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完全封閉的廠房,四周不見光,無法判斷現在到底是幾點。
雪燈被綁了許久,渾身關節都在叫嚣酸痛。
他嘗試着動了動胳膊,劇痛襲來,疼的他倒吸一口涼氣。
一旁的裴澄嶼始終垂着頭,聽到雪燈的吸氣聲,忙擡起頭看過去。
“胳膊疼?”他輕聲詢問。
雪燈點點頭,長嘆一聲。
裴澄嶼坐近一些,忽然把下巴擱在他肩頭,揉動着:“這樣給你揉揉肩會好受些。”
雪燈縮了縮肩膀,弓起身子:“不用,你也很辛苦,對不起因為我……害的你也跟我一起吃苦。”
“不是你的錯,說起來,是我連累了你。”裴澄嶼鼻間輕出一口氣,慢慢放松了身體。
雪燈不明白,但看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并沒做聲,安靜等待。
“你也看出來了,綁架我們的是梁淮,我在想,如果我當初沒有對他惡言相向,今時今日是否就不會落到這般田地。更不會連累你。”
“你和他說什麽了。”雪燈倒有幾分好奇。
裴澄嶼笑笑,擡起臉,臉上指印清晰可見:
“我說,我找到真愛了,還說,讓他滾。”
雪燈:這不對啊,原文男主除了梁淮,還有誰算是他的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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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燈。”裴澄嶼将他的思緒拉了回來,“知道你結婚的消息,那一瞬間對我來說無異于世界崩塌,直至現在,我也無法從這種失落中走出去。”
“如果這次我們能平安無事離開這裏,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樣對我笑,不是因為蕭衍的建議,而是發自內心的,代表你自己最真實想法的。”
雪燈:哦……
他是不是在說,他的真愛,是我。
雪燈當場表演什麽叫眼睛瞪得像銅鈴。
是我?!
不僅親手拆散了男主攻受,還把男主受的心也一并搶過來了。
罪人啊,該死啊。
雪燈:要不我還是裝不知道吧。
他對着裴澄嶼露出一抹假笑:“好的呀。”
裴澄嶼釋然地笑笑,目光轉向地上兩碗已經涼透的飯,問道:“吃飯吧?我們現在必須要保持體力,萬一等不到蕭衍,也能想辦法離開這裏。”
雪燈是很想吃飯,但,總不能真叫他學狗狗進食吧,太侮辱人了。
猶豫間,裴澄嶼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忽然道:“你躺下,側躺。”
雪燈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照做。
裴澄嶼轉過身子,對着那碗飯摸索着,抓到了勺子柄,舀起一勺飯:“吃吧,我喂你。”
雪燈恍然大悟:是啊,躺着吃就不算狗狗吃食了。
果然是原文男主,聰明。
雪燈伸長脖子咬了一口。別說,雖然綁匪人不怎樣,廚藝倒很不錯,甚至比蕭衍還強那麽一點點。
一想起蕭衍,心又顫了,鼻子又酸了。
含着淚吃完飯,雪燈如法炮制這樣喂裴澄嶼吃了飯。
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可是好困。
雪燈躺在冰涼地面,很冷,可困意陣陣襲來,上下眼皮開始互毆。
他聽到身後傳來衣服與地面簌簌摩擦的聲音,裴澄嶼帶着一點熱乎氣靠了過來,緊貼在雪燈身後:
“困了就睡吧,這樣會暖和一些。”
雪燈眨眨眼算是回應,終于敵不過睡衣,沉沉睡去。
*
蕭衍拎着車鑰匙闊步下樓,員工小跑跟過來:“蕭總監,春季時裝展的方案……”
“放我辦公室,我現在要去首都,回來再看。”
如一陣風,疾速掃過。
員工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蕭總監好愛他老婆,三天兩頭往那跑。”
“是我有那樣的嬌妻,我直接住那,什麽公司事業,不重要。”
“哈哈,嬌妻就過分了,雪記者也是事業型才子呢。”
……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依然是密不透風的廠房,手機也被綁匪收走,無法判斷時間,雪燈被凍醒了。
零下七八度的天氣,沒有地暖,周圍盡是冰冷器械,頭頂的藍光還給人産生了心理暗示,更冷了。
雪燈只覺得鼻尖都是冰涼的。
他緩緩坐起身,睡不着了。
旁邊的裴澄嶼倒是睡得安逸。
雪燈倚着牆,視線幽幽穿過冰冷空氣,落在自己的鞋子上。
又想起蕭衍了。
這雙鞋子是他第一天來首都時蕭衍帶他一起買的,一雙米白色的高幫棉靴。
當時他這種經常出去跑新聞的人穿白鞋很快會弄髒,想買棕色的,蕭衍說白色好搭衣服,推薦白色。
結果還是弄髒了。
興許他是被綁匪拖過來的,腳後跟一片厚厚泥漿,鞋子表面也錯落着大大小小的泥點。
一旦開始注意鞋子,就總想做個比較。
雪燈的視線落在裴澄嶼的鞋子上。
一雙黑色的高幫運動鞋。
很幹淨。
很幹淨。
為什麽。
不知道是雪燈的視線太過灼熱,還是裴澄嶼根本就沒睡,雪燈就盯了那麽一會兒,裴澄嶼醒了。
雪燈忙移開視線。
裴澄嶼晃了晃腦袋試圖清醒一些,問:“怎麽沒睡,還是醒了。”
雪燈看也不看他:“醒了。”
“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你冷麽。”
“嗯,很冷。”
裴澄嶼環伺一圈,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個溫度沒暖氣我們撐不住的。”
說着,他的視線落在兩只空碗上。
有主意了。
裴澄嶼俯下身子用牙齒緊緊咬住碗的邊緣,借助身後牆壁站起身,接着一張嘴,碗應聲落地碎成幾塊。
他蹲下身子摸索着撿起一塊碎片,學着電視劇裏的場景用碎片切割着綁手的麻繩。
“可能需要很長時間,你再睡一會兒吧。”裴澄嶼道。
雪燈不動聲色看着他,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并未作聲。
他看到裴澄嶼因為雙手被反綁,只能用掌心按着碎片切割麻繩,沒幾下,掌心已經鮮血淋漓。
裴澄嶼皺了眉,倒吸一口涼氣。
他倒還要安慰着雪燈:“沒關系,不用擔心我,我感覺繩子已經割開一道小口子,大概很快就能好。”
雪燈依然沒說話。
另一邊。
蕭衍熬了一夜駕車到首都,抵達目的地時已經是早上八點。
幸而他在這裏讀的大學,熟人多,現在又是意氣風發人,随便動動口,熟人争先恐後上趕着借錢。
但還是湊不齊十個億,只湊到了兩千萬,加上他單日預約最大限額,加起來只有兩千一百萬。
兩天內湊到十億現金,絕不可能。
綁匪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況且就算真能一下取出十億現金,恐怕也早已上了警方密切關注名單。
事有蹊跷。
仔細回想,昨晚接到綁匪電話時,裴澄嶼也在身邊,那麽這場綁架的幕後主使有可能是二人的共同敵人,梁淮?
不可能的,蕭衍覺得他和梁淮雖然私交不多,但也清楚他的為人,自始至終他要的就是裴澄嶼。
十億固然金額龐大,可出生于大財團的他也不是沒見過,更不可能不知道兩天內根本取不出這麽多現金。
倒不如說,如果真是梁淮指使綁架,比起十億贖金,他可能會更想直接對裴澄嶼來個霸王硬上弓。
所以綁匪主謀并不是梁淮。
極有可能,贖金,只是個幌子。
再仔細回想,昨晚和雪燈通話,蕭衍聽到雪燈被綁架的地方似乎有很清晰的滴答聲。
是水聲。
……
廢棄廠房裏。
“啪!”功夫不負苦心人,裴澄嶼終于割碎了繩子。
他大喜過望,忙解開被綁住的雙腳,重獲自由後立馬幫雪燈解繩子。
雪燈卻縮了縮身體,轉向一邊。
“沒事的,趁綁匪不在我們快點找出口離開。”裴澄嶼輕聲安慰着。
他幫雪燈解開手上的繩子,又要解腳上的,雪燈身體直接轉個圈,低聲道:“我自己來。”
兩人解開繩子,沖到門口,發現鏽跡斑斑的大鐵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但門上有道縫,湊過去可以看到一根鐵杆橫在上面,似乎是老舊的插銷式門栓。
作為原文男主,掌握的技能自然多。
裴澄嶼環伺一圈,在廠房裏發現幾根片狀的鐵條,剛好能穿過門縫。
他将鐵條插進去,卡住外面的門栓高高一提——
“打開了!”裴澄嶼丢了鐵條,打開門,拉住雪燈的手,“我們快走吧。”
雪燈抽回手,冷冷道:“我不走。”
“關傻了麽?”裴澄嶼擡手探探他的額頭,又被雪燈歪頭躲開。
“蕭衍說他會來救我,我就在這等他。”雪燈慢慢走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別天真了。”裴澄嶼眉頭緊蹙,聲調擡高,“你覺得兩天內湊夠十億現金現實麽?他是蕭衍不是神,我現在能帶你出去,你跟我走,我保證你會沒事。”
雪燈別過頭,嗫嚅着:“見不到蕭衍我不走。”
“為什麽這麽固執!你知道這裏距離晉海有多遠麽!還是你覺得蕭衍能找到這裏!不要滿口都是蕭衍好不好,你的性命安危更重要。”
這是裴澄嶼第一次用吼的方式和雪燈說話。
雪燈抱緊雙膝,視線再次落到裴澄嶼的鞋子上。
良久,他輕嘆一聲:“他會找到的,我相信他。”
裴澄嶼眼見勸不動,幹脆上手,一把把雪燈從地上拉起來,強行拽着往外拖。
雪燈本就瘦,昨晚也只吃了堪堪一碗飯,現在餓得全無力氣,被裴澄嶼拽着走,剛扒住柱子,下一秒被無情拽離。
剛走到門口,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兩人頓住。
四個戴着豬頭面具的男人手提棒球棍,敲着掌心,戲谑笑道:
“哎呦,有點本事,這都叫你們脫身了?”
裴澄嶼拉着雪燈慢慢往後退,滿眼警惕。
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雪燈根本不掙紮,裴澄嶼臉上重重挨了一拳,嘴角滲出鮮血。
得,又給綁回去了。
四個綁匪在廠房牆角鋪滿破布,倒上汽油,掏出打火機,對二人洋洋得意笑道:
“既然你們不配合,也別怪哥哥們無情,姓蕭的到現在也沒湊夠錢,不過有多少拿多少吧。”
“既然能拿到錢,為什麽不放了我們。”裴澄嶼質問道。
“因為哥哥們對于你們私自逃跑一事很生氣,你們言而無信,我們還有什麽理由遵循拿錢放人的規矩?”
綁匪笑着,點燃打火機,扔進被汽油澆濕的破布堆裏。
霎時間,火光沖天。
四個人一路小跑到外面,反鎖了大門,揚長離去。
面對鍁天爍地的大火和滾滾濃煙,放到以前,雪燈面臨此情此景也差不多該吓昏過去了。
但這次他卻很淡定,無神的雙目中跳躍着橘色火苗。
不過這次,綁匪們似乎忽略了一點。
他們将裴澄嶼和雪燈的雙手綁在前面,致使裴澄嶼可以順利解開腳上繩子。
他湊到雪燈面前幫他解繩子,那張原本帥氣的臉因為綁匪的折騰已經腫了一邊,嘴角的血跡也沒來得及擦。
“他們這次反鎖了門,我們得看看有沒有窗戶,再這樣下去等警察來了咱倆就是兩具焦屍。”
雪燈不動聲色望着他,腳上繩子被解開也不走。
良久,他蹙起眉:“裴澄嶼,你……”
“嘭!”
話未說完,生鏽的大鐵門忽然傳來劇烈擊打聲。
一聲、兩聲——
雪燈不知道感應到什麽,明明剛才裴澄嶼怎麽勸他也不走,這一次他主動站起來,看向大鐵門。
最後一聲悶響過後,大門被人用力推開。
雪燈和裴澄嶼同時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老……老公!”雪燈驚叫一聲,瞬間淚奔,朝着門口跑去。
但因為雙手被綁住無法保持身體平衡,又因為濃煙過于濃烈遮擋了視線,他一腳絆在鐵管上,臉着地趴了下去。
蕭衍闊步而來,拉起雪燈,見孩子鼻血都出來了。
“怎麽樣,還能走麽。”蕭衍随手抹掉他的鼻血,擔憂問道。
雪燈試圖往上起,但膝蓋疼得厲害。
早知道就應該聽蕭衍的話,多穿一條秋褲,就不至于褲子擦破,膝蓋擦傷。
蕭衍拂去濃煙,拉過雪燈的手:“我背你。”
雪燈點點頭,配合地挺直身子。
但下一秒,随着急促腳步聲響起,雪燈驟然瞪大雙眼。
那一聲“小心”還沒來得及喊出口,一聲悶響下,蕭衍目光一怔,随即眯了眯眼,身體重重倒下,跌入雪燈懷裏。
背後,站着手持鐵棍的裴澄嶼,雙目似充血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你在做什麽!為什麽打他!”雪燈上一次吼人,還是面對元茂山時。
而這一次,是對着他自以為最要好的朋友。
裴澄嶼緊緊咬着牙,頸間肌肉不斷抽動,猩紅的雙眼幾乎要滴出血來。
“我剛才拼了命救你,你不走,見到蕭衍就這麽開心?”
雪燈不想理他,雙手緊緊扣住蕭衍的手臂,卯足了勁兒把他往上提。
火勢還在蔓延,燒的只剩狹小一塊區域,而雪燈還是沒把蕭衍拽起來。
蕭衍不胖,但壞就壞在他骨架大,肌肉瓷實,估計得有個一百六七十斤。
裴澄嶼一把抓起雪燈的手,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猙獰:
“如果你要救他,就做好葬身火海的準備,你也看見火勢蔓延多快,如果你不想死,現在就跟我走。”
“別、再、管、他。”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裴澄嶼,這出苦肉戲你都不打算繼續演下去了?”雪燈直起身子,表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用心寒形容更貼切。
裴澄嶼瞳孔驟然擴張,明明周遭是高溫大火,可他還是感覺一股寒意從後背密密麻麻冒出。
果不其然,雪燈說完這句話,那四個戴着豬頭面具的綁匪就拎着滅火器沖進來了,對着大火一通噴。
大火熄滅,徒留被燒得漆黑的牆壁和徐徐翻滾的濃煙,和無聲對峙着的雪燈裴澄嶼。
幾個豬頭面具男見此情景,默默對視一眼,火速離開。
門外傳來警車鳴笛聲和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至近。
雪燈第一次感覺對一個人這麽失望,只因為這個人曾經是自己毫無保留付出真心,堅定信任的“朋友”。
“我是被你請來的演員拖進來的,所以我的鞋子很髒,鞋跟處尤其,但你的鞋子這麽幹淨,請問你是不是在完全清醒的狀态下,自己走進來的。”
雪燈笑問道。
裴澄嶼喉結動了動,面對雪燈的質問,他找不出一個字來反駁。
“你為了讓這場綁架戲更逼真,甚至不惜自毀容顏,讓綁匪打你,你是有多想讓我對你感到愧疚?然後再因為這份愧疚對你負責,直至動心,抛棄蕭衍,對不對。”
雪燈說着,蹲下身子,抱緊還在昏迷的蕭衍,淚水簌簌落下:
“但是你怎麽能打他呢,他出了事我怎麽辦。”
裴澄嶼冷冷垂視着雪燈,收緊的雙拳再也沒有力氣支撐,狼狽松開了手指。
雪燈将臉埋進蕭衍懷裏,甕聲甕氣:
“裴澄嶼,我知道我不聰明,所以不知道,到底要多聰明才能看清你的狼子野心,才能去懷疑一個真誠交心的朋友?”
“如果早知道是今天這樣,我當初絕對不會救你。”
他抱着蕭衍的腦袋,護着後腦勺的手已經沾滿鮮血。
裴澄嶼怔怔看着他,随即絕望地閉上了眼。
正如雪燈所說,這場綁架戲是他一手策劃,為的就是能在吊橋效應下讓雪燈對他增加好感,再讓雪燈看到他為了他挺身而出不惜自毀容顏,最後再讓雪燈明白,能救他的只有他裴澄嶼,而不是蕭衍。
然後對他愧疚,對他感恩,對他負責。
急救醫生和警察匆匆而入,一幫人檢查現場是否有殘餘火種,另一幫人把蕭衍擡上擔架送去救護車,剩下的,對裴澄嶼敬了個禮:
“你好,我們現在懷疑你和這場縱火案有關,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雪燈最後看了一眼裴澄嶼,跟着醫生們追着擔架上了救護車。
蕭衍總是說,人性經不起考驗,所以用惡意揣測一個人是必要的。
以前的雪燈不太喜歡這句話,但時至今日,他覺得蕭衍是對的。
*
醫院。
監護儀器裏傳來平穩的心跳聲。
床上的蕭衍還在昏迷。
醫生幫忙雪燈處理了傷口,鼻子上貼了塊紗布。
雪燈垂着頭坐在床邊,雙手不安地拉着蕭衍的手。
“老公啊,你千萬不能死,你要敢死,我真的會殺了你。”他絮絮叨叨,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
醫生檢查了蕭衍的情況,說他顱後有明顯創傷,具體情況要等他蘇醒後做個詳細檢查。
雪燈問醫生他什麽時候能醒,醫生也只是搖頭。
病房電視裏傳來新聞播報聲,屏幕中,裴澄嶼被警察圍着,下面一行大字:
【知名模特涉嫌故意僞造綁架案并教唆他人縱火被警方立案調查。】
果然,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永遠都猜不到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冷靜下來後,雪燈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兩天沒洗漱也沒上過衛生間,好歹要去洗把臉吧,不然他都能想象到蕭衍醒來後看到他花姑子一樣的臉會是怎樣一副嘴臉。
出門前,雪燈還特意看了眼病房號,默念着“210”。
走廊上,醫生護士來去匆匆,不知誰家老人駕鶴西歸,子孫後代忙着擡棺送行,年輕的孫子孫女扶着牆失聲痛哭,還有遲了一步沒能見到老人最後一面的,慌不擇路推開雪燈朝着病房跑去。
這祖孫四輩,就像一個人一生的縮影,出生、成長、中年、老去。
雪燈默默看着,明明是與他毫無關系的陌生人,但見到此情此景,還是鼻根發酸。
不知道等他和蕭衍百年老去時,會不會有後代幫他們吊孝送葬。
大概不會有的吧,或許到最後就只剩兩個老爺爺,不知誰先走,剩下的那個則在不多的時日裏思念着故人等待夕陽落盡。
雪燈去衛生間做了個簡單的洗漱,嘴裏念叨着“201”小跑回病房。
剛跑到病房門口,身體倏然頓住。
他眼裏看到的最後一幕,是護士用白布蓋上了病床上的人,而旁邊床的病人和家屬則滿臉惋惜地圍觀,“啧啧”兩聲:“真可惜,才這麽年輕就……”
雪燈覺得自己不是瘋了就是眼睛出了問題。
剛還好好躺在這裏的蕭衍,在自己去洗把臉的工夫就……沒了?
眼前的景象,讓人一時分不出真假,所有的物體好像都有了生命般,不斷地蜿蜒、扭曲。
大腦是一片空白的,血液是冷卻後凝固的。
“蕭……蕭衍。”雪燈不自覺地喃喃着。
身體不受控制,機械僵硬地一步步走到病床邊。
上午還生龍活虎的人,此時已經蒙上了白布,失去了呼吸。
“蕭衍……”雪燈只覺渾身失了力,一下子跌坐在地。
醫生對他點點頭,說了句“節哀順變”便離開了病房。
“蕭衍!”眼淚噴湧而出,雪燈不停搖晃着床上的屍體,邊哭邊喊,“你怎麽能丢下我一個人走了呢,你為什麽走得這麽急,甚至沒跟我說你銀行卡的密碼。”
旁邊圍觀人群:……
哭聲中,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個和雪燈差不多年紀的男生撲到病床前,和雪燈一起大力晃動着屍體,歇斯底裏地哭喊着:
“老公!你為什麽不等等我!為什麽不讓我看你最後一眼,你好狠的心啊!”
圍觀群衆:……?
雪燈緩緩擡起頭,收住眼淚,溫柔的眉深深蹙起:“你是誰,為什麽喊我老公叫老公。”
真想不到啊蕭衍,竟然背着我……該死!
年輕男人擡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火氣上來了:“我才要問你誰!為什麽喊我老公叫老公!”
圍觀群衆:卧槽!想不到還有意外收獲!
雪燈管不了那麽多了,不管這人是蕭衍的小三還是小四,他才是蕭衍合法愛人,能帶走蕭衍屍體送去安葬的只有他。
雪燈一把抱住屍體,用胳膊肘把年輕男人往一邊推:“我的我的。”
“你神經病啊!”年輕男人驀地起身,一把掀開屍體上的白布,“你瞪大眼睛好好看看,這是你老公麽?!”
雪燈看了一眼。
雪燈尴尬,四處看風景。
病床上躺着的明顯不是蕭衍。
哭早了。
“對、對不起……”雪燈看了眼門牌號,“我搞錯房間了。”
自己真該死啊,人家小兩口因為意外天人永隔,做妻子的過來送愛人最後一程,卻被自己攪了清淨,還讓周圍人看了笑話。
這個男人已經很傷心了,自己卻還和他大呼小叫。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雪燈對着男人九十度鞠躬,又對着屍體九十度鞠躬。
男人擺擺手,似乎沒有心情和他計較。
良久,男人連最後站立的力氣都沒了,身子驟然傾塌。
他攥緊屍體一只手,送到嘴邊輕吻,眼淚如落珠不止。
“沒關系。”男人望着毫無生氣的屍體,勉強支撐起笑意,“反倒要謝謝你。”
雪燈不明白。
“我老公生前是個很幽默的人,經常和大家開玩笑,所以他住院的消息沒有通知任何朋友,不想他們傷心。如果他的靈魂還彌留在這裏,一定也希望看到他臨走前的最後一刻,是充滿歡聲笑語的……”
男人使勁抹了把眼淚:“真的,謝謝你。”
雪燈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
他再次對着屍體深深鞠躬:“陌生人,一路走好,希望你來世依然做個快樂的人。”
阒寂中,雪燈悄悄退出病房。
原來自己把210記成了201。
他拔腿沖進蕭衍病房,看着床上的人雖然尚在昏迷,但還沒蓋上白布,釋然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