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幾日後,刑部公文已到。李懷蓄意謀害三名女子,手段陰險,行事惡毒,既威逼縣令,又襲擊公人,依大盛律法,判處斬首之刑,由馮煜為監斬官,即刻執行。而武豹雖未曾親手參與,但知情不報,任由罪案發生,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依律判處充兵流放,兩日後執行。
邢慕禾不願見到血腥場面,尋了借口躲在衙門翻着之前的屍單。駱子寒被康縣令派去維護刑場秩序,聽朱儀清說李懷死的時候百姓接連不斷朝他身上扔些爛菜葉和臭雞蛋,甚是悲慘。就連平日裏與他交好的那些富紳也對他惡語相向,完全看不到昔日好友的影子。
也是,樹倒猢狲散,更何況這些狐朋狗友之輩呢。
“武豹也即将流放了吧。”朱儀清聽言點了點頭,然後疑惑問道:“穆仵作,你說他為何突然說出自己曾受宮刑呢?我們并未發現他參與此案的關鍵證據,他完全可以不承認啊。”
“我也不知。”邢慕禾看着屍單,猜測道:“或許是想尋個解脫吧。”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邢慕禾忽然起身從證物房中拿出一物用錦帕包好,“我想去看看他。”
縣衙大牢陰暗恐怖,甚少見到陽光。武豹身穿囚衣,發亂如麻,此刻背對着牢門坐着,仍可見手上、腳上沉重的鐐铐。
聽到有人靠近,他坐起來緩緩轉過身。不知為何,現在的他不似那日衙門般蒼白,多了不少生氣。
“穆仵作,朱捕快。”武豹面色平緩,嘴角含笑,依稀可見耳後紅腫一片,應是充軍刺青之過。
“如今,可要換回你本來的名字?”
邢慕禾問出這話是再三思量過的。
一來,如今真相大白,換臉一事也昭然若揭,二人身份也無繼續隐瞞的必要。
二來,真正的武豹已經伏誅,若再喚作武豹恐旁生誤會。
三來,事到如今,他難道不願恢複本名繼續生活嗎。
怎料,武豹聽後卻搖頭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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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李懷已經死了,自換臉那刻起我便成了武豹。李懷的過去太苦了,我不願回憶,也不想回顧,從今往後,我只是武豹。”
邢慕禾嘆了口氣,這是他的選擇,自己無權幹涉,可一旁的朱儀清卻忽然出聲問了一句。
“你恨他嗎?”
“恨嗎?”武豹轉身望了望後牆上處的小窗,走近幾步,讓那一縷陽光能夠照在他身上,邢慕禾本以為武豹不會回答,便準備随朱儀清一同離開,怎料剛準備離去,便聽武豹喃喃道:“不恨......”
聲音很小,但邢慕禾聽得清清楚楚,她悄悄回身,解開懷中錦帕,将其中之物輕輕放置牢門之外,希望這朵紅色沁人香能使他餘生平安順遂。
至于之前武豹在府中的那些言語,也不重要了......
自李懷、武豹二人伏法流放之後,本人心惶惶的濮縣終恢複如常。濮縣事畢,馮煜也該啓程回陵川,他今日着一身霜色衣衫,外衣衣擺處有銀線所繡羽毛點綴,墨色細絲繡上唐公書法,頗顯才子之風。
馮煜拿起桌上白瓷壺為邢慕禾倒了杯清茶,茶水微微發黃,除去茶香,仍有淡淡花香時而撲鼻。
“駱兄的傷可有大礙?”馮煜将茶杯推了過去,狀似無意問起。
邢慕禾輕輕吹了吹,飲了一小口才擡頭回道:“之前有些紅腫,塗抹了幾日藥已然大好了。”
“人家怎麽說也救了你這麽多次,你也不多關心關心。”馮煜展開折扇,起身打量着房中陳設,故意打趣道:“不過聽聞駱公子武藝高強,怎那日竟如同常人般直接沖了上去,将自己會武之事忘得一幹二淨。”
“馮大公子,你這是何意?”邢慕禾看出馮煜話中意思,端着茶杯舉到他面前也打趣道:“我怎麽聽聞陵川茶坊半爐香的二小姐近日一擲千金,成箱成箱的好茶接連不斷地送進馮府的大門。”
聽得這話,馮煜臉色微變,雙頰似女子般染上紅暈,只得尴尬地借飲茶水緩解。
“這次,多謝你了。”邢慕禾起身為馮煜再倒了一杯,若無馮煜,李懷與武豹換臉一事想尋得證據便是難上加難,這份恩情,她得好好謝過。
馮煜也不推辭,大方接過一飲而盡,“這杯茶我倒是受得起,哈哈哈哈。”
原來上次邢慕禾寫信托馮煜打探,不出兩日便皆查清楚。馮煜也來到濮縣與邢慕禾等人商量抓捕李懷,雙方相互配合,這才将兇手抓捕歸案。
“你和你的駱公子如何了?可有進展?他可知你女子身份?”
邢慕禾聽了這話,不禁沉思起來。雖說她來此地的原因是駱子寒沒錯,但這幾次替死者伸冤之後,她想起兇手伏法時的大快人心,死者家人們獲知真相時欣慰的表情,突然懂得了仵作一職真正的意義。陵川雖好,但濮縣更需要她,或許駱子寒也需要她。
“他......應該還不知道吧。”邢慕禾其實也不确定,她并沒有刻意隐瞞此事,有心人若稍加注意也能窺見蛛絲馬跡,可駱子寒......
邢慕禾回憶起與他的那些經歷,駱子寒對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又好像已經猜到自己女子身份了。
她不願繼續細想,順其自然,随遇而安吧。
“我爹怎麽樣了?”
馮煜聽言,從包袱中取出一封信交予邢慕禾,“你看看這些女子畫像,可有合眼緣的。”
邢慕禾從信封中拿出十幾張女子畫像,無奈地戳了戳腦袋。她本以為自己離開陵川之後,邢如鶴能稍微安分一些,不再惦記娶妻一事,沒想到竟托馮煜把畫像帶來。
“邢伯父之前千挑萬選尋了位女子,還讓我與父親替他參謀參謀。”馮煜回憶道,“可不知怎得,最後還是無疾而終。”
邢慕禾将畫像放在桌上,嘆了口氣,“我爹他只是嘴上說着想要娶親,其實心裏根本忘不掉我娘。”
一同生活十幾載,她深知邢如鶴秉性。癡情種扮風流人,就如孩童裝老者,定是錯漏百出,無論如何都裝不像的。這麽多年,邢如鶴經歷了好友離世、妻子早亡種種打擊,若非馮煜的父親尋到讓他看話本、聽戲的法子,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感人的愛情故事看得多了,動了心思,也是常有之事。
“不說這個了。”邢慕禾換了語氣,“我爹近日還忙些什麽?都未曾給我寫信。”
馮煜聽言,臉色變得沉重起來,“那件案子又有了新線索。”
當年韓家夫婦離奇被殺,距今也已十幾載。真相渺茫,但馮邢兩家長輩仍舊堅持追查,可當年的死者已經化為塵土,多年打探也毫無音訊,如今竟突然有了線索,甚是奇怪。
“你可記得韓伯父有一子,喚作韓洛。”
邢慕禾點點頭,雖說當時此案發生之時,她還在母親腹中,但如此大的案子陵川人人皆知。邢如鶴也曾将案子細節告知一二,可韓洛不是已經死了嗎。
“有傳言稱,韓洛沒死。”馮煜小聲道:“不僅沒死,還從當年的火災中逃了出來。”
邢慕禾頗為震驚,當年韓府被圍得水洩不通,他當時也就幾歲孩童,如何逃得出來。
馮煜又飲了一杯,嘆聲道:“得知這一消息,你爹同我爹便馬不停蹄地動身了,我離開陵川的時候他倆還沒回來呢。”
說完,也不等邢慕禾回應,馮煜突然臉色一變,方才茶水飲得有些過多,于是起身歉聲道:“我如廁,如廁。”
看到馮煜離開,在門外等待多時的駱子寒終是尋了機會,他悄悄靠近,伸出的右手還未敲下去,門便從裏面被人打開。
“駱捕快?”看到來人邢慕禾很是驚訝,“你怎麽在這兒?”
駱子寒看着馮煜與邢慕禾在房中呆了那麽久,心裏有些吃味。
“你和他很熟啊?”
邢慕禾被這個突如其來,沒頭沒腦的問題有些吓到,他?應該指的是馮煜吧,邢慕禾掩下疑問,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們的父親便是好友,我與馮煜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哦......青梅竹馬。”
片刻,駱子寒繼續問道:“除去自身官職,他家世如何?”
“馮煜的父親乃是朝廷重臣,世代皆為書香門第,馮家家風甚嚴,族人皆是莊正之人。”
“哦......名門望族。”
邢慕禾越發覺得不太對勁,駱子寒好端端的怎對馮煜如此關心,“你為何問這些?”
“哦......沒什麽。”
駱子寒拍了拍腦袋,只顧着馮煜,竟連正事都忘了,“康縣令要辭官!”
“什麽?”邢慕禾聲音都重了兩分,兩人拉着剛剛淨手後的馮煜快步到了衙門。
還未走進,便聽朱儀清勸說的聲音傳來。
“大人,那件事根本不怪您,您也是受害者,濮縣不能沒有您。”
邢慕禾與駱子寒對視一眼,快步走進大堂。
此時康縣令着一身便裝,肩上圍着包袱,康夫人亦衣着樸素,牢牢地抓着夫君小臂,而官服與官帽則整整齊齊擺放好,置于桌上。
康縣令一臉愧疚,語氣卻鄭重非常:“當日我曾暗下決定,此案兇手繩之於法之日便是我辭官之時,如今李懷、武豹皆已認罪,我也該兌現我的諾言,辭官回鄉才是。”
“康縣令這話也太絕對。”馮煜搖着折扇緩緩從駱邢二人身後走出,“世上芸芸衆生,何人不犯錯,康大人知錯能改便已勝過大多數人,何故要辭官謝罪呢。”
“我......”
馮煜伸出折扇攔下康縣令,繼續道:“大人正直愛民,而這正是身為縣官最重要的品質。馮煜相信,無論是衙門中人,還是濮縣的百姓,都願意給大人這個機會,繼續擔當本縣父母官。”
在場衆人連連贊同,就連康夫人也緊了緊攙扶康縣令的手。
“可......”
馮煜再次搶先說道:“可有錯也該罰。”說完圍着大堂緩緩踱步,康夫人擔憂地看着馮煜的背影,邢慕禾則無奈地笑笑。
他從小愛憎分明,哪會真想出什麽惡毒法子。
“那便罰康縣令半年俸祿吧。”
怎料此話一出,康夫人神色微變,康縣令則一臉愁容,給夫人看病已然兩手空空,如今連俸祿也沒有,之後生活該如何是好。
誰知馮煜話并未斷,接着說道:“限致任前還清。”
康縣令如今才過不惑之年,距離致任還有幾十載,這懲罰實在是恩情。
“怎麽,難道康大人不願?”
康氏夫婦聽言,俯身就要叩謝,馮煜急忙上前扶起,“請二位多多保重自己,往後濮縣還要拜托你們。”
邢慕禾站在一旁,看着這番場景緊握拳頭,眼尾發紅,往後濮縣有康縣令坐鎮,百姓安定生活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