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哨♂向
第5章 ♀哨♂向
“游客”被紅十字機器人搬運走後,清潔機器人卻遲遲沒來打掃童曲管控球外的臺階地面。
童曲望着臺階上鮮紅的血色,心裏有些介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介意屬于她的那塊看臺被弄髒了,還是介意那個刺目的顏色自己不喜歡。
童曲一直盯着那片血色,直到傍晚日落的時候,一架飛行器降落在了展覽館“金字塔”頂的平臺上。
形狀古怪的飛行器裏走出一位老者,白發、面部皺紋不深、雙目明亮不見渾濁,行動也并不遲緩。
童曲目測老者年齡在五十歲上下,但因對方那滿頭銀絲,她覺得對方的實際年齡大概要比看上去大那麽一點。
老者被一堆裝着旋轉螺旋槳的護衛機器人簇擁環繞着在童曲的玻璃罩外站定,恰好站在那一灘血色的正中間,用了四個字當做開場白。
“好久不見。”
童曲如今只是只巨型“章魚”,當然不可能回複對方。
她在玻璃罩內看着白發老者,白發老者站在罩外看着她。
老者笑笑道:“看來你不記得我了。”
這是一個篤定的陳述句。
童曲還是沒法回複對方,當然,她也的确不記得對方。
“或許這個模樣你會有些印象?”老頭不知用了什麽異能,一瞬間換了一副軀殼,搖身一變成了一名年齡在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男人。
劍眉、星目、身量也比老年狀态高上一點,看得出五官還是那位老者的五官,只是殼子新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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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主觀還是客觀上,都稱得上十分标準的器宇不凡。
如果現在的童曲還有記憶,她一定會認出這就是黎曜消失九年後,再度重新出現在南方安全區基地外,那時車上的另一名神秘同伴。
然而,童曲現在失憶了。
或許是在童曲的眼神裏看出了陌生,對方不再執着于跟童曲敘舊。
“這裏對外是變異動植物展覽館,實際上是末世結束後,所有現存異能者精神體統一暫存的管控倉。”
對方用他那副年輕的雙眼看着童曲,黑眸幽深而悠遠,目光仿佛透過童曲在看另一個世界。
一個早已逝去的世界。
末世嗎?
童曲終于知道她為什麽感到現在的世界哪裏違和了。
太寧靜,又太熱鬧。
天倫之樂的歡愉,讓她感到陌生而新鮮,所以從前的她生活在末世?
知道童曲無法回應自己,對方點了點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其中一臺護衛機器人:“小A告訴我,你從一個月前出現的行為異動,現在是末世後七十年。”
“七十年了,你終于醒了。”
身體殼子可以換新,看盡世間變遷的眼神卻騙不了人,當童曲玻璃罩外的男人用一張二十歲上下的年輕臉龐對着童曲吐出“七十年”這個數字時,童曲沒有任何懷疑。
“你的身體在末世被毀掉了,我可以給你捏個新身體,條件是你自願接受異能者特殊任務部的管控。”
對方似乎無意跟童曲解釋太多她的過去,而剛好,童曲也并沒與從他人口中認知自己的意願。
對方話音剛落,裝童曲的玻璃罩右側開啓了一個小門,幾名高矮胖瘦各不統一的人依次進入童曲的玻璃罩內部。
沒有給童曲拒絕的機會,又或許是篤定童曲不會拒絕。
老者依舊站在童曲的玻璃罩外,随意擡手向她介紹:“這幾位是特殊任務部暫時還空缺搭檔的異能者,你可以從中挑選一位喜歡的做你的任務搭檔。”
“選誰,你就用觸手将誰圈定。”
老者大約是他們的上級,那幾個進入童曲玻璃罩的人“業務熟練”,當即積極自我推銷起來。
排頭進入童曲管控球的那名異能者是個手長腳長看起來年歲不大的少年,他的睫毛長而密,于玻璃罩內頂光的照射下,投下兩排小刷子似的陰影。
“哇,你好呀,你的精神體看起來真大,管控球位于這麽高層,異能等級也一定很高吧!”
少年熱情推銷着自己,說着還召喚出自己的精神體與童曲打招呼:“你看,我的精神體是長頸鹿,脖子完全伸直的話也能到你這麽高,我們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而就在這時,童曲的展覽管控球小門中又進來了一個人。
是他,那名上午倒在童曲看臺外的“游客”?
他也是異能者?
童曲的注意力被這名“遲到”的異能者吸引過去,那人最開始默默站到了童曲面前的一排異能者末尾。
童曲看了那人一眼,又在那人擡頭看她前收回了目光。
童曲覺得自己還是有些介意,到目前為止除了名字,她依舊記不起任何事,唯一有印象的畫面是這個人對自己開槍。
因為“游客”的遲到入場,童曲走了下神,長頸鹿少年已經發言完畢,輪到了第二名異能者自我介紹。
第二名異能者是個小女孩兒,長得黑黑瘦瘦的,眼睛很亮很圓,看起來比第一位異能者少年還要小一些。
女孩兒的頭頂上立着一只白貓,但貓的臉上鼻子周邊有些發黑。
“我的精神體嬌小靈活,跑得快,我的異能是發誓必靈驗,和我一起組隊永遠不會被背叛……”
女孩一邊說,頭頂的暹羅貓一躍而起,目标愕然是童曲的方向。
童曲身下的觸手剛動了動尖端,不等自己攔下小貓,小貓卻在空中先一步被一只手臂擋了回去。
女孩兒的精神體暹羅貓“喵”尖叫一聲,渾身的毛瞬間炸開,蹿回女孩兒懷裏。
——是那名排在最末的“游客”伸手擋下了貓。
女孩兒顯然很寵着自己的貓,抱着懷中瑟瑟發抖的小貓奇怪道:“你不喜歡水母嗎?怕什麽?”
因為自家小貓躲進懷裏的反應,女孩兒說到一半邀請組隊的話戛然沒了聲。
女孩兒抱着貓不說話後,第三名異能者直接開口:“暹羅貓在外界溫度下降的情況下臉會變黑,你的異能是冰系嗎?”
看着女孩兒懷裏臉上毛色明顯黑了一圈的小貓,童曲:?
明明擋貓的是那名“游客”,這些異能者為什麽都認為貓是在害怕她?
知道精神體無法說話,童曲聽到那名介紹暹羅貓特性的男人自顧自繼續說:“沒關系,我的精神體膽子大也不怕冷,就是有點喜歡拆……”家。
第三名異能者的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又是一道灰影從對方身後蹿出,在所有人反應過來前,對着童曲的一只觸手張口便咬了下去,然而下一秒——
一只毛發順亮的哈士奇啪唧倒地。
第三名異能者吓了一跳,趕忙上前:“阿汪!”然而才走了一步,自己卻也忽然腿軟跪地。
“……你?”男人睜大眼睛瞪着童曲。
倒地的精神體原地消失,主人也沒撐多久,雙手撐地堅持不到半分鐘,最終兩眼一翻昏迷過去。
突生變故,童曲管控球內的剩餘幾名異能者面面相觑,一瞬警戒不敢妄動,還是紅十字小機器人積極上前檢查,才宣布這名異能者只是睡着了。
童曲無辜地動動觸手,在心中默默為對方點了根蠟,看來精神體和主人關系密切,甚至很可能共享感官,她是有毒水母,哈士奇一口下去,主人竟也受到了影響。
這之後便輪到第四名異能者說話了,然而這一次,童曲又走了會兒神。
在第三名異能者的精神體哈士奇倒地消失後,童曲平白被咬了一口的觸手被另一只手輕輕安撫。
要說安撫,其實并不準确。
那名“游客”蹲下身體,不知是不是害怕童曲觸手上滲出的毒液,他的手虛虛懸停在童曲的觸手上方,只有手指憑空反複屈屈直直,做着模拟“安撫”的動作。
由于對方低着頭在看自己的觸手,童曲這才重新将目光偏向這人。
童曲記得,“游客”中午到達展覽館館頂的時候,在看臺臺階處磕出了好大一片血跡,到現在,在童曲管控球外站着的那位老者都還伫立在那片血跡中央。
可如今,童曲真正将視線定在男人身上,對方額頭的傷卻似乎沒有被妥善處理?雖然傷口沒再大面積流血,但那麽長的口子一不曾縫針,二也沒有包紮起來避免傷口污染。
不過,對方身上的穿着倒是與上午不同了。
他現在穿着的應該是某所醫院的病號服,肩寬撐起的寬大病號服領口大敞着,橫向凸出的鎖骨之下,傷疤縱橫交錯。
上午沒注意,童曲這會兒才發現“游客”雖為男性,卻有着一頭青絲長發。
錦緞般的黑色及腰長發相比上午的簡單束在身後,此時卻是完全披散開的,更襯得這人容色寡淡蒼白,有種虛無缥缈的不真實感。
“我的異能是運氣爆棚,當然這只針對我自己。”
童曲回過神,第四名異能者是一位女性,她的五官屬于美豔那挂,打扮卻非常素淨。
這名女性異能者唇角翹了翹,很不顯眼,只一瞬便耷拉下來,擡手扶起自己的一縷齊耳短發挽到耳後。
“我爸在人行道上等紅燈,紅綠燈路口一輛貨車車胎突然爆了,車輪飛出去撞上路邊的樹,行人驚吓四處逃竄,我爸也跟着跑,結果被樹幹反彈回來的輪胎選中,砸死了。”
女性異能者垂眸,聲音冷靜繼續說:“我媽買菜路過金行,搶劫金行的劫匪劫持了她,警察談判都成功了,結果我媽被後續流彈擊中,成了植物人。”
“舅父一家收養了我,我表哥大學社團組織徒步,幾十號人站一起,只有他在山頂被雷……”
“許絕,可以了。”管控球外的老者出聲。
頓了頓,老者嘆息道:“你的天賦很好,何必為了等……算了。”
老者欲言又止,童曲看了第四名“運氣爆棚”的異能者一眼,剛好看見一滴水珠順着對方绮麗的眼角隐沒進別在耳後的發絲,以及異常堅定的眼神。
第四名異能者發言被叫停過後,先前發過言的幾名異能者紛紛露出惋惜同情的神色。
如此令人咋舌的不幸遭遇,連管控球外的老者都主動出聲阻攔她自揭傷疤。
可先前蹲下查看童曲觸手的“游客”卻全程頭都沒擡起過,就像根本沒有聽見這段女異能者聞者傷心聽者流淚的悲慘經歷,絲毫不為所動。
童曲從小沒有過家人,也自認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她聽得出這名女性異能者說出這段話,證明對方并不想要一個任務搭檔。
至少,對方目前不想被童曲選擇。
由于長時間低着頭,最後那名進入童曲管控球的“游客”披散着的長發有一縷松散的發絲垂落,剛好落在了童曲那根被咬了一口的觸手尖端。
很細微的觸覺,帶着一點點說不上的癢意,讓童曲不自覺慵懶地眯了眯眼。
忍了又忍那只被發絲觸碰的觸手想要蜷縮起來的欲望,童曲最終忍無可忍擡起觸手,将那名他人早已發言完畢,就等排在最後的他自我介紹的“游客”幹脆攔腰一卷。
“有那麽好看嗎?”
一個漠然的女聲突兀響起。
饒是精神體形态做不出表情,童曲也驀地愣了下,好半天才意識到,這聲音是她自己的?
她能說話?
一只章魚……不,一只水母,居然能出聲說話?
同一時間,先前幾名自我介紹過了的異能者同樣不約而同呆滞了一瞬,其中精神體是長頸鹿的少年和暹羅貓少女露出高度同步的迷茫神色。
“誰在說話?”
意識到開口的是眼前的大水母,少男少女瞪大眼睛又繼續異口同聲:“你在問誰?”
而被童曲觸手毫無征兆卷到身前的男人倏然擡頭,整張瘦削冷白,仿佛從來不見日光的面容暴露出來。
高挑的眉骨,挺直鼻梁,淡色的唇,配上一雙極黑的瞳仁。
對方正用一種如有實質的不可置信目光直愣愣望向童曲。
而從對方的這個眼神裏,童曲确定了兩件事:
一、“游客”不論因為什麽原因對自己開槍,他們一定是舊識,她從對方的眼神裏讀出了來不及收回的多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二、如今這個管控球內,除了自己,其餘所有異能者,包括外面那名看起來十分厲害的老者,沒有任何人能夠看見這名“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