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亂世裏的書童炮灰攻37
第87章 亂世裏的書童炮灰攻37
春三月。
在慶功的宴會上,一個美人被獻上。
據說是南周丞相晏巉的男寵,傾國傾城,晏巉愛不釋手,打仗都要帶着。
席下的美人戴着面紗,席上的少年将軍不屑道:“傾國傾城,名聲倒大,不就一個男人。”
好男兒志在四方,纏綿他人床榻之輩,怎能與城與國相比。更何況……裴一鳴想到心中神女,唇角不自覺揚了起來。
這幾年想給裴一鳴說婚事的不在少數,裴一鳴皆以天下未定不成家為由推脫了。
既想迎娶神女,斷沒有身邊莺莺燕燕的道理。一生一世一雙人,裴一鳴一個人甜蜜地暢想着,突然席下美人的面紗被摘下了。
獻禮者說:“雖是男子,但當世再沒有容貌可比肩者。還請将軍笑納。”
裴一鳴心不在焉地望去,心中惦念的人驀然出現在眼前——
一身素衫,脂粉未沾,沒有那華服與釵環。
裴一鳴的眼神如星辰一般亮了起來,可還未喊出“神女”二字,方才所言“男子”便回蕩腦海。
裴一鳴困惑地望着眼前人:“座下何人。”
美人不言,旁邊獻禮的代答道:“聽聞叫怯玉伮。”
裴一鳴又問:“家中可有親眷,同胞的長相一模一樣的妹妹。”
獻禮的讪笑道:“如此佳人,怎會還有同貌者。将軍若是嫌棄男兒身,獻給陛下也未嘗不可。只是美人難得,還請将軍勿傷他。”
“國家大事,與其無關。”
裴一鳴走下席位,獻禮者不自覺往前擋了擋。
裴一鳴推開了他,直視林笑卻道:“當年空山鳥語,着女裝遇砍柴郎的是不是你。”
裴一鳴想起南周有的世家子那嗜好穿女裝的怪癖,又想起那刻有“晏”字的馬車,晏巉的男寵……如果是,一切都說得通了。神女不是世家女,一直是晏家人的娈童,穿女裝不過是滿足世家子的情趣。
裴一鳴放輕了聲音:“別怕,告訴我,當年那人是不是你。”
林笑卻望着他,隐隐約約想起了他。
好看的人總是能留下個影子,哪怕那日他醉了。
林笑卻道:“那日我醉了,記不得了。”
驀然,裴一鳴抱住了他:“對不起,我來晚了。”
少年将軍的懷抱溫暖,在這還有寒風的春日裏,林笑卻不明白裴一鳴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他沒有回抱他,只是靜靜地任由裴一鳴抱着。
裴一鳴感受到懷中人的單薄,悄然紅了眼眶。
裴一鳴以為他是晏家的世家女,不會吃苦,以為他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誰知竟是獻媚賣笑求生的男寵。
神女變成男子的落寞,比不過對夢中人遭遇的心疼。
裴一鳴壓下淚意,拉林笑卻坐到席上,他說林笑卻瘦了,一定是餓的,夾好多菜給他吃。
獻禮者見林笑卻沒有被欺辱,心中放心了些,退到一旁入席。
懷京城內。
晏巉得知林笑卻被俘,欲不管不顧沖出去卻被攔住,晏巉心神震怒下,驀然吐出血來。
他突然找不到勝敗的意義。
突然不明白在這個世界裏執着生存的意義。
若怯玉伮有事,打下這天下又如何,當了皇帝又如何,從始至終,非他所願,不得已一步步走上來,殺人也好,害人也罷,哪怕遺臭萬年,他受着。只是不要奪走怯玉伮,他受不得。
慶功宴上。
林笑卻心憂晏巉,食不知味。
大哥被圍懷京已兩月,不知情形到底如何了。
裴一鳴問是不是不合口味,又道:“莫不是吓着了。軍營裏都是些莽夫,一個二個不識禮數的,”又笑,“我也是。”
重逢的歡喜重新湧上心頭,裴一鳴給林笑卻倒酒,倒了半盞,又讓人上茶。
那半盞酒他自個兒喝了,給林笑卻倒了熱茶。
“我叫裴一鳴,一鳴驚人的一鳴。以後,你願意的話,我會護着你。不管以前遭遇如何,都已經過去。”裴一鳴道,“往前看,怯玉伮對嗎,我們往前看。”
林笑卻不知道他腦補了什麽,身在敵營,他只能點頭。
裴一鳴高興,不自覺就喝了許多。酒到酣處,笑問林笑卻想不想看舞劍,他料想怯玉伮身在南國歌舞看了許多,不如舞劍助興,好讓他好吃一些,不要蹙着眉心憂模樣,叫人瞧了忍不住心疼。
裴一鳴又有一種少年郎想在心上人面前出風頭的沖動,叫怯玉伮瞧瞧,他裴一鳴不再是當年籍籍無名砍柴郎,他戰功赫赫,劍術高超,魏壑甚至親自教過他。
林笑卻不清楚如今形勢,只要是可以容忍的他都會答應。
少年豪朗一笑,接過手下遞上的劍,在席下空地舞起劍來。招招利落,不華麗但風聲赫赫,席下将領叫好之聲陣陣,如游龍如驕鳳,林笑卻漸漸也看了進去,手腕挪移劍随意轉,看到精彩之處,連茶也沒喝,更別提吃飯。
裴一鳴想讓林笑卻多吃一些的念頭落空,但确實在林笑卻面前出了風頭。
林笑卻瞧見少年将軍意氣風發的模樣,唇角微微揚了起來。沒有人不愛春日蓬勃的生機,叫好之聲此起彼伏,最後連林笑卻也加入了其中,輕聲道:“好。”
說了一聲并沒有怎樣,林笑卻隐隐的驚怯退去,笑道:“好!”
裴一鳴聽到了他的叫好之聲,劍一扔入地三寸,裴一鳴吹了個口哨,一匹黑馬闖入了席下。
裴一鳴道:“諸将繼續宴飲!我先告退了!”
他手下的将領雖嫉妒但也為将軍高興,心照不宣道:“大将軍去便是!我們可不會替将軍省糧,繼續吃繼續喝!”
将領以為裴一鳴是等不到晚上,要拉着美人共度春宵了,将軍雖厲害,但畢竟是個毛頭小子,連妾室暖床也無,見到佳人心生歡喜,再合理不過。
裴一鳴奔到席上,笑着抱起林笑卻:“我帶你騎馬去!”
林笑卻被帶到了馬上坐着,微微驚吓靠着裴一鳴的胸膛。
這個十七歲的少年比林笑卻小了三歲,但長得比林笑卻健壯多了。
經常上戰場的男人,手上的繭很厚,手臂有力,年齡小還在長身子,沒有那些大漢魁梧,也與瘦弱無緣。
既有少年郎殘餘的纖細,又步入了大将的魁梧,身上那清冽的氣息裏融入了血火的硝煙,稚嫩只是年齡的殘留,戰場上的手段早已娴熟。
攻破東北淮王,裴一鳴只領一萬精銳,輕裝上陣,丢棄重甲,一路疾馳而去,身先士卒沖鋒陷陣,快得那淮王還沒反應過來,就破了好幾座城池。
淮王雖兵衆多,可戰場并非人多就能勝,裴一鳴領精銳之力一戰破淮王,力挫其勢,初初平定東北,又傳來平慈附近城池失陷,由于正在和談,裴一鳴本只想拿回失陷的城池,平慈投降是意外之喜。
被生擒的南周主将作為和談的籌碼,而怯玉伮,裴一鳴可不會還回去了!
裴一鳴勒緊缰繩,抱緊怯玉伮疾馳而去,傍晚至,天邊落日傾倒紅霞無邊,裴一鳴道:“平定東雍只是第一步,将來陛下一統天下,我裴一鳴不會就此歇着,我将征戰草原打得突厥潰逃,帶你去看草原的落日!”
“從那日山中見你,我便不願草草一生。怯玉伮,你是我的起點。”裴一鳴道,“也會是我的終點。”
裴一鳴馭馬太急,在風聲中林笑卻無依無助只能依靠着他,少年的聲音在風的刮蹭中有幾分失真,但那烈性與壯志不曾減少半分。
林笑卻在急速中心跳得能聽到呼吸,好快,太快,這将軍在戰場上也勝得如此快嗎。不過初相識、再相遇,林笑卻竟感到裴一鳴話裏的真心,疾速帶來的驚吓裏他不得不聽着裴一鳴說的每一句。
夕陽落下,紅霞殘餘,黑暗來臨。
軍營裏燃起火把,裴一鳴的馬飛奔了一圈回到軍營,放慢了速度,吃起地上的野草。
方才縱馬疾奔的時候,在急促的風聲中裴一鳴什麽話都說得出,什麽都不管不顧,這會兒安靜下來,他倒羞怯起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言語。
他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個兒耳垂,臉頰微紅呼吸灼熱,林笑卻就靠在他的胸膛上,裴一鳴呼吸越是不穩,胸膛起伏的幅度越大,漸漸林笑卻也感到不好意思了。
現在馬在吃草,林笑卻自覺不會摔下去,坐直了腰背,不靠着裴一鳴了。
裴一鳴頗感失落,他問林笑卻是不是他身上出了汗,一身的汗臭熏着了他。
裴一鳴嗅嗅聞聞,沒嗅出什麽來,倒嗅到林笑卻身上的幽香,淺淺淡淡入鼻腔,裴一鳴感到自己真如登徒子,只見兩面便說些狂詞浪語,一定是吓着了怯玉伮,裴一鳴趕緊下了馬,獨留林笑卻在馬上。
身後徹底沒了支撐,林笑卻喘了兩下,有些害怕。這馬好高,他垂眸望野草,馬頭吃個不停。
又去望裴一鳴,望見火光裏裴一鳴紅着的側臉,堅毅的眉骨鼻梁,林笑卻道:
“沒有。”
裴一鳴望向他。
林笑卻輕聲道:“沒熏着我。”
他看見裴一鳴驀然一笑,爽朗清澈幹淨,欣喜自在與歡喜,那雙亮起來的眼睛比他身後的火把明亮多了。
裴一鳴笑:“我是個粗人,但我洗澡很勤,很愛幹淨。你不要怕我。”
他說他身上的血和汗都會洗得幹幹淨淨。但長途跋涉征戰的時候是個例外。
“那時候性命都顧不得,更管不得幹淨,我知道應該沖下去,無所顧忌不顧一切沖下去贏得勝利。我在前方沖鋒,跟着我的将士自會無畏往前,無論面前的刀槍戰火有多烈,贏下來的總歸是我。”
裴一鳴擡起手,笑着接林笑卻下馬。
林笑卻望着他的笑,望着他火光裏布滿細碎疤痕與厚繭的手,靜靜地将手搭了上去。
裴一鳴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摟住他的腰,帶着他下了馬。
下馬後,裴一鳴握緊了手,手心竟出了汗。碰了心上人的腰,不,不是碰,他只是扶,只是扶了一把。
裴一鳴呼了口氣,臉頰紅手心燙,該說些什麽腦子怎麽不轉了。
林笑卻回頭望他,淺淺一笑,火光裏那笑容如夢似幻,裴一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候。
他突然問:“你喝酒嗎?”
那個時候他只能在山林間偷偷瞧着怯玉伮與別人喝,共飲歡暢酒意琴聲,他不會彈琴,但他學會了唱歌,那些軍隊裏的戰歌、思鄉之歌,他也跟着會唱幾句。
喝酒的間隙學會了打拍子,一拍一和,唱鄉間的田舍唱戰争的必勝,唱蒼茫的天與雲與廣袤的土地。
林笑卻點了頭。
裴一鳴牽起他的手,對黑馬道:“回去啦,別顧着吃,吃草料去。”
回到軍帳中,裴一鳴看見自己扔得亂七八糟的裏衣,臉一紅要把林笑卻推出去,說半刻鐘,半刻鐘就收拾好。他平時都很幹淨很整潔的!
林笑卻說沒事,林笑卻走過來要幫忙收拾,裴一鳴紅着臉搖頭,将林笑卻請到一旁坐好,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裴一鳴剛松口氣,就看見不知是哪個混賬送了男男春宮圖擺在桌上,就在林笑卻的手邊。
林笑卻即将翻開,裴一鳴瞅見封皮飛奔過去還是晚了一步。
大開大合的春宮圖出現在兩人眼前,裴一鳴看見那不可描述的動作不可描述的畫面,臉紅得急退三步,說他絕對沒有那個意思,他過去從來沒想過。
“我雖然在軍營,軍營裏全是男的,但我絕對絕對對男子沒有非分之想。”裴一鳴急得說了實話,“我根本不喜歡男人!男人有什麽好的,奇奇怪怪,南周才喜歡這麽玩!”
話出口想起心上人就是男的,裴一鳴心嘩啦嘩啦碎了一地。重逢的喜悅後,裴一鳴不自覺看向自己身下,他有的,怯玉伮也有。
裴一鳴安慰自己感情都是處出來的,男的女的沒什麽不同,再說了他也沒碰過男人女人,什麽都不懂還搞嫌棄那套,豈不是固步自封井底之蛙。
裴一鳴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我都不喜歡。我就稀罕你。”
林笑卻看他一眼,垂下眸将春宮圖又翻了一頁。
裴一鳴走上前,好奇地跟着瞅瞅,又是不解又是意動又是羞赧:“哪個混球送上來的,又不是新婚之夜,看多了猴急,不看了。”
裴一鳴在林笑卻身側坐下,手搭在春宮圖上不準林笑卻看了。
他道:“你過去……”
裴一鳴不想揭林笑卻的傷疤,但有些話不得不說:“不管你過去過着怎樣的日子,在我這裏,你不用學這些取悅人的東西。”
林笑卻有點好奇裴一鳴腦補了什麽,問:“我過去?”
裴一鳴道:“不必說,我明白。”
林笑卻道:“我過去确實看過很多春宮圖。”上輩子的事。
林笑卻推開裴一鳴的手,撫着畫上人的腳環鈴铛道:“這個我也戴過。叮叮當當,聲音清脆。”
林笑卻見裴一鳴眼眶有點紅,明白裴一鳴腦補的什麽了。
林笑卻想了想,如果讓裴一鳴知道晏家看重他,拿捏他為籌碼威脅晏巉……不如讓裴一鳴以為他不過是個以色取人的男寵,丢了也就丢了。
林笑卻道:“我不覺得這有什麽,我服侍主人,主人寵愛幾分。錦衣玉食,珠寶華服,我吃得飽穿得好,日子過得挺好的。”
“可他們逼你穿女裝,逼你戴這什麽腳環,他們根本不珍惜你。”裴一鳴甚至想,晏家三兄弟,是不是個個都拿怯玉伮當玩意兒。
在裴一鳴心中怒意疊生的時候,林笑卻故意嬌媚讨好地笑了一下:“他們買下我,養大我,我喜歡穿女裝。将軍,你俘虜了我,可我确實沒什麽價值。”
裴一鳴望見林笑卻這樣的笑,心中突然很難過。
他紅着眼眶,眼眸濕潤了一層,水盈盈的光,他說不要這樣笑,不想笑可以不笑,他不需要讨好。
裴一鳴抱住了林笑卻:“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或許在晏家人眼裏,你只是漂亮的男寵,可在我心裏,你是不可侵犯的神女。怯玉伮,別難過,我不會把你送回去的。”裴一鳴道,“我會保護你,竭盡全力。”
裴一鳴拿起春宮圖,丢在火盆裏,點火一把燒掉:“我絕不會輕賤你。”
小兵把酒送來了,裴一鳴道了謝,提起酒壺給林笑卻倒酒:“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事,我是大将軍,我有權有勢有金有銀,怯玉伮會過得比從前好。”
裴一鳴遞上酒盞:“我保證。”
林笑卻望着他,不明白他為何能如此情真意切。不過兩面而已,真能生出真情?
林笑卻想了想自己的價值,除了威脅晏巉還有何用。
可少年的目光是少見的清澈與幹脆,盈滿一腔的激情與熱烈。
林笑卻望向酒盞,遲疑片刻接了過來,一飲而盡。
裴一鳴陪飲,兩人喝了半壺,林笑卻醉意上湧,笑:“你為什麽要心疼我。”
裴一鳴垂下目光,紅着臉說不為什麽,又擡眸安安靜靜看林笑卻半晌,輕聲道:“你醉了。”就像當年那樣。
漸漸的,裴一鳴意識到不對,怎麽身體這麽熱……這酒……
好心送了春宮圖又送了助興酒的将領,深藏功與名。
裴一鳴擡眸望林笑卻,林笑卻已經醉得哼哼唧唧在脫衣服了。
裴一鳴趕緊道:“不可。”
裴一鳴抱住林笑卻,不讓他脫:“不可以,不可以,太急了,太猴急了,這不行。”
“這得成婚才能做。”可漸漸裴一鳴也……他晃晃腦袋,清醒,要清醒,他千杯不醉,區區助興酒也不過如此,才不會,才不會…
…
林笑卻脫不了衣,眼角落淚說不舒服,好不舒服,要人幫忙,還胡亂喊起了晏巉的名。
裴一鳴聽了又是醋又是怒,林笑卻摸裴一鳴的臉,哭着說大哥我不舒服,大哥幫忙,甚至喊起了上輩子的名,裴一鳴越聽越惱火,到底多少人欺負過怯玉伮!總有一天,他要他們都——
裴一鳴還沒怒完,林笑卻的手就撫上了他的唇瓣:“大哥怎麽不說話,都是你的錯,都是你都是你。我好熱,我需要太醫,太醫,需要沐浴,我好熱——”
“晏彌,我好熱,好熱,我要暈倒了,好不舒服。”林笑卻低聲啜泣起來,頭好暈,好熱。
裴一鳴漸漸也受不了了,讓人去喊軍醫來。
軍醫來了說纾解一番就好,熬藥沒什麽用。
裴一鳴惱怒不已,說到底是哪個混賬多管閑事,本将軍又不是不行,別讓他找到到底是誰!
軍醫都來了,那将領也來了,很快就請了罪,瞧着怯玉伮紅通通的臉,暗道難道是他猜錯了?将軍真的不喜歡男人?
将領羞赧道:“大将軍要是不喜歡,要不、要不、賜給卑職?”
“滾!”裴一鳴道,“滾滾滾!”
帳內沒了人,裴一鳴抱着林笑卻,心道只能互相幫幫忙了。
但那事不能幹,等明天酒醒了,要是怯玉伮發現——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
互相幫幫忙,幫一幫,軍中也有這種事,沒事的,只是兄弟之間幫幫忙。
裴一鳴擡起了林笑卻的手……自己的手也……
過了半夜,裴一鳴讓人燒了水。
沐浴的時候,林笑卻仍然暈醉着,但已渾身乏力。
他笑得迷亂,嘴裏不知道嘟囔着什麽,裴一鳴湊進去聽也聽不懂。
突然就被林笑卻揪住了耳朵,林笑卻揪着道:“壞,讨厭,壞。”
裴一鳴聽清了這幾個詞,頗感罪過,将領管教不嚴就是他的罪,他承認了自己很壞很讨厭的事實。
見他承認得這麽快,林笑卻頗感無趣,松開了他的耳朵。
讨厭道:“你把我的手累着了。好痛,手腕痛。”
裴一鳴連忙擡起林笑卻手腕捏了捏,按摩按摩,說明天讓軍醫來看看,都是他的錯,他壞,他太壞了,明明說好了不輕賤的,可是還是……裴一鳴紅着眼眶說對不起,他剛才昏了頭了。
林笑卻說不準哭。
裴一鳴說他沒哭。
林笑卻說也不準難過。
裴一鳴道:“那你能不能原諒我。”
林笑卻另一只手撫上裴一鳴的眼眶,暈醉着笑着:“我也快樂了,你也累到了,公平的事。”
裴一鳴說沒累到。
林笑卻生氣了:“就是累到了。”
裴一鳴說真沒有,他還放輕了力道。
林笑卻很生氣:“你就是累到了。”
裴一鳴愣了會兒,恍然大悟,偷笑着說起謊來:“沒錯,我好累,我明天也得讓軍醫看看手腕。”
林笑卻這才滿意了,他撫着裴一鳴微紅的眼眶,問他還難不難過。
裴一鳴抱住林笑卻,嗚咽了兩聲,說怯玉伮怎麽這麽好,小菩薩一樣。
林笑卻道:“不是狼,別嚎。”
裴一鳴說不嚎了不嚎了,一點也不難過。
林笑卻說還要酒,裴一鳴說那可不能再喝了,傷身。
林笑卻說要普通的酒,不讓人發熱的酒,不會幹壞事的酒。裴一鳴笑着說:“怯玉伮已經醉了,不能再喝了。”
“沒醉。”林笑卻說沒醉。
裴一鳴問:“那你記得我的名字嗎?”
林笑卻說了一堆,裴一鳴越聽越怒,越聽越傷心,最後林笑卻笑道:“我騙你的。”
“我故意的。”林笑卻驕傲道,“我也壞。”
“我故意騙了你,”林笑卻醉着小聲道,“騙了你。”
裴一鳴說沒騙他,就是不知道他什麽名字,早就忘了,壓根兒不肯記在心裏。
林笑卻說的不是這件事,他腦子好亂,亂七八糟的好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可是他記得這個人的名字,很好記的。
“裴一鳴,一鳴驚人的一鳴。”林笑卻輕聲說出了口。
裴一鳴愣愣的,随後笑了起來。幹淨的、喜悅的、被人珍視後溫暖的笑。
和帳內的燭火一樣,滾燙耀眼。
裴一鳴低低地“嗯”了聲:“我叫一鳴,我想在你面前一鳴驚人。”
受傷的時候,落魄的時候,被暗殺的時候,這念頭如同信仰,一直支撐着他,繼續走下去。
兄弟一家被牽連,追随他的将士命喪,被大軍圍攻,幾次沖出重圍又幾次被圍,生死一線之際,他想着我叫一鳴啊,絕不能就此偃旗息鼓。
不服,不甘,不願!鵬程萬裏,一鳴驚人,砍柴的少年一路走來,就應該耀眼下去,而不是不到弱冠就折戟沉沙。
要于神女面前一鳴驚人,讓她的目光再不能挪移。
必為兄弟複仇,叫該償的罪孽償還。
不會死在這裏,不能死在這裏。沖,沖下去,哪怕前方是絕境。
裴一鳴抱住林笑卻,聲音嘶啞:“我會做到的。”
林笑卻醉意深深,癡笑着重複:“會做到的。”
裴一鳴哽咽了一下,将林笑卻抱得更緊,再不願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