畫上是只可愛小豬,它不只戴着頭巾,穿着衣衫,手上似乎還拿着什麽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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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睛一看,頂頭輕細,另一端如針般。
這不是她曾經給駱子寒介紹,自己的寶貴工具嗎?
難不成,這幅畫畫的是她?
邢慕禾撲哧一下笑出聲音,駱子寒畫功極差,小豬畫的也四不像,若非這手中之物,誰能分清所畫究竟何方神聖。
她知曉此畫是駱子寒故意送來哄她開心的,心裏頓時一片溫暖,于是癡癡地望着駱子寒緊閉的屋門,輕輕借嘴型道了聲:“謝謝。”
第二日,邢慕禾正忙着制作祛除屍臭的藥包,駱子寒匆忙從外趕來,“有命案。”
她立刻放下手中忙活之物,提起一旁工具箱便随駱子寒一同前往現場,路上駱子寒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講解一番,走到客棧門口,邢慕禾按着規矩問道:“死者是何人?”
駱子寒聽言忽得收了聲,他眼神不安地來回躲閃着,扭扭捏捏不知該如何開口,“是你認識的人。”
邢慕禾瞬間如同渾身被潑了冷水般,她顫顫巍巍地,眼神慌亂,心裏胡思亂想,不敢說話。
“是宋神醫。”
雖已有準備,但聽到的時候邢慕禾還是眉頭緊鎖,宋神醫?明明昨日他還生龍活虎,與她交談時的情形歷歷在目,怎今日就天人永隔。
她知道世事無常,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沒什麽好驚訝。
只是,宋神醫那是宋楚玉的爹啊,不知宋姐姐知曉此事,心中該作何感受。
邢慕禾撫了撫胸口,整理了下心情,随着駱子寒進入客棧。
這是一間古典質樸的房間,她掃視四周,桌上擺着茶具,茶杯中似乎還盛着些水,凳子也似有人坐過般,床上整齊幹淨,未有睡過痕跡,地上則遍布紙頁、墨跡。幾名捕快紛紛讓開路,邢慕禾這才看到躺在地上的死者。
她上下打量一番,宋神醫着深色長衫,臉上未有明顯傷痕,他的雙眼直直瞪着,瞳孔渙散呈濁,身體也變得僵硬,“至少已經死了兩個時辰。”
掀起死者衣服,邢慕禾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詫,脖頸驟然有紅印,但仔細辨認下,有兩條重合的痕跡,應是繩類東西勒過,且一前一後,一深一淺,“這條深紅色勒痕是死前所傷,而這條淺痕已經變淡,相信已有一段時間。”
“有血?”駱子寒壓低聲音,指着地下。
邢慕禾和駱子寒将死者擡到一邊,此時原來地方露出幾滴血跡,只因死者身着暗色衣衫加之躺于地毯之上,才未發覺。
“這麽點血,怕是兇手留下的。”邢慕禾解開掩鼻面布,脫下手套,“此案有疑,需回衙門進一步檢驗。”
駱子寒扶了扶腰間佩劍,喚來幾名捕快将死者擡回衙門。
“将現場封鎖,任何人不得擅入,将涉案人員,包括昨晚與死者接觸之人,死者的親屬家人通通帶到衙門。”
...
邢慕禾從康縣令處拿到準許解剖的文書返回屍房時,駱子寒正環抱着劍,靠着門框四處張望。
兩人一頓準備,将護衣、護具通通穿戴好,這才走進裏面。不同于第一次的生疏與緊張,駱子寒凝神注視,口裏早早便含上姜片,左手持屍單,右手拿毛筆,乖乖陪在邢慕禾身邊。
邢慕禾從櫃櫥拿出藥包,內有蒼術、皂角,點燃置于屍體之前,然後将死者衣衫緩緩褪下,用白布暫時蓋着下身,翻動着他的臉,“死者兩眼圓睜,舌未抵齒,面色驚恐,未見損傷。發中也未見可疑之物。”
“脖頸處的勒痕已有變化,死後傷痕顏色變深,兩條勒痕似同一條兇器所為。”她靠近死者,仔細檢驗着四肢與軀幹,“胸前有一處縱向刀傷,長兩寸,寬半寸,但并未傷及心口,且傷口邊緣血肉已經結痂,是生前傷,已經有一段時日。”
“這是何物?”
駱子寒指着邢慕禾拿出的幾塊餅狀之物,有些詫異。
“此乃梅餅,由蔥、椒、鹽、白梅、面粉等物制成,蒸熟後敷在死者身上,可顯出淤青損傷。”一刻鐘後,邢慕禾将涼透的梅餅取下,死者背後果然露出淤青。
“腰背處有一淤青,呈橫狀,長四寸,寬一寸,似撞到一物之上而形成。”邢慕禾忽然皺眉,嘆息道:“雙手手腕處也有被綁痕跡,似乎沾了些還有些棉麻之物,不知從何而來。”
“奇怪,宋神醫為何有這麽多的傷痕。”,邢慕禾取出工具剖開身前胸骨,臉色微沉,“死者喉骨發黑,是中毒之像。”
她接過駱子寒遞來的銀針,刺入死者口中,“銀針發黑,曾飲過劇毒。”
“胃中有未消化的面條。”邢慕禾又拿出銀針一試,“但胃中肉糜并無毒。”
駱子寒停下記錄的手,思索道:“看來是死後被人灌入毒藥,因此咽喉有毒,但胃中無毒。”
邢慕禾點頭贊同,她回想死者身上痕跡,多為死後損傷,可死因是什麽呢?
她突然想起看到死者的第一眼,若未記錯是睜着眼睛,況且死者年事已高,難道......
邢慕禾腦中忽得蹦出一個想法,立刻拿出工具将顱骨小心揭開,然後謹慎檢驗,忽然看到什麽,她安心地呼了口氣,解釋道:“死者腦中有一微小肉瘤,生前曾受到巨大刺激,導致肉瘤破裂出血。”
“換言之,宋神醫是驚吓過度,導致心脈停止急性而死。”
驗屍完畢,邢慕禾縫合死者遺體,片刻大功告成。清理幹淨桌面髒污血跡,洗淨工具與雙手,她檢查屍單,沒有差錯,遞了過去。
駱子寒已經熟門熟路,他收好屍單,拿出一旁的醋距離火盆三五步處潑于上,邢慕禾看後不住點頭,從盆上踏過轉身等着,駱子寒踏過之後,一臉得意,“如何?”
“孺子可教。”
脫下外衣走出屍房,門外等候的捕快上前抱拳:“駱捕快,宋宏案的相關之人已經帶到。”
駱子寒揮手示意知曉,嘴角浮現笑容,盯着邢慕禾,“如何,一同去?或許能有所發現。”
邢慕禾微微皺眉,仵作之職為驗屍,查案應不歸她管。“上次武豹案是康縣令特許,如今案子已破,我再插手探案,于理不合。”
怎料駱子寒卻在衆目睽睽下将邢慕禾轉了個方向,俯身溫柔耳語道,“我已征得康縣令同意,穆仵作可以同我一起查案。”
“走吧。”
邢慕禾無奈一笑,只得跟在身後,先斬後奏,還裝模作樣問自己的意見。
真是的......
“駱捕快。”朱儀清後面領着一婦人,婦人臉上血色盡失,面無表情,雙眼紅腫,臉上還挂着淚痕,“這是宋宏的夫人,得知丈夫死訊驟然暈了過去,剛剛醒來。”
“宋夫人,能說說你最後一次見宋神醫時的情形嗎?”
宋夫人拿錦帕擦拭着淚花,忍着哭腔,淡淡道:“昨日我與夫君一同去衙門給縣令夫人診治,回來後他便一直鑽研醫書,尋思藥方,我知他今夜肯定又忘了用膳,便托客棧小二送碗平日他愛吃的蝦子面。後來我便睡了,直到今日捕快上門我才知道,他竟......”
邢慕禾望着她裝作堅強的模樣,臉色蒼白如紙,聲音也顫抖哆嗦,不由心生同情。“你與宋神醫一直是分房而睡?”
宋夫人臉色微變,點了點頭,“他為病人看診之後,便會徹夜察看藥典,寫出治病良方,故而義診這幾日我們都是分房。”
駱子寒指尖敲了敲桌面,改口道:“能說說為何突然來陵川義診嗎?幾人随行?宋神醫家中還有何人?”
“我們是谷縣人,每年這個月我夫都會來陵川義診幾日,以往都是我、府中管家、還有我夫的妹妹和一個徒弟同行,但因我婆婆去世,家中不能無人作主,今年便留我夫的妹妹宋仙留守家中。我們四人來此。”
“每年都來?可有什麽約定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