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亂世裏的書童炮灰攻38
第88章 亂世裏的書童炮灰攻38
懷京城。
晏巉醒了過來,太醫說是怒急攻心需要靜養,晏巉笑了下:“靜養?”
他起身,心肺撕裂一般,晏巉咬牙坐了起來。穿上衣衫,穿上甲胄,小兵送上來的藥一口飲盡。
擱下藥碗,晏巉道:“和談我親自去。派人去準備吧。”
士兵忙道不可,晏巉道換個地方,讓西穆的皇帝親自來。
倘若不成,南周便跟西穆決一死戰。
晏巉笑着說:“被困懷京不是長久之策,去吧。”
小兵愣了下,下去禀告将領。
沒了人,晏巉雙手撐在桌上,又吐出一口血來。他不在乎這天下,不在乎是否再起戰亂,不在乎中原四分五裂,過去他在意的,可是他累了。
沒了怯玉伮,晏巉已經厭惡到想毀了一切,這個卑劣的粘稠的無法脫身的世界。
把他自己也燒得幹幹淨淨。
趙異放的那把火不夠大,不夠長久,才會讓自己留下骸骨來。
晏巉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他的那把大火應當将一切都燃燒殆盡。
晏巉用手去擦桌上的血,沾得滿手血腥。
怯玉伮在的話,一定會過來抱住他的,不準他再胡亂動彈。
會捧起他的手慢慢地擦,會紅着眼眶說不準吐血,血吐多了人會死的。
晏巉說不會:“我不吐了,是不是很髒。別擦了,快去休息,把怯玉伮的手弄髒了。”
晏巉說完面前哪有人吶,連聲音也無,晏巉笑着說沒關系。
他随意擦了擦手,躺在床上說沒關系。
晏巉抱住被子,說怯玉伮沒關系,他可以忍耐,不過是如同過往一般,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刻鐘,一時辰,一日一夜一月一年,日子就這麽過去了。
娘去世之前說對不起,家裏的擔子都要晏巉扛了。
兩個年幼的弟弟也只能由他帶大。
十歲的晏巉落着淚說不行,他承擔不起,娘親不能去,留下來,留下來。
娘親撫上他臉頰,說巉兒,娘留不下了,只是苦了巉兒,娘對不起你。
“你要是能養,就養着他們,要是自個兒活不下去,就把他們賣了吧。”娘親雙眼含淚,忍痛淺笑,“娘不怪你,本就不該是你的擔子。”
晏巉跪在床邊,淚水滾落,他說會養大弟弟,會養大的,不會抛棄不會舍棄,娘留下來看着,看着他養大弟弟,他要是做得不好,娘也能指正。不要留他一個人,不要。
“娘,孩兒怕。”十歲的晏巉茫然無措,兩個幼弟跟着哭泣,晏巉垂下頭,“孩兒不想如此。”
“孩兒要娘留下來。”
娘親想要擡起手,撫上晏巉面龐,給孩子擦擦淚,可她辦不到了。
晏巉躺在床上發起了燒,一會兒想到娘親,一會兒想到怯玉伮。他心中對兩個弟弟其實是有怨的。
二弟沉迷五石散醉生夢死,三弟纨绔子弟醉酒貪歡。他一路往上走來,做侍衛做官做貴妃做丞相,其中苦楚沒有人能分擔。
置田産買鋪子金銀珠寶,一堆堆地供養,可是娘,我也會累。
他們已經長大了,孩兒不想養下去了。
孩兒想要一個自己的家,孩兒想要怯玉伮在身旁,孩兒別無所求,娘,您讓他回到孩兒身旁吧。
孩兒千錯萬錯,罪孽難消,願早逝願病痛纏身願不得好死不得超生,只要活着的時候,給孩兒一點甜頭。孩兒就心甘情願地去死。
恍惚之間,晏巉以為怯玉伮回來了。
林笑卻爬上床,抱住了他:“大哥,你怎麽不好好照顧自己,你瘦了。”
“瘦得若是只有一把骨頭,抱着硌人的話,我就不抱你了。”林笑卻輕聲道,“我沒有說謊,我說到做到。”
晏巉不允許。
林笑卻道:“那你就得好起來,大哥,你要好好來接我回去。”
晏巉問去哪。
林笑卻笑:“去我們的家啊,大哥,你燒糊塗了。”
晏巉說你不是怯玉伮,他閉上眼,沉重而遲緩地重新睜開,眼前果然沒了人。
他知道的,怯玉伮不想要和他的家。
不是一個家,沒有我們,只是他強求,他貪求太過,而怯玉伮選擇忍耐。
如同他忍受這日日夜夜年年。
軍營裏。
天亮了,林笑卻迷迷糊糊醒了過來,渾身無力。
想掀開被子,發現手特別疼,手臂、手腕連着手指都沒力,抓握遲緩酸軟。
昨夜發生的一切回蕩在腦海,林笑卻頓時清醒了。
他往身旁看,正看到裴一鳴那張英毅殘留稚氣的面容,林笑卻擡腳就是一踹,可惜還沒靠近,裴一鳴就乍然醒來擒住了他的腳。
“疼疼疼——”
裴一鳴下意識面對危險的動作頓緩,他趕緊松開了林笑卻。
“哪裏疼哪裏疼,是不是捏疼了,我沒注意是你,怯玉伮我看看我看看。”裴一鳴掀開被子去捉林笑卻的腳要看,林笑卻罵他登徒子。
裴一鳴道:“不能諱疾忌醫,我這就叫軍醫來。”
林笑卻拉住了他的衣角:“不!”丢的臉已經夠多了,他不想鬧得人盡皆知。
裴一鳴輕輕動了動,林笑卻扯着他衣角不放:“不準去。”
裴一鳴問:“那你疼得厲不厲害。”
林笑卻抽着冷氣說不厲害。
“說謊。”裴一鳴道,“我不去叫軍醫,跌打損傷我也會,我去拿藥酒給你搓。保管一搓就好。”
林笑卻攥着衣角:“真的?”
裴一鳴笑:“真的。”
林笑卻這才松開了他。
裴一鳴翻找出藥酒,臨到頭林笑卻不好意思了,說自己擦就好。
裴一鳴道:“都是男子,不興不能看腳那套。”
林笑卻看着裴一鳴拿藥酒的手想起了昨夜,臉又紅又羞,整個人埋進了被子裏:“說不要就不要。”
裴一鳴笑着爬上床:“怕什麽,我真會,沒騙你。我可不是那等庸醫,保管藥到病除。”
林笑卻隔着被子踢他,裴一鳴掀開被子一下子就捉住了他腳。
林笑卻還要掙紮,裴一鳴道:“藥酒灑了很可惜的。”
林笑卻想想也是,不能浪費,就不動了。
裴一鳴一顆心簡直要化了,怯玉伮怯玉伮,心中瘋狂叫着林笑卻小名。恨不得撲到林笑卻懷裏牢牢抱住,狠狠抱住,摸摸頭揉揉手,不怕不怕,不疼不疼,很快就會好。
裴一鳴倒了藥酒在手心,按着林笑卻腳腕揉了起來,林笑卻說都紅了,裴一鳴就是得揉紅。
林笑卻哀叫了兩聲,說裴一鳴力氣好大,裴一鳴放輕了力道,放緩了速度,問現在還疼嗎。
林笑卻怨他:“你說呢。”
裴一鳴頭湊了過來,蹭了蹭林笑卻的頭。林笑卻要躲,裴一鳴繼續蹭,林笑卻說你頭發不要蹭我嘴裏,裴一鳴笑着離開:“才沒有。”
林笑卻問裴一鳴哪學來的習性,不準這麽蹭他。
裴一鳴說動物都可以,人也可以:“我不親不逾矩,就想跟你親近些。”
林笑卻臉微紅:“什麽親近不親近,不準說了。”
裴一鳴笑了下,有點小壞蛋的意味:“不快樂嗎?”
林笑卻臉更紅:“不準說。”
裴一鳴也跟着臉紅,想摸摸耳垂手上沾了藥酒,摸了摸林笑卻的小腿,說這麽瘦,還不多吃些,吃那麽一點點難怪長不胖。可不興南周寬袍大袖弱柳扶風那套。
“要你管。”林笑卻道,“我就不吃。”
裴一鳴跟孩子似的鬥嘴:“我就管,你就吃。”
“我不吃。”
“你就吃。”
“不吃不吃就不吃。”
“要吃要吃就要吃。”
兩人鬥嘴鬥得越離越近,裴一鳴的呼吸燙燙的,一下子燙醒了林笑卻,林笑卻趕緊側過了臉。
裴一鳴也紅着臉停下了。
兩人的距離很近。
近得裴一鳴的呼吸吞吐在林笑卻的面頰上。
林笑卻想踢他一腳不知怎的又沒踢。大概是腳真的疼了。
過了半晌,裴一鳴越來越近,林笑卻趕緊叫停:“嗯,那個,腳疼,還不快給我搓搓,嗯,嗯那個藥酒。”
裴一鳴也趕緊後退,掩飾道:“是是是,剛才,剛才我,我看見,對對對,有蚊子飛過,我想趕蚊子來着。它它,它,嗯,飛走了。”
林笑卻笑了起來,扭過臉看着裴一鳴笑:“你怎麽結巴了。”
這下輪到裴一鳴扭過臉去了,林笑卻看到他的耳垂紅得跟上了胭脂似的。
林笑卻都想摸摸看看,是不是能摸出一手的胭脂粉。
裴一鳴側着臉,呼吸呼吸,沒關系,他還是很神勇的,沒有丢面子沒有丢臉,他的形象還是很高大的。
裴一鳴冷靜了下,咳嗽一聲:“嗯,口渴了。”
林笑卻笑着順手将桌上的茶盞端了起來,裏面的茶早冷了,他笑着送到裴一鳴嘴邊:“口渴啊,快喝。”
裴一鳴低頭就喝,林笑卻來不及送,裴一鳴咬住茶杯頭一仰一口飲盡,大半都倒臉上去了。
林笑卻看着他茶水濕淋淋的半張臉,趕緊用衣袖擦過來:“你怎麽這麽傻。我捉弄你呢。”
裴一鳴咬着茶杯沒法說話,林笑卻将茶杯接了下來:“太傻了。”
裴一鳴說不傻:“你一笑,我當時什麽都沒想。”不就是喝殘茶浸茶水,掉腦袋的事都沒辦法猶豫了,色迷心竅。裴一鳴呸了自己一把。
“你快坐着,我給你搓藥酒,藥性一發揮就好了。”
林笑卻這下不使壞也不掙紮,安安靜靜地讓裴一鳴按摩搓藥。
裴一鳴最開始是好好地正正經經地揉搓着,可怯玉伮的腳怎麽這麽好看啊,這腳腕,這小腿,裴一鳴唾棄自己色膽包天,又在那胡思亂想胡瞅亂看,一點兒都不君子,妥妥小人一個。
裴一鳴強行收心好好地揉搓完,林笑卻果真覺得好多了。手也疼,林笑卻不客氣地把手遞了過來。
裴一鳴拍了下他的手,問:“玩游戲?”
林笑卻輕瞪他。
裴一鳴想起昨夜,怯玉伮哀哀怨怨呢喃手疼,一下子坐規矩了:“明白,揉揉就好,不疼不疼。”
要揉上來了,林笑卻低聲說剛揉過他的腳。
裴一鳴說怎麽嫌棄起自個兒,香香的才洗過。
兩個人一起洗的,他親自洗的,洗得香噴噴幹幹淨淨。
林笑卻說都怨他。
裴一鳴主動承認錯誤:“都怨我沒約束好下屬,他們竟自作主張。你放心,我自有處置。”
林笑卻不管,讓裴一鳴洗手了再來。
裴一鳴笑着洗了手,又端來一盆幹淨的水:“知道你愛幹淨,我要當着怯玉伮的面再洗一次。”
林笑卻說真煩,他可不想看。
裴一鳴道:“該看的都看了,不該看的也看了,這可咋怎。”
林笑卻擺爛:“不怎麽辦。我和你沒關系。”
裴一鳴笑:“和我的手有關系。”
林笑卻說裴一鳴再說,他真的要惱了。
裴一鳴說怯玉伮想哪去了,他的意思是他洗好了,現在就來給怯玉伮的手上上藥酒。
林笑卻分不清裴一鳴到底什麽意思,只能坐那裏任由他把手揉來揉去。
揉得重了喊疼,揉得慢了說快點,好不容易揉好了,林笑卻眼淚都出來了。
裴一鳴想擡手擦去那滴淚,但手上沾了藥酒,又不敢去吻,只能眼睜睜看着那滴淚滾落,滑到下巴滴落在衣領子上。
林笑卻見他怔怔的,說不疼。
“說謊,騙我。”
林笑卻心一緊。
“明明就疼。”
林笑卻松了口氣,原來說的是這事啊。
裴一鳴用頭蹭了蹭林笑卻的頭:“讓你受傷了。”
他的語氣太低落,又落寞,林笑卻不忍道:“沒有的。”
裴一鳴松松抱住了林笑卻,手腕提着,沾了藥酒的手沒有碰到他:“以後不會色迷心竅了。”
林笑卻想到自己也半斤八兩,兩個人都那個了,怎麽能只怪裴一鳴一人。
他輕聲道:“我也不了。”
裴一鳴驚疑:“我在怯玉伮眼裏,算‘色’嗎?”
林笑卻看了裴一鳴幾眼:“勉強吧。”
裴一鳴英氣又孩子氣地笑了起來:“能夠得上,我心滿意足。”
林笑卻見他笑得這樣叫人心軟,一時之間沒有推開他。
裴一鳴沾了藥酒的手牽上林笑卻上了藥酒的手。
他說:“再給你揉揉。”說着揉揉,卻是十指相扣。
他那粗糙的、有細碎疤痕和厚繭的手,扣住了林笑卻一雙幾乎沒做過粗活的手,他的手指仿佛浸入了玉泉,竟有種捉不住的觸感。
“怯玉伮。”裴一鳴低聲喚林笑卻,卻沒有下文。
在這一刻,裴一鳴好像回到了過去,他永遠是那砍柴的少年,永遠只能遠遠地看着神女。
酒聲泉聲與笑聲,都離他太遠太遠。
林笑卻瞧他安安靜靜的樣子,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過了許久,林笑卻低低地“嗯”了一聲。
裴一鳴驚喜地抱住林笑卻,原來神女真的到他懷中了,不對,不是神女,是怯玉伮就是怯玉伮。
“怯玉伮。”裴一鳴又喚。
林笑卻:“嗯。”
“怯玉伮?”
林笑卻煩:“在。”
“怯玉伮!”
林笑卻惱:“太大聲了。”
裴一鳴只能小小聲地喚:“怯玉伮。”
這聲太輕了,輕得林笑卻幾乎聽不見。
“我喜歡你。”
這聲更輕,林笑卻本該聽不見的。都怪這軍帳太大太安靜,他什麽都聽清了。
但他只能裝作沒聽見。
“什麽?”林笑卻問。
裴一鳴安靜了會兒,笑:“我是說你的手還疼不疼。”
疼和喜歡可不相通。但在裴一鳴此刻的心裏,雪水交融般相通了。
林笑卻讓裴一鳴松開,牽着他的手,他沒辦法知道疼不疼。
裴一鳴很乖地松開了。
林笑卻轉了轉手腕,握着拳頭又松開。
“好多了,”他對裴一鳴道,“多謝将軍。”
裴一鳴想說叫我一鳴,那軍銜人人都能得,我的名才是我。
但他咽了下去,他察覺到林笑卻的疏遠,不想再做登徒子了。
驀然,軍帳外士兵大聲道:“大将軍!”
裴一鳴神情一凝,以為是有了軍情,立馬道:“進來。”
很快又改了口:“等等,我出去。”
裴一鳴出去後,得知并非軍情,而是陛下得知他收複興宜、石浦、婁樊,又收降了平慈,給他送了一個禮物過來。
那便是東雍曾經的皇帝,危難時傳位給兒子做了太上皇的元新稷。
其欲北逃投奔突厥,被魏壑的軍隊攔截于化興郡。
魏壑殺了他身邊的寵臣為東雍忠臣平反,收攏人心。唯獨元新稷的命,魏壑留給了裴一鳴。
元新稷被鎖在囚車裏,落魄不已。
而今時移世易,元新稷瞧見了裴一鳴,心中又駭又故作鎮靜。
“原來是裴将軍,裴将軍真是越發威武。”元新稷這輩子都沒這麽憋屈過,學着過去寵臣讨好他的樣子試圖說幾句緩和緩和關系。
但裴一鳴看見他,只是神情冷靜地拔出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