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太白樓上，夫妻肺片
第二十九章 太白樓上，夫妻肺片
太白樓顧名思義，是在蹭唐代大詩人李白的熱度。
巴蜀之地，長年氣候潮濕，尤其在暮夏午後，聲聲蟬鳴混合着濕熱氣流，擾得人心身不得安寧。
這太白樓的主人有靈巧之思，總共三層，卻只有樓上兩層在經營飯食。
底下那一層，被改造成一個碩大的冰池。據傳，造型乃是一比一仿制了古畫裏的華清池。地底下挖了坑，埋了大量冰塊，日日供應，源源不斷。冰庫上空，冰氣萦繞，天氣越熱，冰氣越盛，食客踏上二樓至三樓，有如身置缥缈仙境。
二樓、三樓內的裝潢古典雅致，不失貴氣。
牆上挂滿了李太白的詩作，和他遍交天下的迷弟們的仰慕之作，皆為傳世名篇，仿佛是太白穿越了時空，到此地來親自經營的一樣。
宋康熟門熟路，帶着任小念，直接上了三樓名為“春思”的雅間。
他看都不看菜單一眼，随口點了麻婆豆腐、夫妻肺片、水煮牛肉、泡椒牛蛙、辣子雞、毛血旺等幾個大菜，皆是巴蜀之地的特色名吃。
許是熟客有熟客的優渥待遇。
二樓先到的幾桌客人，還在品着詩、喝着茶、等着菜，“春思”包廂後點的菜，已陸續上了桌。
第一道“麻婆豆腐”，連勺下肚，又麻又辣又鮮又香又燙。
這食材是最尋常不過的豆腐，九州大地上，家家戶戶中，哪裏都能見得到，買的着。
但這以郫縣豆瓣醬為底料的紅油高湯勾兌之術，卻是太白樓的獨門秘技，概不外傳。
宋康見小念吃得過于着急，忙提醒她，“後面要上的菜，都比這麻婆豆腐更加美味！你這麽小的胃，再這麽吃下去，可還有地方容給別的佳肴？”
小念正擡起頭來，想問問他，還有什麽菜能比這一道麻婆豆腐更好吃，香氣蓋過了“麻婆豆腐”的第二道菜，這便上了桌。
菜名奇葩，名曰“夫妻肺片”。
賣相極好——
片片粉紅牛肉，浸泡在色澤紅亮的紅油裏；
一把細白芝麻，散落在粒粒香脆的花生間；
芹菜切成碎片，安靜地躺在大而薄的，鹵制的牛心、牛肚、牛舌與牛肉上面。
直叫人，垂涎欲滴！
任小念夾了一筷又一筷，不停地吃着，不停地吐舌，直呼“好辣！”
接下來是泡椒牛蛙、毛血旺……
簡直就是，一道比一道更辣，任小念被辣到流出了眼淚。
宋康見狀，忙命人端上來一壺清涼果子酒，倒出一小碗來，直接喂到她嘴裏。
“好辣，真的好辣！”
“咱們明天要見的人，是一對在天慕城販馬為生的夫妻，但他二人從小在巴蜀之地長大，到天慕城不過兩三年，口味還是偏辣的。”
他們是在吃飯，也是在提前演習。
由于信息量太大，來時路上，他并沒有一股腦地全都灌輸給任小念，只說，“到時候，陪我演出戲。”
“什麽戲？”
任小念當時立刻就來了興致。
她長這麽大，看過戲、聽過戲，還從來沒演過戲呢。
針對她幾乎等于無的江湖經驗，和十六歲的腦容量，宋康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大致流程：
明日晌午，先到太白樓的二樓，跟一對夫妻吃川菜，他自己的身份是個病弱寡言的少爺，而任小念，只須本色出演他天真無邪的表妹，想吃什麽，就吃什麽；過半個時辰，再到三樓，跟另一個月下殺神一般的人物吃淮揚菜，至于怎麽吃？吃什麽都嫌棄不夠辣，就成了。
幾道辣菜下肚，任小念這腸胃裏有了不太妙的反應。
茅廁歸來之後，她抱怨了起來，“我說宋老板，你這戲也太難演了點！再這麽吃下去，我怕是小命不保。”
“誇張了。”
宋康笑着，給她盛了一碗暖胃雞湯，“難道，不好吃麽？”
太白樓裏，無菜不辣。
這鍋雞湯，是他甩了一錠金子，寫了一張食譜，叫這太白樓的胡大掌櫃，親自下廚對照着，小火慢炖出來的。
“好吃是好吃……”
“這是你的勞務費，胃傷費，還有精神損失費。”
宋康十分闊氣地擱了兩錠銀子在桌上。
任小念也不客氣，欣然笑納，還恭然作了個揖，“謝過宋老板。”
這時，太白樓專司飯後點心茶飲的盧有正盧大廚，端了個“百鳥朝鳳”樣式的碩大果盤，笑聲朗朗地進了“春思”廂房。
“這位客官，聽說您這桌的夫人吃不慣孟大廚的手藝，這一盤小的親手雕出來的百果拼盤，算是代孟大廚賠罪了。”
聽到“夫人”二字，正在喝着雞湯的任小念，差點被嗆到，一口噴出來。
她十分吃驚，轉頭看向宋康時，卻見他好似沒聽到一樣，禮貌客氣地跟盧大廚寒暄着，稱贊他刀工又精進了雲雲。看來，兩人是舊相識了。
但在盧大廚走後，宋康立刻變作正經臉色。
他一邊自果盤的夾層中，取出一封密信來，一邊将果盤推到任小念面前，道了一句，“夫人，吃吧！”
任小念看着他的奇怪舉動，哪還有什麽心思吃水果？
正在從信封中取出一張圖紙的宋康，見她對此甚感興趣，便将圖紙放置在兩人中間的空桌上，大大地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在她面前，他可以沒有任何隐私。
“這好像……是一張地形圖？”
“嗯，護花宮的地形圖。”
任小念訝然，“護花宮這個地方，神秘到我都沒有聽雍叔、宋伯說起過，你竟然，有那裏的地圖？”
“是我的一個線人，幫我畫出來的。”
說罷，宋康重新折好了地圖，塞回信封中。
“你的……線人？”
任小念正在細品這句話的涵量，“春思”廂房的門又開了。
這次進來的，是太白樓專司川菜的孟洛川孟大廚。
他很正經地詢問了一番，今日菜品咋樣，有沒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
宋康只找茬兒似的，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這太白樓二、三樓之間，原是泾渭分明，實則不然。有時候，二樓的吵鬧聲，會傳到三樓來，更有時候，二樓的尋常食客迷了路，冒冒失失地就闖上三樓來。實在是，太沒規矩了！這種事，切記，今天發生了明天不能發生，有一次不能有第二次。”
孟大廚也只道了一句“了然”，便退了出去。
按理說，孟大廚是負責掌勺的，這事兒不歸他管，宋康這個尊貴的三樓食客即便有意見，也不該跟他反映。
任小念這才恍覺，宋康不僅是這家太白樓的常客，那麽簡單。
否則，怎麽會使喚得了盧大廚？
更神奇的是，就連楚周城城主老母親，于壽宴上嘗過了太白樓呈上來的冒菜，驚豔不已，欲見一面而不得的孟大廚，居然肯下凡來聽他胡言亂語，一番教誨。
她疑心升起，腦洞大開，“莫非，你的手上有這盧大廚與孟大廚的把柄？”
“是，也不是。”
宋康簡直聽樂了。
任小念則作木雞狀，表示他的回答，她聽不懂。
“這間太白樓啊，是我跟一個朋友合夥經營的。”
“呃，怪不得……”
任小念實在沒想到，他會是太白樓的幕後大老板之一，想到了他跟中原付家的親戚關系，這太白樓的另一個老板，她莫名地就聯想到了付蕭安，于是脫口而問，“你的那個朋友，我可認識？”
“現在還不認識。”
宋康想了想，說，“改天，帶你去認識一下，他就在無雙城裏。”
無雙城，倚紅樓。
沒辦法走出這間美則美矣，但毫無自由的秀雲閣，游青青的心裏其實很生氣。
但，她不能生氣，為了這腹中胎兒的穩健生長，她用理性壓制住了脾性，想着短時間內也只能如此了，便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斜躺在緞質軟塌上，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方幼魚上下左右，拍遍了秀雲閣的牆壁、地磚，也沒有發現機關所在。
看來，真如師兄所言，這機關多半是牆外有、牆內無的。
她在牆內，籠中鳥一般，怎麽努力振翅，也是白費力氣。
“我說小魚兒啊，你就省省力氣吧！”
萬師兄又來勸道。
這下，方幼魚聽勸了。
她是真的累了，身與心俱疲的那種累。
這間華美堂皇的秀雲閣，她初踏入的時候，是十分喜歡的，道這倚紅樓果然是個好地方，貴有貴的道理，即便沒有那些或溫柔可人，或妖媚惑人，或清靈動人的各色姑娘們賠笑伺候着，只作尋常客棧用，也會有不錯的生意。
但她現在，看這秀雲閣，怎麽看怎麽不入眼。
四四方方四面牆，真似個關寵物的大鐵籠一樣。
不對！關寵物的大鐵籠也會留有一扇門，鎖開了的時候，門也就開了。
而這秀雲閣，簡直比鐵籠子還要離譜。
她與萬裏雲再次大眼瞪大眼，好不氣憤。
說好了的，待她憑幼時記憶，畫出了護花宮的地形圖，秋娘就會交還他們入住瓦山寨時的質押物——天蠶衣。
可是，那秋娘不守信用，白嫖了他們一張如假包換的護花宮地圖不說，還在臨走前，變魔術似地，變出了一堵厚實的牆，隔斷了他們通向外界的去路。
世間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氣！
好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