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回到家,雪燈做了數次心理建樹:戒驕戒躁,戒驕戒躁。
不戒了。
他敲開蕭衍房門,背着手,如領導視察般轉了一圈,最後在蕭衍面前停下,輕咳一聲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蕭衍從設計稿中擡起頭,雙手交叉,靜靜看着他。
雪燈用腳劃拉着地毯:
“先聲明,我不是炫耀,而是因為過于優秀,被人相中做博物館解說員。”
他又強調:“對方要求很高的,除了專業知識拉滿,還要體貌端莊、口齒伶俐。”
蕭衍:“記者還需要去做解說?”
雪燈:大意了,忘記蕭衍還不知道我被暫時停職。
腦瓜子轉了一圈,回到空白起點:
“也是有這種可能嘛,你懷疑我被停職了?沒有哦,我表現一直很好,還拿了獎金,不可能被停職的。”
蕭衍依然古井無波:“原來如此,恭喜你了。”
“不值一句恭喜,對我來說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罷了。”雪燈一挑眉尾,表情淡然,但炫耀的語氣昭然若揭。
說完,深藏功與名,背着手離開。
蕭衍望着他離去的背影,輕笑一聲,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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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視線不經意落在未完成的魚尾裙上時,笑容頓時消失殆盡。
依然,沒有一點頭緒。
*
晚上,雪燈為了明天給小朋友們的解說工作瘋狂學習解說視頻,模仿那些專業解說員的神态和發音,力求做到最完美。
這時,忽然收到了主任發來的消息,長長一行字:
【給136……這個號碼回個電話,行政經理針對裴澄嶼緋聞照一事要親自和你談,我估計他會提什麽要求,答不答應你自己要斟酌清楚。】
原本膨脹的內心因為這條短信如破了洞的氣球。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再三猶豫,他照着號碼撥了過去。
他見過一次行政經理,依稀記得是個嚴肅的老伯伯。
果不其然,行政經理上來就是一句:
“這件事也在網上發酵這麽多天了,我們試圖調查但所有證據直指你本人,現在沒有辦法了,你盡快準備道歉聲明,向大衆和記者委員會親自出面道歉吧。”
雪燈百口莫辯,只能感嘆命運不公,讓他穿到了作惡多端的炮灰身上。
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還要忍受千夫所指并代替原主道歉。
而裴澄嶼就像是在他手機裏裝了監.聽器一樣,他這邊剛挂了經理的電話,那頭裴澄嶼便打來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幾分憂慮:
“我剛才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怎麽不接。”
雪燈拿下手機翻了翻,這才發現裴澄嶼幾通未接來電。
他解釋:“剛才手機鈴聲調了靜音沒聽見,但短信沒有,打不通可以給我發短信。”
裴澄嶼松了口氣:“我很擔心你,又怕打擾你,猶豫了整整一天還是決定問問你的情況。”
雪燈不太願意在外人面前露短,平靜道:“我沒事,公司那邊給出處罰決定了,我和大家道個歉就好了。”
最後倆字,俨然淹沒在委屈的氣音中。
“我剛好路過你家附近,下來吧,我在門口等你,我們詳談。”裴澄嶼聽出了他的委屈,輕聲道。
雪燈下了樓,看見裴澄嶼正倚在車邊出神。
見到雪燈,忙迎上去,抓起他的手:“怎麽只穿毛衣就下來了。”
說完,脫下自己的大衣罩在他身上,攏了攏。
雪燈幽幽擡眼看了眼窗口。
這個位置正對蕭衍房間,亮着溫暖燈光。
“你要說什麽。”他問。
他只想趕緊聽完趕緊上去,在他刻板的種族認知裏,結了婚還和別人如此親密,是不忠。
“我思來想去,覺得要你和大衆道歉實在是委屈你,我上次和你提過的那個辦法你考慮過了麽。”裴澄嶼的語氣十足認真。
“沒有。第一,這件事如果你一人攬下全部責任會對你産生極大不良影響;第二,曾經我和同事們冒着公司解體的風險也要為你讨回清白,就是不想你往後餘生都活在梁淮的謊言中,同樣,我也不希望大衆群體下半生也活在謊言中,他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第三,他說不上對蕭衍有幾分喜歡,但只要結了婚,即便是仇人也該忠誠于他。
裴澄嶼重重嘆了口氣,雙手按住雪燈的肩膀,眼底黑沉:
“我不覺得這對我來說是負擔,換句話說,我甘之如饴,只要能幫上你的忙。而且,你也說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自己扛下所有責任難道不也是在剝奪大衆的知情權麽。”
雪燈:感覺很有道理。
“雪燈,為什麽總是拒絕我呢,是因為比起我,你确實更喜歡蕭衍。”這句話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雪燈輕輕推開他的手:
“和蕭衍沒關系。這件事中你本來就是受害者,我沒辦法再次向受害者潑髒水。”
“再考慮一下,嗯?”裴澄嶼的語氣已然漫上一絲哀求意味。
雪燈深吸一口氣,笑笑:“不考慮了,如果事情到最後也沒有轉機,那就當是我做的吧。”
道歉就是了,只要不剝奪他喜歡的工作,其他的尚且在接受範圍內。
雪燈将外套還給他:“太晚了,我還有點工作要處理,你早點回去。”
說完,扭頭走人。
裴澄嶼深深蹙着眉,望着雪燈離去的背影。
那瘦削的身子每走一步都輕輕踩在他的心頭。
所以說到底還是因為蕭衍,盡管雪燈一再否認還盡拿大衆知情權說事,可明眼人豈會看不出。
蕭衍就比他好麽?多長個鼻子還是多長倆手指頭?
裴澄嶼攥緊手中的大衣,沉默了快一個世紀,迎來了情緒爆發。
他狠狠将大衣砸在車上,震得車子報警器狂響。
房間裏,蕭衍端着咖啡杯站在窗前,靜靜凝望着二人,一直到雪燈回屋。
只是起身倒杯咖啡,沒成想還有意外收獲。
裴澄嶼還真是個深情種子,都追到家門口了。
即便雪燈已經進屋,裴澄嶼卻還站在那裏不肯離去。
蕭衍冷哧一聲。天天觊觎別人家老婆做什麽。
思忖半晌,他忽然開門喊了雪燈過來。
雪燈不明所以,這還是蕭衍第一次主動找他。
蕭衍二話不說拉着雪燈來到窗前,随手将燈光調亮了些,并道:
“今晚月色很美,一起喝杯咖啡賞風賞月賞初冬?”
雪燈:。
突然玩什麽浪漫,怪吓人的。
不過也好,欣賞下夜景,換換心情。
落地窗直沖室內陽臺,陽臺上擺了張圓形玻璃桌,複古相框和花瓶,搭配一張歐式小沙發,別有一番情調。
蕭衍在沙發上坐下,随手端起咖啡。
雪燈看了一圈,只有一張沙發,他打算再去搬張椅子過來,卻被蕭衍叫住:
“不用搬了,坐這裏吧。”
他用下巴點了點自己腳邊。
雪燈看了一圈,明白了:“用不用再在我脖子上套個牽引繩?”
蕭衍意味深長笑了下,擡手攬過雪燈後腰,稍稍發力:“誰讓你坐地上了,我是說,這裏。”
雪燈一個踉跄,屁股對着蕭衍大腿直直坐下。
他下意識起身想走,卻被一道巨大的力道按住,牢牢釘在那雙大腿上。
噗通——
随着蕭衍極具侵占性的氣息襲來,雪燈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
“為、為什麽這樣坐。”雪燈嘴上慌張,心中暗喜。
趁此機會将人撲倒生他十個八個不過分吧,還能順便為國足貢獻一份力量。
蕭衍将下巴輕輕擱在他的肩頭,嗅着他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香,攬着他腰身的手緊了緊。
“沒有理由,硬要說的話,想和你更近一些。”
說話間,他擡眼透過玻璃窗看向樓下。
裴澄嶼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黑夜中,房間裏透出的燈光将二人深色的剪影描繪得更加清晰。
裴澄嶼站了許久,本想透過窗戶再看一看雪燈,不成想,他看到除了雪燈外第二人的身影。
隔得遠,看不清具體長相,但大致輪廓來看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開始裴澄嶼以為這是雪燈的家人,但後知後覺,家人間怎麽可能做出如此超格親昵的舉動。
他的腦海中瞬間浮現蕭衍的身影,與窗戶內那道身影重疊在一起。
哈。
原來是這樣麽。
熱血被寒風吹涼,裴澄嶼的目光尖銳似針,死死盯着那幾乎重合在一起的兩道剪影。
他像是發洩一般上了車,大力甩上門,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砸出了冗長刺耳的鳴笛聲。
車子急速發動離開了。
雪燈聽到了樓下的鳴笛聲,這才發覺裴澄嶼一直沒走。
也終于明白了剛才蕭衍的種種異樣表現,只是為了向樓下的人宣誓主權。
但壞了,不能被外人知道他們隐婚的秘密。
雪燈一手扶着卓沿奮力往上起。
但還是被蕭衍按了回去。
“裴澄嶼都走了。”還故作親昵什麽。
蕭衍“嗯”了聲,尾音上揚。
是啊,明明人都走了,該松手了不是麽。
他的手指動了動,漸漸張開。
他明顯感受到雪燈渾身都在用力,試圖脫離他的禁锢。
但不知出于什麽心态,他張開的五指重新收攏,扣住雪燈的腰又把他按了回來。
“走了又怎樣。”蕭衍還說了這樣一句。
雪燈很瘦,擁有男子标準的骨骼分明感,但又不太像男子那樣堅硬,或許是他身上的毛衣過于柔軟,意外的,手感很好。
在雪燈看來,這句話是暗示。
剛才想離開沒有撲倒蕭衍,是打算過要在他小蝌蚪最亢奮的時候一發入魂,而不是單純的只為了宣誓主權。
但現在看來,小蝌蚪都要急哭了。
雪燈搓搓手。
那我就承蒙恩澤,不客氣啦。
他反手攬住蕭衍的雙肩,撅起嘴:“賞風賞月賞燈燈吧。”
嘴唇緊急往下落,蕭衍一朝清晰,這才意識到自己那點理智又跑偏。
他下意識一歪頭想要躲開雪燈,結果細腳小沙發根本不足以支撐倆人重量,不由分說向後倒去。
“哐當!”
一聲巨響,蕭衍和雪燈齊齊倒地。
雪燈:到底還是把他撲倒了,嘻嘻。
蕭衍掙紮了下想往上起,剛支撐起上半身,便看到雪燈趴在他懷裏,臉蛋藏在他衣襟裏傻笑。
緊蹙的眉間漸漸舒展開。
蕭衍躺回地上,手邊是雪燈頭發絲柔軟順滑的觸感。
他緩緩擡眼看向窗外,天邊一彎銀鈎,周遭散開朦胧柔光。
第一次以這種視角賞月,竟意外的風雅別致。
懷中之人的臉蛋,如明月般素淨淡雅。
蕭衍擡手輕輕撫拍着雪燈的後背,沒有特殊意義,只是出自本能。
*
翌日。
雪燈早早來到博物館換了制服,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小朋友,他們戴着統一的黃色帽子,小小一只堆在一起叽叽喳喳。
可愛即正義!
雪燈戴着耳麥,一一為孩子們介紹博物館陳列展物,從宇宙起源講到馬裏亞納海溝,又從地心引力講到潮汐變化,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把小孩們講得一愣一愣。
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小女孩舉手,大眼亮晶晶的:“哥哥你為什麽知道這麽多!你在海裏生活過麽!”
雪燈笑笑:“算是吧。”
“哇!那你豈不是美人魚!”
孩子們聽到這個說法,一股腦擁簇而來,将雪燈團團圍住:“哥哥你真的是美人魚嘛?!”
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不屑一甩頭:
“他是男的啦,怎麽可能是美人魚。而且我媽媽說過,美人魚其實是一種叫儒艮的生物,奇醜無比,你們見了都要被吓哭。”
雪燈蹲下身子,與小孩子們保持平視:“你們相信世界上有美人魚麽?”
部分小孩堅信不疑,可部分小孩因為剛才鼻涕男娃的一番解釋變得半信半疑,還有一些和鼻涕男娃屬于同一路數:堅信建國後動物不能成精。
剛才那個喊他美人魚的小女孩咬着小手指,滿臉猶疑。
雪燈親切摸摸她的腦袋,認真道:
“只要你相信,它或許就存在,雖然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就像動畫裏有去無回的列車,預示着人生大多數事都無法回頭。”
雪燈一歪頭:“但走哪條路,沿途會看到什麽樣的風景,能決定的只有你自己。”
“所以,相信童話,接受現實,不要考驗人性。”
小小年紀的孩子應當保持童真,難能可貴,也是很多人已經失去的東西。
保持憧憬,面向未來,活在當下,也是人生必要的一課。
帶隊老師俯身攬住小孩們,笑道:“解說員哥哥說得好不好呀。”
小孩們齊齊點頭:“好!”
流着鼻涕的小男孩靜悄悄望着雪燈。
他好像聽懂了,又好像太深奧只是一知半解。
但這個哥哥,笑起來真的很可愛,這是已知的,現實存在的。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表面維持着不符合年齡的老誠,伸出手:“行吧,看你講得還行,允許你給我簽個名。”
其他小孩一擁而上,伸出自己的小手,表示他們也要雪燈哥哥簽名。
雪燈拿出自費買的卡通印章,是小美人魚的印章,在每個孩子手背輕輕印下。
希望每個孩子都像小美人魚一樣,永遠天真,永遠善良。
忙碌的一天結束了。
送走了孩子們,雪燈被負責人叫到辦公室。
負責人推給他厚厚一只信封,露出鮮紅的人民幣一邊。
“孩子們對你評價頗高,老師們也大為贊揚,已經有別的小學聯系博物館表示也要來參觀,我果然沒看錯人。”
雪燈臉上笑眯眯:騙魚,你開始不是這樣講的。
“辛苦了,這是你今天的兼職費,我又給你補貼了一些餐費和交通費,歡迎你以後再來兼職。”
雪燈接過信封道了謝,內心得意,沒忍住,點了點腳尖。
負責人又問:“看你對海洋知識了解頗深,平時挺感興趣?”
雪燈意味深長來了句:“基因優勢。”
負責人沒聽懂,只當他家裏人都從事海洋研究。
“看你這麽喜歡大海,我正好有個朋友是海洋環境保護協會的,明天會帶領志願者去海邊做公益活動,你要是想去我幫你說一聲。”
雪燈臉上的笑意一圈圈擴大:“我想去。”
*
家裏。
蕭衍将手中廢稿揉皺,抛進垃圾桶。
到現在還沒能決定禮服表面采用什麽裝飾,本想用金銅色的鐳射麻紗做疊壓效果,以此制造月光投在海面産生的光斑效果,突出主持人恬靜淡雅的氣質。
可效果是做出來了,卻大大降低服裝本色的飽和度,且色相不統一,看起來有點顯髒。
這個方案斃掉了。
自打媽媽離世後,蕭衍只去過一次海邊,對于海景沒什麽深刻概念,現在完全屬于閉門造車。
他又收到了賽委會的短信,通知他截稿日将近,請他盡快提交樣式效果圖。
心情是說不出的煩悶。
如果這個評選不關乎那二十億和一紙離婚書,他也可以悠然自得閑庭信步。
即便沒有頭緒,但他有時間。
第二天一早聽到雪燈說去上班的聲音,便換了衣服戴上墨鏡,如法炮制昨天,開車遠遠跟着雪燈。
想知道沒班可上的人今天又有什麽精彩演出。
何況他那單純性子,讓人騙了還能反過來幫人數錢。
才不是擔心。
雪燈這一路步伐輕盈,彰顯愉悅心情。
到了馬路邊和大部隊集合,領了件藍色馬甲,套在本就厚重的羊絨大衣上,卻不顯肥胖。
蕭衍見他和同樣身穿藍馬甲的人一起上了輛大巴,立馬發動車子緊随其後。
卻不成想,直接跟來了海邊。
蕭衍匆匆掃了眼海岸線,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回去吧。
可他看到雪燈和其他人下了車,手腳麻利幫忙搬東西,臉上挂着笑,遲疑片刻,還是将車子開進了浴場停車場。
十二月的海邊寒風刺骨,好在今天光照充足,抵消了些許寒意。
雪燈的鼻尖被寒風吹成了紅色,但無礙,來海邊就是心情好。
領頭分配了任務,部分人負責舉着宣傳牌向過路人宣傳海洋環境保護,剩下的人則要負責清理海邊垃圾。
領頭本覺得雪燈樣貌出衆适合做宣傳,但雪燈堅持要撿垃圾。
他認為,做比說更重要。
興許因為今天回溫,海邊人還不少。
垃圾也不少。
什麽生活垃圾都有,還有一大坨矽膠球埋在沙裏。
雪燈不知道這玩意兒,還以為是什麽新物種,手指尖戳了半天,那矽膠球紋絲不動。
旁邊的志願者道:“別碰了,這是隆胸用的假體,屬于醫療垃圾,一般都會固定回收,如果在海邊看到這東西,多半是屍體巨人觀後爆炸飛出來的。”
雪燈打了個寒戰,趕緊用鐵鈎把矽膠球撥弄到垃圾袋裏。
外婆說得對,人類偉大且智慧,可人類也脆弱又渺小。
蕭衍就坐在石階上方的長椅上,手裏捧着熱咖啡,墨鏡後的眼直直凝望着雪燈的身影。
他幹得起勁,嚴格執行垃圾分類,撿到的不同類垃圾哪怕跑很遠也要放到該放的袋子裏。
而其他志願者興許是太冷了,衣服又穿得厚,行動不便,只站在那裏用鐵鈎扒拉垃圾,不願蹲下身子。
雪燈沿着海岸線一路走,短短半天便撿了滿滿一袋垃圾。
他擡眼,看到迎面走來一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剃個大光頭,邊抽煙邊閑逛。
雪燈沖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吧嗒!”
突兀的一聲,男子走過的地方落了什麽東西。
雪燈看了眼,是男子随手丢掉的煙盒。
他蹙了眉,扭頭看向男子。
男子又把抽完的煙頭随手一丢。
雪燈沉思片刻。
撿起來是分分鐘的事,可他确定這男子下次還敢,自己又不能二十四小時監視他。
雪燈提着鐵鈎跟上去:“先生,您把剛才丢掉的垃圾撿起來好麽,易燃物垃圾在前面百米的分類袋裏,謝謝配合。”
男子停下腳步,下三白眼在他身上打量一番,一張嘴,聲音粗嘎:“關你屁事,你太平洋小警察?”
雪燈一本正經搖搖頭:
“這裏是渤海,但也臨近太平洋,垃圾入海最後都會漂到太平洋。海洋生态環境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我們要愛護大海,對不對?”
“對你媽個頭!神經病!”男子咒罵一聲,心道是碰上神經病了,這幫做公益的,嘴上打着為了人類好的旗號,還不是以此方式斂財。
罵完,轉身就走。
雪燈不死心,又追上去,苦口婆心相勸:“地球不只是人類的,海洋裏生活着大量生物,孩子們每天要接受大量來自人類的垃圾排海,您不覺得它們很可憐麽?”
男子粗眉一擰,聲音陡然擡高:“你想怎麽樣。”
雪燈指着不遠處的煙盒:“希望您撿起來,做好垃圾分類,并保證以後不會再犯。”
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樂了:“我要是說不呢。”
雪燈抱緊手裏垃圾袋。
他要是說不自己還真沒什麽辦法。
“老子這麽努力爬到食物鏈頂端是為了給這些臭魚爛蝦當笑話的?保護它們?憑什麽?地球就是人類的,誰來了也不好使,貓貓狗狗魚蝦貝殼天生賤命,死了活該。”
男子指着雪燈的鼻子:“滾一邊去,別讓我說第二遍。”
雪燈望着他猙獰的臉,下意識後腿幾步。
他想到了那些對他們進行驅趕捕殺的人類,也是這樣猙獰的一張臉。
又想起了因為逃命至今杳無音訊的父母,以及大肆傾倒廢料垃圾而變成渾黑色的海水。
雪燈抓住男子衣袖,義正言辭:“你如果不去撿起來并保證以後不會再犯,我會一直跟着你,晚上趴你床底監視你。”
男子沒想到,只是來海邊散個心,還碰上瘟神了,本來心情就郁悶,又他媽跳出來這麽一玩意兒給他上眼藥。
“滾你媽的!皮子松了老子給你緊緊?”男子是真被惹毛,擡手朝着雪燈扇過去。
雪燈下意識閉上眼,縮起脖子。
但想象中的巴掌久久未能落下。
他小心翼翼睜開一只眼,眼前漆黑一片。
仔細一看,是一高大身影擋在他面前,穿着黑色的呢絨大衣,遮天蔽日。
雖然只能看到背影,但雪燈嗅到了那獨特的氣息,順着海風彌散。
男子高高揚起的手還舉在半空,被另一只大手死死扣住,用勁之大以至于手背浮現道道青筋。
男子嗤笑:“又來一個。”
他擡起另一只手想反擊,但下一秒,手臂傳來一陣劇痛,一股恐怖的力量将他的手狠狠擰到身後。
“嗷嗷嗷!錯了錯了!”男子弓着身子趕緊求饒。
來人沉默地垂視着男子,漆黑的眼中卻又好似燃燒着鍁天爍地的大火。
他輕輕一擡下巴,順着揚起的方向看過去,是男子剛才随手丢掉的煙盒。
“我這就撿這就撿。”男子哀哀求饒。
話音剛落,海水湧上,裹挾着煙盒向海中漂去。
雪燈立馬跟着追過去,伸手想撈煙盒。
下一波浪花湧上,裹挾着煙盒漂向更深的海域。
海水刺骨,阻力又大,雪燈伸手抓了幾次也沒抓到,下意識追着煙盒往更深海域淌去。
海水漫到小腿,濕冷襲來。
一朵大浪襲來,煙盒被卷進浪中,瞬間消失。
他是真急了,忘記自己已經沒有魚尾的事實,朝着大浪奔去。
但下一秒,身後突兀出現一片陰影,随即腰身被一只大手攬住,抱着他往沙灘上拖。
“垃圾!”雪燈着急喊道。
他見過被漁網套住的海龜,多年下來漁網幾乎長進海龜身體裏,将它的身子勒成了葫蘆型。而煙盒雖小,但如果被魚兒誤食注定要砍號重來。
他使勁力氣想掰開這只手,但海水的阻力加上身後那人巨大的力道,他根本沒有掙紮的餘地。
“垃圾跑了!”這一聲已然漫上一絲哭腔。
人類總說地球是人類所有物,可他們也是經過大自然淘汰選擇的物種,因為他們沒有人類那樣富有智慧,所以注定低人一等?
而人類作為強者的意義是什麽,只是征服?
實在不甘心。
雪燈摳着那只手,撲騰着。
奈何力量不足,被那人輕易拖上了岸。
他固執的還要往海裏去,即便他知道不可能再找到那煙盒。
但煙盒卻倏然出現在眼前。
雪燈怔了怔,擡眼看過去。
戴着墨鏡的男人沖他揚了揚手中的煙盒,不發一言将煙盒拍進他掌心。
雪燈舉着煙盒,泫然的臉變成了欣慰的笑。
“謝謝你,幫了我大忙。”
男人移開視線,将圍巾往上扯了扯蓋住半張臉。
雪燈:“萬分感謝,老公。”
男人一愣,粗着嗓子:“別亂叫,你認錯人了。”
“不會的,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識你。”雪燈靠近他,在他胸前輕嗅一番,“有獨屬于你的氣息。”
良久,蕭衍輕嘆一聲,摘了墨鏡挂在領口,垂視着洋洋得意的雪燈:
“你這人,平時看着不怎麽聰明,這種事就特別敏感。”
雪燈撿起鐵鈎子:“我其實挺聰明的。”
蕭衍一挑眉尾:“怎麽說。”
雪燈将鐵鈎塞進蕭衍手裏:“你看,這不就抓到一個免費勞動力。”
蕭衍:……
失策了。
望着吃癟的蕭衍,雪燈忽而低頭輕笑一聲。
剛才泛起的淚還沒褪去,将将被海風吹幹時,卻因情緒上湧再次在眼底彙聚。
“雖然你可能不稀罕,但我還是想說。”
他擡起眼眸,堅定又認真:
“謝謝你,盡管你脾氣不好嘴巴又壞,但無論我做什麽,哪怕在你看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還是會對我表示支持和尊重。”
雪燈舉起煙盒,笑着:
“就算只是撿個煙盒,你也會覺得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蕭衍靜靜凝望着他,卻在看到這雙明媚笑眼時,瞳孔瞬時擴張。
他微怔的表情,實在幾分搞笑。
冗長的沉默融進喧嚣的海風。
蕭衍喉結動了動,別過臉:“我說過,你一直都很自作多情。”
雪燈還是笑:“大概是吧。”
蕭衍擡手撩了撩被吹亂的頭發,擡起的手臂遮掩着他悄悄看向雪燈的目光。
那個孩子站在海平面之前,背後是碧色海水,投映着陽光,在海面泛着細碎的明珰亂墜。
被風揚起的長發,連接着天水交接處。
眼中暈開了海的顏色。
蕭衍的瞳孔一圈圈擴大。
那一刻,對于設計稿煩悶多日的困惑,終于有了确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