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亂世裏的書童炮灰攻39
第89章 亂世裏的書童炮灰攻39
刀身的光晃着了元新稷的眼。
元新稷慌亂道:“你要做什麽,你曾是大雍臣子還想弑君不成?裴一鳴朕跟你無冤無仇——”
裴一鳴笑了下,一刀砍破囚車,笑語:“陛下,您先逃。”
元新稷不知道裴一鳴玩什麽花樣,顧不得多說慌裏慌張往外逃,裴一鳴等他跑了幾步才提刀砍去,元新稷的左手斷裂,他痛叫不已,呼嚎聲震動了軍帳內的林笑卻。
林笑卻緩緩走了出來。
元新稷涕泗橫流痛叫沖天,裴一鳴道:“這一刀,祭祁嶺。”
裴一鳴提刀又将落,元新稷顧不得斷手四處逃竄,裴一鳴就那樣看着他,故意讓他逃開些卻逃不出這軍營,裴一鳴提刀走去,砍斷了元新稷的另一只手,手砸在地上,血染紅裴一鳴的半張臉。
血往下滴,裴一鳴道:“這一刀,祭嫂子。”
元新稷面色慘白,求饒道:“給朕個痛快,朕不逃了,不逃了!”
裴一鳴提着刀,靜靜地望他,元新稷改口罵道:“裴一鳴你不得好死!亂臣賊子,朕要殺你朕殺你全族,朕——”
裴一鳴斷了他的腿,元新稷滿身血污,眼淚鼻涕混着血,他怕了,趴在地上往外爬,留下一道道血痕。
“這一刀,祭孩子。”
元新稷絮叨着:“朕是皇帝,朕是皇帝,皇帝怎可受此大辱,裴一鳴,你将遺臭萬年,不得超生——”
元新稷爬不動了。
裴一鳴給了他最後一刀:“祭死去的将士。”
元新稷的頭顱滾到一旁,死不瞑目。
終于手刃了仇人,裴一鳴心中卻并未得到解脫。殘肢斷臂,鮮血淋漓……故人的音容笑貌……一幅幅畫面沖蕩着他的腦海。
他擡眸望,大穆的将領士兵都站得遠遠的,似乎被他的殘忍驚駭。
他一望去,士兵便低下了頭。
殺皇帝是沒有這麽殺的,大多數鸩酒白绫了事。可皇帝殺無辜之人時,可有給他們體面?
他就是要将元新稷五馬分屍,他忍不下痛快的死法。
東雍的皇帝臨死前,應該感受一下無辜之人曾遭遇的無端痛苦。
祁嶺喊他将軍,有時喊他裴兄,祁嶺的孩子們叫他一鳴哥,他稱祁嶺的妻子嫂嫂,祁嶺總是笑着說亂了輩分。
嫂嫂笑說那麽拘泥作甚,各喊各的不沖突。
孩子們也搗亂說就要叫哥哥就要叫哥哥,祁嶺笑着說好好好,就叫哥哥就叫哥哥。
嫂嫂會攤餅,做好的餅總是讓祁嶺送一份過來。那餅特別香特別甜,裴一鳴的爹娘死得早,他已經好久沒吃到這樣的餅了。
他跟祁嶺說起心上人,祁嶺從不覺得拒絕與公主的婚事有多麽遺憾,嫂嫂也說就是要跟愛的人在一起,不能将就。
祁嶺牽着嫂嫂的手,兩人相視一笑,孩子們依偎在身旁。
所有的一切,都毀在東雍的皇帝手中。
他只恨讓其死得太輕松。
裴一鳴緊攥着刀,滿身血地站在營地中間。
驀然,林笑卻緩緩走了過來。
裴一鳴看着怯玉伮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旁,擡起袖子想擦去他臉上的血。
他說:“太髒了。”
林笑卻說:“擦幹淨,就過去了。”
裴一鳴的淚水滾落下來,手中的刀砸落地上。林笑卻捧起他的臉,用袖子慢慢地擦。
林笑卻擦得那樣認真仔細,好似裴一鳴臉上沾的不是血,只是沾染了塵灰,擦一擦就好,擦得亮晶晶的,再也沒有苦與傷。
那些斷肢殘臂猶在,死不瞑目的頭顱就在不遠,林笑卻知道自己或許會做噩夢,可是他想走進來。
大抵是見不得裴一鳴孤零零的,提着刀仿佛被丢棄了一樣。
人人都怕,他也怕,可他相信裴一鳴這麽做有自己的理由。
不知全貌,不加揣測,方才将軍給他上藥酒,他便為他淨血污。
這樣才算公平。
有了第一個,将士們也冷靜多了。收拾殘局的收拾殘局,處理公事的處理公事,本就是陛下送來的禮,大将軍如何處置是大将軍的自由。
東雍皇帝四散的軀體被收攏一旁,将領不知道該拿去喂狗還是拿去埋了,只能等大将軍清醒後再做處置。
濺在軍帳上的血也開始有小兵清洗,一切井然有序,林笑卻牽着裴一鳴的手回到了軍帳之中。
裴一鳴安安靜靜的,林笑卻牽着他坐下他就坐下,林笑卻打來熱水給他擦拭,他也乖乖地坐好。
眼睫上都沾了血滴,林笑卻讓他閉眼,裴一鳴閉上眼,溫熱濕潤的帕子覆了上來,裴一鳴不知怎的又開始落淚。
一個十七歲的孩子,還沒及冠,林笑卻安安靜靜地給他擦拭,臉上擦幹淨了,整盆水都紅了。
頭上也沾了血,得去沐浴。
浴桶擡了進來,小兵倒了一桶桶熱水,軍帳內熱氣缭繞,仙宮一般。
裴一鳴倏地抱緊了林笑卻。他是來到天宮了,他見到了他的神女。他的小菩薩。
裴一鳴不肯松手,抱了好久好久,林笑卻說水要冷了。
“我身體好,”裴一鳴聲音嘶啞,“我洗冷水澡。”
林笑卻聽見他這樣回答,淺淺地笑了下:“身體再好,也要熱水洗着才舒服。快去吧。”
裴一鳴不要林笑卻走,他不想去,林笑卻說他就在這等着,哪裏也不去。
裴一鳴這才肯去沐浴。
林笑卻在榻上躺了下來,背對着裴一鳴。
洗浴的水聲裏,林笑卻漸漸睡了過去。這時候那後怕才爬到心頭來,血腥的一幕令林笑卻睡得很不安穩。
他想要抓住什麽,想要清醒過來,又被拖入了睡夢之中。
一個個死去的人,那一場大火,那一場千刀萬剮,林笑卻睡夢中落下了淚來。
清醒的時候,他以為自己都忘了。無非是他生命裏的過客。
可睡着的時候,他才明白,原來有些事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所有經歷的一切都會在他心頭刻上印痕,他無法遺忘,只能淡漠。
不去在意,不去回想,讓時光沖刷而去,滾滾向前。
裴一鳴濕淋淋的,随意擦擦就穿了裏衣。
他爬上榻來想抱住怯玉伮,卻發現怯玉伮眼角淚痕。
一定是吓着了。
裴一鳴擡手撫上他眼角,将那滴淚揩去,淚珠濕潤他指尖,裴一鳴含入口中,原來小菩薩的淚也是鹹的。
沒有人能超脫人世。
裴一鳴将林笑卻抱到了床上,穿好衣衫打來熱水擦擦臉,蓋好被子,怯玉伮要睡覺了。
不怕不怕,他陪着,他陪在這裏,牛鬼蛇神不得近身。
他拿起的刀,只願為怯玉伮放下。
林笑卻醒的時候,裴一鳴已經将所有的情緒收斂,他不願自己像一個妖魔般叫怯玉伮生畏。
裴一鳴一直守着他,滴水未沾,嘴上都起皮了。
林笑卻這一覺睡了好久好久,夜色已深。
燭火裏,林笑卻瞧見他,緩緩起身,說他怎麽不喝水。
裴一鳴說不渴。
林笑卻揉了揉太陽穴,搖頭道:“你渴了,只是你沒喝。”
“我陪你喝,将軍,我也渴了。”
裴一鳴端來了飯菜和茶水。淨了手,問林笑卻是不是頭疼,他剛剛看見他揉了。
林笑卻說有點暈。
裴一鳴先喂林笑卻喝了點水,又去按摩按摩他的頭。林笑卻好些了,只是沒力。
裴一鳴要喂他,林笑卻搖頭:“我們一起吃。”
都餓了,該吃飯了,生死大事面前,也得吃個飽飯。
懷京城。
最終雙方和談定在了懷京城外的古亭裏,雙方皆帶兵馬。
晏巉見到了這西穆的皇帝,竟是南周的故人。
皆屏退左右,晏巉道:“魏壑,好久不見。”
魏壑亦是回道:“晏大公子,久違了。”
晏巉坐在石凳上,笑:“你救過我的弟弟,如今我怎能對恩人刀兵相向。”
魏壑坐在另一面,提着茶壺給晏巉倒了杯茶,晏巉接了過來,卻沒有喝。
他看着杯中茶葉浮浮沉沉,道:“此時開戰,于大周于大穆皆不利。既然我手下的将領占據的城池已經還回去,不如就此罷了。按照先前的和談進行。”
魏壑給自己也倒了杯茶,慢慢啜飲了口,想起曾經那個小家夥不喝茶專讨酒,喝得醉意深深,臉頰薄紅,說起迷迷糊糊又清醒的話來。
他想他了。這樣的場合不該想怯玉。
可一見故人,壓抑這份心就變得困難。
魏壑道:“不是還回來,是朕手下的将領攻打回來。平慈亦投降。晏大公子,你是為什麽而來,不妨直言。”
冒險出城,就為了說這些話,魏壑不信。
晏巉笑:“是裴大将軍吧,他俘虜了一些人,我希望他們安安全全地回來。大周大穆和談就會進行得很順利。如若不然,我寧願拼盡大周之兵,也要咬下你大穆的屍骨。”
晏巉如此讨厭他手下的将領,又怎麽會為了将領的安危不顧天下大勢。魏壑看着他,倏地問:“怯玉伮在哪?”
晏巉不答。
魏壑驀然明白了。
“你竟帶着他上戰場,”魏壑忍不住道,“你有沒有想過刀槍無眼,營地随時可能被圍,一路奔波他怎麽受得住。”
“若是你被困城池,難道要怯玉跟着你一起受罪。”魏壑放下茶盞,“我以為你們晏家會對他很好。”
魏壑回到北國,周身豺狼虎豹,他的身邊不安全。在沒有徹底肅清之前,他不會貿然接怯玉來大穆。
晏巉笑:“你是以什麽身份質問,怯玉伮的朋友,晏家的恩人,還是西穆的君主。”
魏壑瞧着晏巉蒼白的面色,眼神中自毀發狠不顧一切的瘋狂。
他道:“你病了。”
晏巉道:“生了病的人是不理智的。魏壑,你要天下就得把怯玉伮還回來。否則,鹬蚌相争之下,誰也讨不得好。”
魏壑道:“周國的衰弱自你之前便開始,又有饑荒洪災,年年的災禍年年的內亂,只剩個空殼罷了。縱是勉強支撐着,也是無力回天。”
天下各地起義層出不窮,若現在就與南周對上,大穆免不了傷筋動骨。縱是先後吞并東雍南周,若無法鎮壓各地叛亂,天下又将重回大亂。
魏壑道:“舉國投降,天下歸一,晏巉,你可以做我大穆的丞相。”
晏巉笑:“你登基沒幾年,大穆的情況似乎也好不到哪去。國內的餘孽肅清了嗎,不聽調防的徹底服從了嗎。魏壑,你殺的人不夠多,坐得不夠穩。”
魏壑道:“你殺的人太多,內耗至此的大周又還剩下什麽。”
晏巉微笑了許久,沒有回答。
他曾經想過聯合所有的力量,而不是自相殘殺,可是被送入宮中做什麽貴妃給了他當頭一棒。
那些人永遠不會臣服他。
只想着将他壓在身下,給予的權柄仿佛是那賣身錢。
晏巉不賣這個身,便只能殺了他們。
晏巉咽下口中的鮮血,腥得令人作嘔。
他垂下頭,将杯中的茶喝了。有毒又如何,無毒又怎樣,咽下此刻的腥甜即可。
魏壑道:“我不會給你下毒,如此卑鄙的手段,怯玉不會原諒我。”
“晏巉啊,大周早晚會亡,回頭和朕共建新國。晏家是怯玉的家人,我不願傷到他,便不願傷到你們。”魏壑說的是真心話,晏巉是有才的人,只是滿身泥淖纏身,為何要苦苦在死地掙紮。
晏巉放下了茶杯:“魏壑,将怯玉伮還回來,和談繼續。不還,那就用更多的性命去填。”
晏巉喝下茶,本是要壓下腥甜,可心情激蕩之下,晏巉又吐出了血來。
雙方士兵頓時對峙起來。
晏巉笑:“老毛病了。”
魏壑見着晏巉如此,竟感到悲涼。
“我會尊重怯玉的意見,他若想回到晏家身邊,我不會阻攔。他若不願,請恕我無能為力。”魏壑道,“晏丞相,先回去看看太醫罷。”
此次和談,無疾而終。
臨走之前,晏巉道:“早日接怯玉伮過來。”相比怯玉伮不知被俘虜到誰手裏,晏巉更放心魏壑。
晏巉心知魏壑是怎樣的人,此次前來,縱是沒能讨回怯玉伮,也絕不能放任怯玉伮留在危險的處境當中。
魏壑道:“我會護好他。”
晏巉道:“記住你的承諾,他若有事,我會毀了一切,絕不讓這天下安寧。”
晏巉笑了下,他已經沒什麽值得在意的事了,弟弟自生自滅,他自己大抵也活不到老。跟一個瘋子還能講什麽道理。
魏壑沒有反駁或刺激晏巉,對于病人應當有耐心和容忍之心。
他瞧着晏巉漸漸走遠的背影,轉身道:“派人去裴一鳴那,讓他護送怯玉伮到懷京。”
“大名林笑卻,男,二十歲,傾國傾城模樣。別讓蒙混了去。”
護衛應聲道:“是。”
心下卻想,真有傾國傾城的男人嗎?林笑卻、怯玉伮……護衛念叨了幾遍,退了下去。
晏巉回到懷京城內,軍醫診斷後說是牽扯舊傷,不能再動氣動怒動情,需靜養靜心。
那舊傷是誅殺姜清境的時候留下的。
姜清境當年逃到了北雍,北雍的皇帝賞賜了他官做,姜清境一直籌謀着複仇,鼓動北雍皇帝打南周。
元新稷聽得煩了,将姜清境趕到北雍南周邊境,讓他做了個太守。
晏巉此次北伐,便對上了他。
姜清境兵敗被活捉,晏巉親自審問的時候,姜清境不知何時竟藏了匕首,刺中了晏巉。
沒有性命之憂,姜清境到最後也舍不得下手,臨到頭偏轉了方向。
姜清境随後被斬。
死之前他說,本想與你做對亡命鴛鴦,可我的親族不會答應的。
他們絕不會認你這個兒L媳。
罷了,我獨自回到族人身邊,帶了你,他們反而生氣。
晏巉,你最好活得久些,要是死得太早,被地下的亡魂生吞活剝了,可別怪我也要分一杯羹。
姜清境又瞧見了林笑卻,笑道:“小啞巴,你還活着啊。”
“還活着,真好。”他沒那個機會了。
晏巉捂住了林笑卻的雙眼,下一刻,姜清境人頭落地。
晏巉慘白着唇道:“這條性命,終究還是落到了我手中。”
“怯玉伮,我答應過的,趙異和姜清境都會死,我做到了。”
林笑卻被捂着眼,明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可頭顱落地的聲音他不是第一次聽,腦海中自動想象了出來。
林笑卻從來沒有要求晏巉殺他們。
從始至終,想殺掉那些人的只是晏巉。
林笑卻靠在晏巉懷裏,問大哥的傷還疼不疼。
晏巉說不疼了。
可晏巉分明是很疼的,即使疼,他也緊緊地抱住了怯玉伮。哪怕傷口會撕裂出血來,他也渴求擁抱怯玉伮的溫暖。
他只恨兩個人不能變成一個,只恨怯玉伮太心善,不肯将他整個兒L吞下。
就算水乳交融,就算巫山雲雨,也滿足不了晏巉想要融為一體的貪求。
這是喜歡嗎,這是愛嗎,晏巉不知。
他應當作為信徒把自己獻祭,可他受不了神靈只是高高在上。
他把神靈拉下來,坐在他的餐宴上将他享盡,吃下他的血肉,吞噬他的靈魂,讓他填滿怯玉伮的五髒,叫怯玉伮的心跳成為他的心跳,如此大抵便算是怯玉伮愛上了他。
晏巉收回思緒,對軍醫說謊說他的心很靜。
某種程度上,也不算說謊。心如燭滅,自然沒了聲息,也算是安靜。
軍醫将熬好的藥端了上來。
晏巉看着那藥,明明就是假藥,能救他的,從始至終只是怯玉伮。
只有怯玉伮。
怯玉伮不想做他的藥材,那就做他的食客,享受他生命的消逝,做一個殘忍的無情者。
不愛他,那也不要愛上任何人。
自始至終,無情無義,方得逍遙。
晏巉揮退了軍醫,他覺得藥苦,這些假藥都太苦了。
他的怯玉伮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