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雪燈知道自己懂得不多,在記者這一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所以,吸取前人經驗教訓是舉足輕重的。
半夜十二點,他還在電腦前觀看歷屆時裝發布會的采訪現場,時不時點擊暫停進行記錄,然後去認真思考這個提問為什麽精彩。
絞盡腦汁想出三個采訪提案,發給主任請他幫忙掌掌眼。
正和兒子因為家庭作業鬥智鬥勇的主任:?
主任看完回複:【你這純屬拾人牙慧,不就是把爛大街的問題重新排列做個加減?有什麽實質性的意義?】
雪燈又是一聲長嘆。
主任很快又發來消息:【你買一本《燈光下的珍寶》,作者就是時裝展的舉辦方沃爾特先生,這是他的自傳,或許能給你一點啓發。】
雪燈當機立斷登入桃寶網,找到這本書點進去看了眼。
月售0。
他又跑去外網圖書館看了眼。
月售0。
根本沒人看。
因為主任的推薦,《燈光下的珍寶》迎來了第一位顧客。
翌日,新聞組沒什麽事,大部分人都在佯裝努力實則摸魚,就連主任也在辦公室一邊喝茶一邊打賞女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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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燈一早就收到了《燈光下的珠寶》,剛看了一頁,只覺實在無聊。
難怪月售0,是有理由的。
但無聊也得耐着性子繼續看下去。
真別說,看到中期,雪燈突然感覺還挺有意思的。
大框架就是一個難民營出身的小夥子一路颠沛流離來到意大利,通過自己的努力再加上命裏遇貴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向讀者展現了一個光怪陸離又充滿希望的世界。
雪燈一邊看一邊做筆記,不知道是不是本書作者本職業和文字不沾邊,書中存在諸多敘事bug,偶爾,也會讓雪燈看得雲裏霧裏。
遇到的所有問題,他都會認真整理下來,排好序號。
突然有點好奇,這些bug是本身就存在還是因為自己讀書不夠仔細,如果能見到作者本人,還真想好好問問他。
完全沉浸其中,二十萬字的自傳雪燈用了一天的時間便全部讀完。
周三下午七點。
雪燈給蕭衍發了條短信:【今晚有應酬不回家,不用等我自己吃飯。[人魚]】
沒有情緒的文字凸顯冷漠,當蕭衍看到短信時,莫名幻視自己像一個每晚凄凄慘慘戚戚守着飯桌只為等待丈夫應酬回家的妻子。
拂走奇怪的思緒,蕭衍到也幾分好奇,像雪燈這種籍籍無名的小記者也需要應酬?別不是公司團建吧。
說起來,雪燈好像特別喜歡這個人魚表情,每條短信後面都會跟着這個表情。
而此時的雪燈已經提前一個小時抵達了觀瀾堂酒店大門口,抱着一沓文件站在寒風裏苦等。
正向酒店趕來的商務車裏,西裝革履的沃爾特身邊坐了個華人面孔的男人,正喋喋不休向他介紹:
“這次Aling模特公司的楊總特意為您安排了他公司的模特作陪,今晚咱們莫談公事,只管玩得開心,吃得開心。”
年近五十歲沃爾特聽到這番話,原本一直端着的表情不可抑制産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以前對華人以及漢文化沒啥太大感覺,頂尖美人來了也感覺都長得大差不離難以區分,直到後來偶然間翻到一本國風服設雜志,頓時驚為天人,愛上了東方皮相那獨特的韻味。
柔美且雅人深致。
但是,如果被自家太太知道今晚酒局有模特作陪,他會不會生氣呢。
沃爾特自嘲地笑笑,自己想太多了,她哪會在乎自己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家對她來說不過是旅館,來去自如。
上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哦,兩個月前。
那自己兒子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呢。
沃爾特又是一聲自嘲笑。
這小子倒是和自己朝夕相處,但也只是窩在房間裏打游戲,今年生日他還算有心給自己買了件新衣服,結果連老父親穿多大碼的褲子都不知道,那褲腰緊的,差點沒把他一分為二。
這個家,沒人在乎他。
中年男人的痛。
旁邊人還在繼續喋喋不休,一臉神秘笑:
“這些公司的模特,為了出頭什麽都肯做,而且他們口風很緊的,您只管享受,把心安穩放肚子裏就行。”
沃爾特眉尾挑了挑:那我就不客氣啦。
他氣定神閑看向窗外,就連因為車禍造成的小堵車都沒那麽讓人心煩了。
身邊男人又問:“聽說Aling經紀公司的老板還向您引薦了一位記者,說希望能給他冬裝周的邀請函。”
沃爾特:“不見,這次時裝周邀請的都是各國權威媒體,別什麽小家雀都來摻和一腳,有失我身份。”
雪·小家雀·燈在酒店門口吹了一小時的寒風,終于等來了他的貴人。
這還是他一次親眼見到外國面孔,和他們不太相像的骨骼結構,截然不同的瞳孔顏色,金發碧眼高大威猛。
他清了清嗓子,主動出擊:“沃爾特先生您好,我是……”
話沒說完,沃爾特身邊的男人打斷他:“是你們老板讓你來的?”
雪燈思忖片刻,也算是吧。
“是的,我是……”
話沒說完,再次被打斷:“來得還挺早,跟着過來吧。”
雪燈不明所以,跟着兩人亦步亦趨上了樓。
沃爾特走在前邊,悄悄回頭用餘光打量了眼雪燈。
愛景模特經紀公司的老板眼光不錯,雖然這孩子個子不算高,估計是平面模特,看看這模樣,哎呦喂,亞洲面孔再難區分也是一眼獨拔,看着乖乖巧巧的,很是讨喜。
不知道床上功夫如何,禁不禁得起19CM?
而另一邊,奉老板之命火速趕來的兩位模特在剛才的車禍中陷入了昏迷。
包間門一開,十幾個西裝革履的男男女女早已在門口站成兩排,恭敬同沃爾特握手,對他此次造訪中國表示熱烈歡迎。
他們都注意到了身後的雪燈。
對于這種跟在大人物身後又漂亮的臉,大家總是會有一種刻板印象,認為他只是老板們為了讨好大人物特意請來的作陪,能陪大人物,也能陪他們。
所以雪燈也學着沃爾特和大家握手時,只有寥寥兩人回應了他,大部分還是馬屁精一樣跟着沃爾特前呼後擁。
房間裏似乎并沒準備雪燈的位置,等所有人入座後,他還一臉茫然站在原地。
有人給他使了個眼色,下巴點點沃爾特身邊的空地:“小帥哥該坐哪心裏也有數吧。”
意思是讓雪燈自己喊服務生搬椅子過來,坐在沃爾特身邊專職伺候他。
雪燈猶疑地順着那人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沃爾特身邊的空地。
哦懂了。
他禮貌地對着大家一鞠躬,小碎步奔着沃爾特就去了。
下一秒,一屁股坐在了沃爾特的大腿上。
衆人:???
這是幹什麽這也太big膽了吧!
衆人都看到,沃爾特那原本就面若寒霜的臉此時更是烏雲密布,黑的都能擰出墨汁。
旁人趕緊把雪燈拉起來,如臨大敵一般:“你倒是哪也敢坐!”
雪燈指着出馊主意的人,涉嫌告狀:“是他讓我坐的。”
那人冷汗下來了,小心翼翼看向沃爾特的臉。
果不其然,臉更黑了,直接化身墨汁制造機。
沃爾特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內心:
他坐就坐了,你偏把他拉走。啊,這種被坐大腿的感覺,還要追溯到十年前,我兒子還沒有沉迷網絡游戲時,他也會坐在我的腿上奶聲奶氣喊爸爸,讓我陪他拼樂高。
沃爾特蒼老的眼角,有淚劃過。
為什麽把他拉走,為什麽不讓我再感受一下天倫之樂?
看着沃爾特流了淚,剛才出馊主意那人吓麻了,趕緊甩鍋給雪燈:
“別動什麽歪腦筋,你只要把沃爾特先生伺候好了,自然有你的好處。”
反正在這酒桌上,雪燈這種只是作陪的永遠是階級最底層,任人拿捏,有鍋全甩給他就對了,自己則明哲保身,擇得幹幹淨淨。
雪燈一聽這話,又懂了。
在來之前,他可是認真學習過酒桌禮儀的。
這就讓你們感受下酒桌文化的厚重。
手拿啓瓶器,酒櫃上不論紅酒白酒米酒啤酒,全開,一人一瓶,喝不完不準走。
網友是這樣說的,要主動為領導倒酒。
衆人:謝邀,有被震撼到。
沃爾特望着眼前的米酒陷入沉思。
旁邊人趕緊要拿自己的紅酒跟他換:“這小子看着不懂事,您別跟他一般計較,楊總怎麽回事,怎麽派這麽一……”
話沒說完,雪燈再次指着要他好好伺候的人:“是他讓我這麽幹的。”
那人汗流浃背了。
誰知道你是這種頂級理解啊!
沃爾特面前的米酒剛被端走,他忽而擡手壓住酒瓶,不動聲色看向要跟他搶酒的人。
那人賠着笑:“您不必強迫自己喝不愛喝的,沃爾特先生咱們喝點紅酒,對身體好。”
沃爾特直勾勾盯着他,旋即,他看向在場所有人。
“你們,口口聲聲說熱烈歡迎我的到來,可在場有一位,是真正了解過我喜好的?”
一幫人腰彎成了蝦米,只恨不能跪着跟他賠禮道歉:“當然,沃爾特先生的喜好我們可是比記自己生日記得還清楚。”
沃爾特:“騙人。”
“是真的。”
“那你們可有讀過我的自傳?”
“當然!沃爾特先生的自傳我可是都快翻爛。”
“騙人,我都看到了,月售零。”
“從……從實體書店買的。”
“騙人,我從來沒把自傳上架過實體書店,沒和書店有過任何合作。”
一行人汗流浃背.jpg
雪燈在一邊撓着臉頰,他忽然看不懂劇情的發展了。
不過,說到自傳。
雪燈從包包裏掏出他的小本本掀開,清了清嗓子:“說到沃爾特先生的自傳,其實我有幾處地方有點不明白。”
沃爾特眼睛一亮,原本頤指氣使的語氣瞬間變溫柔:“你看過我的自傳?”
雪燈點點頭:“看得不是很仔細,所以有很多疑惑。比如您在自傳第十一章 提起過,說您人生的貴人是一位叫阿爾法的叔叔,他一直在農場修剪馬掌,可到了第二十章,您再次提起阿爾法叔叔,卻變成了鞋匠。”
沃爾特眉眼舒展開,接過雪燈的小本本,看着他記得滿滿當當還認真标序,眼中老淚縱橫。
他語重心長道:“這是個好問題,其實我這一生遇到的貴人無數,阿爾法叔叔是一個,兩位阿爾法其實只是名字相同,一位住在德國,另一位住在意大利。”
雪燈恍然大悟,拿回小本本在這個問題下面一筆一劃認真記錄。
沃爾特也不急,坐在一邊耐心等待雪燈寫完,等着回答他下一個疑問。
那慈愛的眼神,父親看兒子。
其他人一看:哎呦,跪舔新思路。
“那個,沃爾特先生……”旁人腆個臉湊上來,“其實我也是在讀過您的自傳後整理了一些小問題。”
沃爾特臉色好了些,不計前嫌,點點頭:“你問。”
“自傳裏說您小時候住在貧民窟,能不能和我們簡單講述一下貧民窟的故事呢?”
沃爾特的臉瞬間垮了下來:“誰告訴你我住在貧民窟。”
那人:啊?大家都這麽說的啊,難道書裏不是這麽寫的?
沃爾特冷笑一聲:“如果你分不清難民營和貧民窟,建議你回學校重修文字。”
那人:這……有區別麽。
心裏這麽想的,嘴裏竟然不自覺說了出來。
沃爾特臉色一愠。
雪燈想了想,認真解釋道:“難民營是指因為戰争破壞留下的遺孤居住地,這些人原本可能都是達官貴吏;而貧民窟可能本就存在于社會底層。”
沃爾特:還得是你我的寶。
“沃爾特先生祖籍是阿拉伯族,十一歲那年碰到華裔志願者參與人道主義建設,為他們帶去了家鄉的米酒品嘗,所以比起昂貴的紅酒,米酒成了沃爾特先生一生摯愛。”雪燈說着,舉起盛着果汁的酒杯,輕輕碰過沃爾特面前的米酒,“幹杯。”
沃爾特點點頭:“我到現在還記得,一位瘦弱的華裔,送給我他家鄉米酒,告訴我,要努力去到更遠的地方,會見到更多不一樣的風景。”
衆人沉默。
完蛋了,拍馬屁拍馬蹄子上了。
他們不禁悄悄打量起雪燈。模特公司的小鴨子是有點東西在身上的。
雪燈眼見時間不早,從包裏翻出他的個人簡介和公司簡介,終于不被打斷認真介紹了自己:
“我是M.J傳媒新聞組的記者,雪燈,這次來找您是希望您能看一看我的簡介,我非常盼望能在這次米蘭時裝周上像沃爾特先生一樣,看看更多不一樣的風景。”
此話一出,全程嘩然。
記……記者?說好的小鴨子呢?
沃爾特眉間一蹙,忽而掏出手機,這才發現有十幾通未接來電和未讀短信,簡單來講就是模特公司派來的陪酒模特半路出車禍不能來了。
這次輪到沃爾特汗流浃背了。
全程陪同沃爾特的助理探過來腦袋:“不好意思這位記者,我們認錯了人向您道歉。但一碼歸一碼,咱們時裝周的記者邀請函數量有限,且要先考慮各國的權威媒體,确保時裝周的采訪質量。”
他沒明說,但暗示得很明顯了。
就是說雪燈這種小公司員工素質、能力良莠不齊,上不了臺面。
衆人一聽,心中暗笑。
費盡心思接近沃爾特先生,還讓我們集體出醜,結果被反噬了吧,不予考慮怎麽說!
“給他一張邀請函。”怪腔怪掉的中文赫然響起。
助理愣住。
全場人愣住。
哽了許久,助理焦急道:“沃爾特先生,這不妥吧……”
沃爾特輕飲一口米酒,漫不經心道:“哪裏不妥,一個謙虛好學的記者,萬事都會做好萬全準備并且對待每件事都很認真的記者,難道不值得一張邀請函?”
雪燈原本淡然的臉因為突然高漲的情緒漫上笑意。
“謝謝沃爾特先生!”
助理低頭沉默許久,低低道“我知道了,這就安排”。
雪燈搓搓手,接過助理遞來的邀請函。
輕飄飄一張卡片,卻格具分量,上面印刷的英文字母仿佛都在閃閃發光。
蕭衍,你跑不掉了。
沃爾特舉起米酒,對雪燈親切笑道:“希望你能永遠保持對自己工作的熱忱,認真對待每一件事,加油,未來可期。”
雪燈雙手捧着果汁:“我記住啦。”
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
家裏。
蕭衍單手托腮,對着人形立臺上的魚尾裙沉思。
十一點了,雪燈還沒回來。
就算是公司團建要玩得盡興,可明天不要上班的麽?
沉思之際,忽然收到雪燈的短信。
【我交到新朋友了[人魚][微笑]】
文字下方還有兩張照片,一張是酒桌的背景,桌面上擺滿美酒佳肴。
另一張是燈火輝煌的酒店為背景,雪燈站在酒店門口比着剪刀手。
本來只是平平無奇的照片,蕭衍剛要關掉短信,腦海驟然閃過一個奇怪念頭。
他立馬翻出第二張照片,放大。
果不其然,照片一角無意間入境一只腳。
穿着手工制作的牛皮男士皮鞋。
蕭衍知道這鞋子,全球手工限量款,售價0.7萬美元。
他靜靜望着那鞋子,眉間一點點凝上寒霜。
結合那條“我交到新朋友了”,出手闊綽的大佬會和一個一無所有的底層小記者做朋友?
背景還是酒店。
對方到底揣了什麽心思,明眼人一眼便知。
蕭衍倏然起身拿上車鑰匙。
車子疾速穿過安靜的黑夜大街,燈光此起彼伏,時不時映亮駕駛室中的那張臉。
簇雪堆霜的眼底,抿出淩厲弧度的唇。
緊緊扣住方向盤的手指指節泛着蒼白。
你最好是,在我趕到酒店門口時,看到你人乖乖站在門口。
一個急剎車抵達目的地。
蕭衍大力推開車門,又忽然返回去從車後座撈了件厚外套。
闊步來到酒店門口,那裏空無一人。
蕭衍掏出手機撥通雪燈的手機號,可那頭只有一道冰冷的女聲,提示手機已關機。
關機是吧。
蕭衍冷笑一聲,拎着外套大踏步來到酒店前臺,張嘴便是:
“剛才這裏有沒有來過個年輕長發男人。”
前臺小姐回憶片刻:“有,而且不止一個,不過都是他們同伴開的房間所以系統查不到姓名,您不然詳細形容一下那位客人的相貌,我回憶一下。”
蕭衍喉結動了下,聲調降下來,語氣幾分僵硬:
“就,大概這麽高。”
他比劃着:“長得,挺可愛的。”
前臺小姐一擡眼,伸手一指遠方:“您說的是那位先生麽。”
蕭衍循着手指看過去,就見雪燈正颠颠朝這邊走來。
“謝謝,是他,麻煩你了。”扔下這句話,他闊步朝雪燈走去。
見到來人,雪燈驚訝:“老……蕭先生您怎麽來了。”
蕭衍說過,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他們結婚的秘密。
“這話該我問你吧,你來這裏做什麽。”
雪燈指指天花板:“朋友喝得不省人事,我幫忙一起把他送過來。”
蕭衍更覺得這句話好笑。
穿着限量款皮鞋的精英朋友喝得爛醉如泥,他頂着這樣一張臉還要把人扶到床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個世界很可怕,你知道他們內心在想什麽?你膽子怎麽這麽大。”
雪燈不理解,他覺得沃爾特先生是個好人來着,還給了他時裝周的邀請函。
見他不說話,蕭衍忽然意識到自己語氣好像有點沖。
他移開視線,将厚外套推到雪燈懷裏,語氣雖然柔和了些但依然不善:“穿好,回家。”
雪燈裹着他的大衣,鼻間充斥着蕭衍特有的氣息。
乖乖跟着蕭衍上了車,他終于思考明白其中邏輯:
“老公,你在擔心我麽。”
蕭衍握着方向盤的手倏然一頓。
良久,他才發出一聲不自然的:“你好像沒什麽自知之明。”
雪燈不服:“我有,我知道自己長得很可愛,因為他們都是這麽說的。”
蕭衍冷哧:“除了我,瞎子還真不少。”
雪燈發現了華點,手指扯上蕭衍的袖子:“所以,你也這樣認為麽。”
蕭衍:……
雪燈卻發揮記者本能孜孜不倦:“你說啊,是不是。”
蕭衍被他磨得沒了辦法,嘆了口氣:“一般可愛,也沒有很可愛。”
硬要形容,最多也就是鬥魚那麽可愛而已。
雪燈若有所思點點頭:“原來如此,我記住了,這就加入我的自知之明列表。”
蕭衍瞥了他一眼,無聲開車。
回到家,蕭衍把車鑰匙往桌上一扔,忽覺疲憊,倒在椅子上靜靜凝望着天花板。
又是一場鬧劇。
因為擔心雪燈有可能被人騙上床便不顧一切沖了過去。
為了一個處心積慮要謀害他的人,多背負了二十億巨債,還總是為他亂了思緒。
真的不正常了麽。
因為害怕繼續被雪燈動搖心思,原本預計周五出發的蕭衍在周四晚上就乘坐飛機前往米蘭。
雪燈也收到了沃爾特托人送來的機票,日期就定在周五晚上,并且還貼心為了訂了酒店。
雪燈沒坐過飛機,在此之前仔細查了乘坐飛機注意事項。
他翻出了原主的證件護照,簽證則由主辦方那邊幫忙辦理。
雪燈望着證件照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這才意識到原來原主也是和他一樣的模樣。
這種感覺很神奇,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生。
他笑笑,打起精神,着手做功課。
根據名單翻出所有參加時裝展模特的個人信息,把他們之前的T臺走秀視頻全看了一遍。
其中還有裴澄嶼。
對了,要給裴澄嶼發個消息表示感謝,因為他的引薦才給了自己監視蕭衍的機會。
裴澄嶼也很快回了消息:【因為公司安排所以我們不能一起前去了,米蘭見[玫瑰]】
除此之外,所有參加時裝展的設計師信息也要了解。
只是沒想到,除了蕭衍,梁淮也在。
*
周五晚,雪燈迎來了飛機初體驗。
過安檢時,他自覺走到男士安檢口,安檢小哥揮了揮安檢儀:“女士請在隔壁安檢。”
隔壁負責女士安檢的小姐姐聽笑了,主動給雪燈道歉:“抱歉,這位安檢員年紀大了,跟咱們有代溝,剛才也有個長發男生被他攆到我這邊了。”
對于外人三番五次将他認成女生,雪燈已然佛系了,并且進行自我建樹:
說我像女生,是誇我漂亮,不要生氣,要笑。
飛機進行加速助跑時,雪燈只覺心跳如雷,當抵達某個節點開始飛天,他的心也随着一齊升上半空。
耳膜鼓鼓的很難受。
只是這種異樣感很快被眼前景象取代。
随着飛機不斷上升,窗外的晉海市也變得越來越小,城市主幹道節奏有致的路燈練成長長的線,絢爛璀錯,将漆黑大地切割成不規則的圖形。
銀光在不斷延伸,仿佛永無盡頭。
雪燈趴在玻璃上,眼睛睜到極致,這一次更加直觀地感受到人類無窮的智慧和高度發展的文明。
晉海直飛米蘭約十個小時,從晚上八點起飛至次日淩晨六點抵達。
可雪燈不知道各個國家所處的經緯度不同因此會有時差産生。
以至于他本以為抵達米蘭可以看到清晨第一抹陽光,可到了地方才發現,依然是深夜。
現在是米蘭時間夜裏十一點。
雪燈:?
沃爾特特意派助理過來接機,為其安排了豪華酒店。
助理還特別多了一嘴,說沃爾特為了準備時裝周已經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八瓣用,本來是想親自接機,但實在抽不出時間,只能委派助理。
助理還說,如果雪燈想到處走走逛逛,他很樂意作陪。
并且還給了雪燈一個同聲傳譯耳機,說這樣即便不會英文和意大利語也能聽懂當地人在說什麽。
如此厚待,雪燈感激涕零,但他在飛機上根本睡不好,現在困的兩眼快眯成一道縫。
監視蕭衍的事,明天再說。
通往酒店的路上,雪燈努力睜開眼欣賞一番與國內完全不同的風景。
米蘭作為時尚之都,幾乎是世界半數奢侈品的誕生地,更是全球設計師最向往的地方。
同時也是一座包容性極強的城市,承載了歷史的古典又不乏對外打開的時尚之窗,單單是坐車經過,那些厚重尖銳的哥特式建築便給了雪燈一種身處異世界的新奇感。
一半歷史與藝術;一半時尚與生活。
臨行前公司給了他一只Go pro用以記錄沿途風景。
雪燈在酒店睡了一夜,次日簡單在周圍逛了逛,之後整理材料,很快迎來時裝周初日。
米蘭展覽中心MCC新館達到40萬平方米,外形酷似翻騰的波浪,在陽光下源遠流長。
主任說過,參加這種大型時裝展一定要穿的得體。
雪燈臨走前翻遍原主衣櫃,最後挑了件灰綠色的呢絨長衣,內搭是米色高領衫和簡單的黑褲子,再搭配一條繡有鐵橛蘭花紋的絲巾,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結。
他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得體,反正審美就這樣了。
展館外人頭濟濟,來自世界各地時尚界人士紛至沓來,以及各國品牌合作的藝人也彙聚于此,在媒體的鏡頭下衣着浮誇狂凹造型。
有些熟面孔,雪燈在電視劇裏看到過。
這種感覺很奇妙,只能在屏幕中看到的人此刻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他看到了他非常喜歡的一位女明星,即便是嚴寒天氣也穿着清涼的一字重工長裙,被一堆媒體圍着拍照。
以及不少時尚界人士紛紛上前與她合照。
別人都說,在米蘭必不可少的三件事:排隊、游覽和被偷。
雪燈已經開啓了排隊模式,興沖沖等着和他最喜歡的女明星合影。
他抱着他珍貴的小本本,希望女明星能給他簽個名。
可常年混跡娛樂圈的藝人早已練就一雙钛合金眼,對方什麽身份一眼便知。
等雪燈抱着他的小本本上前時,女明星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拖着長裙往旁邊移動半分,刻意避開雪燈。
雪燈不明所以,跟上前,女明星再移動。
初來乍到,不懂人類社會的人情世故和潛在的階級固化,他只是很單純的希望能和喜歡的藝人說一句加油,但對方似乎并不領情。
看着女明星邁着小碎步同豪車上下來的大人物打招呼,雪燈只好站在一邊等。
可以理解,如果是他,也會先選擇相熟的人打招呼。
“咔嚓。”眼前忽然閃了一下。
雪燈看過去,就見一個西方面孔的記者正舉着相機給他拍照。
就像是什麽奇怪的連鎖反應,一個拍,後面十個也跟着拍,到最後,雪燈面前莫名其妙站了一堆記者對着他拍照。
把他當成了哪個國家的藝人。
雪燈:要不我還是笑吧。
随即露出一抹僵硬微笑。
剛從豪車上下來的大人物剛和女明星攀談幾句,看到這邊熱鬧,棄了女明顯朝這邊走來,順手攬住雪燈後腰,用英文道:“歡迎你來到冬季時裝周。”
雖然叫不上名更不認識,但看這樣子,估計是哪位華人藝人。
雪記者:?
現在一個記者都這麽大排場了?
但雪燈很快就将這場風波抛之腦後。
他費盡心思拿到邀請函只有一個目的:監視蕭衍。
這裏人實在多,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到蕭衍,便先跟着進了展館,按照號碼牌找到自己的位置。
說前不前說後不後的位置。
雪燈提前做過功課,知道圍繞T臺一圈最前排的位置是留給那些主辦方大佬、設計師以及時尚界超級大買手的。
買手們會以其獨辣眼光把相中的品牌系列高價打包帶走,用作私人收藏或拍賣,之後還會豪擲千金與該公司簽訂常年訂單合作。
基本這一套流程下來,幾個億是有了。
但這對中方品牌來說是種奢望。
他們的目标向來是具有悠久歷史的奢侈品大牌,中方在16年才被第一次允許參加米蘭時裝展,小家雀興不起大風浪,根本無人問津。
好不好看是一回事,瞧不瞧得上是另一回事。
人員陸陸續續到齊,雪燈也終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蕭衍。
有點難過,他被安排坐在第一排是不假,但卻是最靠邊緣的位置,或許機位掃一眼,都掃不到他。
梁淮卻能被安排坐在中間主要位置,大概是有他那位好父親為其鋪路開道。
雪燈默默看着。
不過,即便蕭衍不受待見坐得如此邊緣,可他還是奪目吸睛。
他穿着一身西裝式墨蘭風衣,布料是極具垂墜感的桑蠶絲,表面光滑潤澤,搭配內裏高領米色毛衫,将他原本淩厲冷硬的輪廓變得柔和了些。
他安靜坐在那裏,黑發如玉,眉目深邃,像是漫畫中走出的人物。
雪燈忘了主任給他Go pro的用途,就對着蕭衍一個人拍。
最後還要調至前置攝像頭,轉過身和蕭衍的背影來個同框合影。
冗長的準備結束後,随着掌聲如雷,周遭燈光暗下,在T臺盡頭投出三個黑影。
鎂光燈齊齊對準正中間筆直T臺,模特們在鋼琴聲中閃亮登場。
首先出場的是女裝品牌展示,身姿高挑的模特們穿着亮眼的服裝走出氣勢斐然的臺步,臺下觀衆舉着設備一通狂拍。
雪燈在拍蕭衍。
移動
機位在房頂游走記錄模特們的每一處細節。
雪燈在記錄蕭衍。
蕭衍靜靜凝望着T臺,臉上平靜無風。
他沒把那四十億對賭條約的希望放在這次時裝周,也是因為他很清楚,縱使無數日夜努力,也敵不過大牌随意的敷衍,買手們只在乎品牌名聲大不大,其他的都是過眼雲煙。
T臺起點的幕牆投映着服裝品牌,從香奶奶變成皇阿瑪。
當梁淮工作室的品牌标志亮起時,衣着華麗浮誇的女模們如秋風掃落葉,骨骼分明的臉上一片冷漠,與他這次參展的蒸汽朋克風格恰如其分。
後期,興許是大家夥舉個手機都舉累了,放下手機時,幕牆終于亮起了“池雪”的品牌标志。
雪燈瞬時坐直身子伸長脖子,鏡頭對準T臺。
沒人記錄無所謂,他會替蕭衍記錄全過程。
原本恢弘壯闊的鋼琴聲也變成了如玉珠落玉盤般靈動的琵琶弦音。
一位标準華人長相的女模特出現在大衆視線中。
不似西方鐘愛的東方審美,沒有細長的眉眼和棱角分明的骨骼,反而是柔美的杏眼和幾分肉感的臉蛋。
模特身上的服裝是新中式旗袍與哥特完美融合的成果,保留了旗袍傳統的半圓開襟,在胸口處做出裁剪縫制镂空麻紗,勾勒出模特無論是胸型還是身型,都極具東方獨有的古樸韻味。
黑色桑蠶絲料子做底,淺灰與灰紅撞色的提花,不似傳統旗袍那般素靜淡雅,反而充滿力量感與态度分明的利落。
像是黑夜中熊熊燃燒的大火,泯燃衆天地。
買手們的眼睛亮了。
剛才放下手機的人再次舉起手機。
這位模特穿着十二公分的系帶細高跟,可以稱得上整場走秀最高的存在,她并不似其他模特那般走出雷厲風行的氣勢,緩慢穩重的步伐反而彰顯一股雍容華貴的鳳儀雅姿。
如同長居深閨的千金,明豔且嬌魅典雅,又具備傲視萬物的矜貴與孤傲。
蕭衍工作室此次整個系列都是這種風格,糅合了疊壓技巧和別出心裁的省道裁剪,除了服裝本身,一些搭配小飾物也非常亮眼。
比如用彩.金蘭花煙鬥取代傳統盤扣,墜落銀絲垂據胸前。
雪燈非常喜歡這個蘭花煙鬥盤扣。
他忙掏出手機,搜索:【蘭花用英文怎麽說。】
走秀持續了三個多小時結束,最後各個品牌設計師會上臺同模特們合影留念。
接下來就是記者采訪環節。
奢侈品大牌設計師們身邊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梁淮也不落下風,自有老爹安排的記者為他長面子,反觀蕭衍,身邊只有寥寥幾位記者。
雪燈輕而易舉擠進去。
那一瞬間,蕭衍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眼前這位,怎麽看怎麽像此時應該遠在國內的雪燈。
是幻覺麽,以雪燈公司的規模,大概率不會收到時裝周的邀請。
雪燈開了口,用不太标準的英文詢問:“蕭先生您好,剛才在觀展時我就很在意了,蕭先生以蘭花代替傳統盤扣的靈感來源是什麽。”
這是雪燈剛在臨時搜索,照着發音一遍遍練習的成果。
蕭衍緩緩睜大雙眼。
視線順着面前這人的輪廓線描摹一遍……
确實是雪燈。
自己為了躲避他也為了整理思路“逃”到國外,但他怎麽像冤魂一樣。
怎麽追來的,怎麽拿到邀請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