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此案一結,方前阻撓查案以及與李懷同流合污的捕快之流皆被問罪懲處,而賈仵作也因做事不用心被辭退,但康夫人看他實在可憐便留他負責衙門馬廄事務。李懷的東西皆被查封,衙門後院也空置下來,除卻康縣令夫婦及仆從幾人,仍有幾間房空缺,康縣令便提議駱邢二人同住,可邢慕禾再三思索還是決定婉拒,原因有二:
一來康夫人抱恙需靜心調養,宿在何處恐會打擾。
二來她與宋楚玉一見如故,已然習慣,不舍離開。
所以,她和駱子寒商量一番後還是婉拒了康縣令的好意,好在康縣令也能夠尊重二人想法,便不再出言邀請。
事情都已解決,馮煜也與衆人告別後踏上回陵川的歸程,離開前他與邢慕禾依依惜別,而一旁的駱子寒看着二人相互不舍,一直囑咐的樣子臉黑得如同竈臺上的鍋底一般。
送走馮煜,幾人又留下分別整理此案的相關證物與文書,便暫時分離。駱子寒另有任務,等他回到家裏,已近戌時。其他三人已經用完膳食,廚房裏有他們特意留下的飯菜,駱子寒吃完将碗洗好,準備練劍時天上突然下起小雨,不到片刻竟愈下愈大,恐整夜傾盆。
“駱捕快。”
房中的宋楚玉聽到雷雨聲響,掀開簾子朝廚房喊道:“門後有幾柄油紙傘,鍋裏有些姜湯,你去送些給穆禾,順便接她回來吧。”
“阿禾?她不在房間嗎?”駱子寒詫異道,早已過了散衙之時,她不在家去了何處。
“她用完飯說衙門還有些事,便回去了。”宋楚玉答道,“她衣衫單薄,飲些姜湯暖身,不至感染風寒。”
駱子寒朗聲應下,用小盅裝了碗滾熱姜湯,拿了勺子,裝在餐盒。出發之際,卻發現他已經無手拿第二把傘。他盯着手中的餐盒,若用此手拿傘,恐湯灑落,心中思量一番,二人倒是可以共撐,不妨事,便只撐着一把油紙傘去往衙門。
邢慕禾此時正仔細地翻閱此案屍單、記錄,右手拿筆一字一畫将過程心得仔細書寫,一手晉唐小楷寫得極好,字形方正,一筆不茍。
這是她第一次獨立擔任仵作處理的案子,因此極為重視。
燃着的燭火因時而風吹的影響,忽明忽暗,邢慕禾卻毫不在意,若非雨點斜絲打濕了筆下頁紙,繼而燭光輕滅,都不知何時才會歇筆停下。她站立起身借着夜裏月光将開着的小窗關好,拿出火折子再次點燃白燭,本一片烏黑的房間瞬間有了幾絲光亮。
“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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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慕禾落下最後一筆,望着密密麻麻的滿屏紙頁,頗為滿意。等她将東西收拾好,準備吹滅燭火回家之時,卻驟然聽得一聲響雷。
轟隆隆!轟隆隆!
方才書寫之時并未發現,窗外雨勢不知何時竟愈演愈烈,滾滾雨珠擊打在院中、窗邊,狂風狠拍着木窗,時不時發出聲響。
“今夜怕是要在此過夜了。”
這一念頭剛出,邢慕禾便聽到門外傳來幾下人聲。她定睛一聽,似乎是在呼喚誰,再定睛一聽,竟是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
果然下一秒,駱子寒的聲音便在身後響起。
“阿禾。”
他怎麽來了?邢慕禾詫異地望着他,一身黑衣,左手提着一精致餐盒,右手紙傘上雨水流下,打濕一地。她還未張口,駱子寒便将紙傘靠在門邊,在地上來回擦擦鞋底,拿着餐盒笑着走來。
“你的宋姐姐,擔憂你衣衫單薄,怕感染風寒,特讓我給你送些姜湯。”駱子寒取出盒中小盅與勺子遞了過去,“還是燙的呢,多喝些,禦寒。”
邢慕禾呆呆地點了點頭,卻發現駱子寒的左肩似乎濕了一片,但由于身着黑衣,又是夜色,故而很難察覺。
“我去向康夫人借副碗筷,一起飲些吧。”邢慕禾出聲提議,起身準備出去。
“不必了。”駱子寒順手攔下,“雨勢正大,別淋濕了。你飲便好,我無妨。”
聽了這話,邢慕禾乖乖點頭回去坐好。一勺姜湯下肚,周身瞬間溫暖起來,她不由多飲了幾勺,宋楚玉這姜湯除去尋常姜汁與紅棗,不知還加了些什麽,竟出奇的好喝,姜味很重卻不辣口,一股棗香外還能品出淡淡甜味。
她眉眼含笑,忽得放下勺子擡起了頭,一旁的駱子寒本支着腦袋,望她望得出神,卻被邢慕禾這一動作吓了一跳,怔了一怔。
“怎麽了?”駱子寒神情尴尬地換了個坐姿,“燙着了?”
邢慕禾輕搖幾下腦袋,拿起勺子在碗中舀了舀,他冒着雨前來為她送姜湯,是為宋姐姐的囑托還是內心想來,邢慕禾突然想問他一句。
可不知怎地,本是心中疑惑,竟下意識地問出了聲。
此話一出,二人皆呆了一瞬,房中忽然寂靜萬分,只聽得窗外風雨交加之聲。邢慕禾此時還為男兒身,這個問題......
甚是奇怪,不合時宜。
“嗯......”
駱子寒移開對視的雙眼,慌亂地瞥了瞥四周,以手為扇生些風來,“好熱哦......”
沒頭腦的話讓邢慕禾哭笑不得,喝姜湯的是她,駱子寒怎會身熱,不過這問題有些怪異,的确不好回答,也生了幾分悔意。
本以為這一話題已經揭篇,怎料片刻之後駱子寒忽然補充道:“我剛用完膳食,正好四處走走。”
見邢慕禾一臉茫然,駱子寒繼續補充:“夜裏涼快,我便應了這差事。”
許是駱子寒也覺得方才胡言亂語,不知所雲,沒臉可聽。于是拿手遮擋着臉,側過身子緊閉雙目,皺着眉頭,一臉悔恨。
邢慕禾倒是并未将他方才所說放在心裏,可她飲着姜湯,卻猛地想起之前在陵川的聽聞。
駱子寒在陵川似有要事。
可有何要事,她并不知曉,但當時駱子寒調任濮縣是因遲遲未破的連環女子被殺案,如今此案真相大白,駱子寒或許也要按照當初約定回任陵川縣衙。
她不知道駱子寒心裏是何想法,雖來此地只有不到半月時間,但她認識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無論是康縣令同康夫人,還是宋楚玉或朱儀清,她都心生不舍,更重要的是,她很喜歡在此地擔任仵作的日子。
這種全心全意為死者查明死因的過程,很有意義。
她想繼續。
可是,駱子寒呢。
邢慕禾将目光緩緩從姜湯移向側身的駱子寒,看着他時而搖搖腦袋,時而握握拳頭的糾結模樣,嘴角含笑。
她心裏也舍不得駱子寒。
但此事,必須講清楚。
“駱捕快。”邢慕禾下定決心,終是出聲。
駱子寒聽得聲音,立刻轉了過來,準備繼續開口解釋的時候卻發現邢慕禾略顯嚴肅的神情,他頓時有些慌亂。
“我聽說當日你來這裏,是濮縣縣衙借調你來查破此案。”邢慕禾停了停,呼了口氣,将心中疑惑直接問出:“那你有何打算,可要回陵川?”
“還是暫時留在濮縣?”
駱子寒的臉色瞬間陰了下來,多日忙碌倒是将這件事情抛之腦後,如今聽邢慕禾說起他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的确需要仔細考慮。
各縣衙捕快人數固定,分為兩隊,隊伍領頭為兩名一級捕快。駱子寒在陵川雖已夠升一級捕快,只因剛剛升任陵川,故而需些時日才可正式獲聘。正逢濮縣有案,便暫調過去處理,按理說應及時回陵川複職。
可駱子寒自知道邢慕禾女子身份,便欽佩于她仵作才能,與她合作破案時又事半功倍,現下倒是多了幾分考慮。
“那你呢?”駱子寒問道。
邢慕禾原本是陪伴追尋駱子寒而來,此刻卻想留在這裏;而駱子寒是為破獲此案,如今卻因邢慕禾不願離去。
二人都有了牽挂,這一決定便顯得極為重要。
許是話題沉重,兩人都許久未曾開口。邢慕禾将勺子取出,兩手端着姜湯一飲而盡,“我想留下。”
“我想留下。”
令她驚訝的是,駱子寒竟也決定留下,可他并未有何必須的理由,怎會做此決定。
與邢慕禾相反,駱子寒對于她的決定确是了如指掌。多日相處,她的一言一行駱子寒看在眼裏,他雖不知為何一小小女子來到此地擔任仵作,但她對于此職之熱忱,令人佩服,對于她的這一決定,并不驚訝,甚至心中早就想到,邢慕禾定會留下。
而他做這個決定也是再三考慮過的,他并非腦袋一熱便會随心所欲之人,那件案子是他畢生心病,但實在錯綜複雜,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絕不可能窺得什麽線索。況且上次刺殺那件事,他仍耿耿于懷,也許暫時不回去是個更好的選擇。
更重要的是,他想再與邢慕禾相處一段時日,一段就好。
他不想後悔。
“陵川雖好,但缺了些什麽。”駱子寒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
“這裏也不錯,何況若我不在,何人護你平安?”
邢慕禾聽了這話,以為是自己的緣故駱子寒才會留下,忙婉拒道:“沒關系,你無需擔心我,我可以的。既然我是衙門中人,安危自有衙門負責,康縣令會護着我的,還有朱捕快他也會護着我的。倘若你想回陵川便回吧,真的,別因為我耽誤了你的正事,等我回了陵川我們還可以再見面的。”
見駱子寒臉色愈發不對勁,四周的氣氛也漸漸變得陰暗,邢慕禾以為他難于向康縣令禀明此事,便提議道:“若你嫌尴尬,開不了口,不然我替你與康縣令說,他定會同意的。”
駱子寒的臉色時青時白,邢慕禾根本不給他插嘴解釋的機會,他只得瞪着眼睛有苦說不出。
正當此時,門外突然傳來朱儀清的聲音打破房內尴尬。
“駱捕快,穆仵作。”
朱儀清好奇地打量着,看到二人在房中坐着并未有起身回家的樣子,皺眉道:“雨都停了,為何你們還在這兒?”
這兩人遲遲未歸,宋楚玉擔心得很便派他來尋人,可他們似乎并未着急回家。
“雨停了?”邢慕禾快步到門口,欣喜道。
此時本狂風驟雨的天僅剩烏雲一片,地下處處水灘,只聽得屋檐時而低落的聲響。但還是有陣陣涼風吹來,邢慕禾理了理身上衣衫,“還是有些冷。”
駱子寒聽後便準備将身上外衣脫下,怎料卻察覺到有些不對,原今日穿着黑衣勁裝,未披外衣,只得尴尬地摸摸鼻子。
可一旁的朱儀清卻注意到他的動作,不知他意的朱儀清好奇道:“你身上癢嗎?”
“什麽?身上癢?”
邢慕禾轉過身,“我房裏有藥,回家後給你取些,藥效極好,塗抹後一盞茶便不癢了。”
駱子寒再次吃癟,本想反駁兩句卻還是什麽都沒說,默默地轉身将桌上碗筷餐盒收拾好,“回家吧。”
朱儀清懵懵地看着他的背影,是他又做了什麽事情惹駱子寒不快了嗎。
三人一路無話。
一番洗漱後,邢慕禾回房将寫得記錄妥善收好,從木盒中取出一小瓷盒,準備敲門把治癢藥給駱子寒送去。
怎料,門外卻靜靜躺着一封書信。
這是誰的?邢慕禾四下環望,朱儀清與宋楚玉的房間都在另一邊,這封信......
她看着駱子寒的房間,難道是他?邢慕禾走近幾步正準備敲門問詢,燭火卻在她靠近的一瞬間熄滅。這是什麽意思?她不懂。
無奈之下,邢慕禾只得先回房将那封信件打開,怎料這熟悉的字體還真是駱子寒所寫,她有些無奈,明明兩人就住在對面,為何不直接說清楚,還需要寫信,這個人還挺奇怪的。
而滿頁文字,來來回回,詳細解釋了此時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以及所想心事,自到濮縣以來的經歷與心态,但所書所寫,似乎都是一個答案——他想留下。
最後一行且清楚表明,他身上也并不癢。
邢慕禾忍俊不禁,回想一下,她好像真的也未給駱子寒解釋機會,皆是她一廂情願。原是他們搞錯了,邢慕禾拍了拍前額,然後将信收好,把瓷盒放回原處,也吹滅了燭火上床準備就寝。
可閉眼後,邢慕禾滿腦子都是這幾日駱子寒的奇怪舉動。她想起之前和馮煜閑談時,駱子寒的那些奇怪問題,卻忽然想起一關鍵詞句。
“青梅竹馬......意為從小一同長大的青年男女。”
駱子寒并非犯此等錯誤之人,難道......
他早知自己女子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