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嬌嬌小姐,粗蠻莽漢
第二十五章 嬌嬌小姐,粗蠻莽漢
任小念醒來時,已是第三日晌午。
她自己不曉得睡了多久,方幼魚卻幫她數着日子呢,待她醒來,好好嘲笑一番。
可惜啊,方幼魚下山去了。
她騎上瓦山寨裏最快的一匹馬,去到幾十裏外最近的集鎮上,要買幾條新鮮活魚,給她懷有身孕的大師姐好好補補身子。
為此,她大師兄給了她一袋子銀錢,多過肉菜錢的數倍。
她見錢眼開,眉開眼笑,當即便下了山。
任小念醒來時,身邊沒一個人影,一邊活動着發酸的筋骨,一邊走出了洞口。
沒錯,這是一個洞。
她曾在書上見過,雍叔指給她說,那些高高的圓拱,便是骁騎城那邊的窯洞。
任小念曾問:窯洞是什麽?
宋伯耐心解說:窯洞也是房子,土坯壘起來給人住的,骁騎城那邊統共兩種房子,厚實的那種叫窯洞,冬暖夏涼,舒服得很,就是樣子粗糙些,不大好看;輕巧能動、防不了風遮不了雨的便是氈帳了。
任小念再問:什麽樣的人住氈帳,什麽樣的人住窯洞呢?
宋伯答:享福的人住窯洞,命硬的人住氈帳,咱們家小念若是将來嫁去了骁騎城,肯定是要住窯洞的!
任小念從此便對“窯洞”兩個字有了極好的印象。
而事實上,她并不熟悉骁騎城,只知那是一個離阡梓城很遠的地方。
那裏的人,人人一身熊膽,武藝高強,男的是好漢,女的是英雌,總之沒一個孬種。
天下九州,骁騎城疆域最廣,便也不足為怪了。
遺憾的是,北寒之地,不易活命,沒多少普通人會選在那裏安家落戶。
任小念有關骁騎城跟窯洞的零星記憶,就這麽多。
她想不通,明明剛離開無雙城不遠,怎地突然來到了骁騎城?
她這是到底睡了多久,方幼魚又去了哪裏呢?
任小念努力地晃了晃腦袋,想要把模糊的記憶晃的清晰點——
她一心要去見那夢中情人——萬裏雲,便匆匆跟品善告了別,同方幼魚趕了一夜路,實在累的腿發慌,便就近找了一處客棧落腳,然後,她吃了點青菜,喝了點小酒,不勝酒力,暈了過去,睡了一覺……
再醒來,人便到了這裏!
“方姐姐!你在哪裏?——”
任小念大叫了起來,連喊三聲,不見人應,便就此放棄。
她天性如此,不喜糾結,想着方幼魚雖性子古怪,卻也不是個不守信諾之人,定是有事出了遠門,總會回來的。
于是乎,一個人在寨子裏兜兜轉轉,下到花田谷裏去玩。
花田谷長着許多青青翠翠的葉子,山上寒冷,百花凋落,任小念想象不出它數月前的繁盛。
就在這時,一圈繩子似的東西游到了她的腳邊,嘶啦一聲,吐出了它帶着細細獠牙的舌頭,低頭便是一口燦燦紅印。
“蛇、蛇!……”任小念大叫着,忍痛一掌将那小東西拍了下去,剛中蛇毒,又動真氣,身子立時虛乏無力。
“你,哪裏來的?”她吓跑了蛇,蛇又驚擾了谷中正在砍柴的村夫。
“我……”任小念瞧着眼前山野村夫,不知是敵是友,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哦,原來是你啊,睡醒啦?”那村夫一身的蠻力,沒多大會兒功夫,背後兩個背簍——一背簍木柴,一背簍土豆,都收獲滿滿,
“啊?”任小念不知他這話裏什麽意思,似是同她很熟的樣子,但她此前卻從未見過此人。
“呦,給蛇蟲咬了?”那村夫瞧着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又聯想到方才拖着半條命竄回洞中的小花蛇,便大概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嗯……”任小念喪氣地點了點頭。
那村夫彎下腰來,瞧了瞧她的傷口,腫裏帶泡,紅裏透黑,這花田蛇劇毒已入血脈,再耽擱一會兒,怕是小命不保,心急之下,擱下了背簍,厲聲道:“裙子,撩起來!”
“你、你要做什麽?”任小念瞪了大眼睛,莫非荒野之地,遇到了登徒子?
“我要看你的大腿。”那村夫直接說出了他的目的。
“你!你這個……”任小念又氣又急,卻無力反抗,吧嗒吧嗒掉下了兩滴淚珠兒。
“不想死的話,就把裙子拉高一點!”那村夫偏是個不解風情的,瞧着小姑娘受傷落淚可憐,又想到她這傷若再不救治,可就要毒入骨髓,誤了時辰,到時候砍腿斷腳,都不見得能保了性命。
“我……”任小念忽然明白過來,這村夫是個高人,懂些醫理,想瞧瞧毒液漫到了何處。
正待要拉起裙角,那村夫救人心切,已等不及了,急急點了她身上幾處大穴。
任小念似被定在原地,動也不能動,任由村夫左右。
裙角被粗魯地撕開,一條雪玉似的小腿露了出來,那村夫看也不看,右手二指抵住她足底穴道,稍一運勁,将毒血逼回原處,這才又開口道:“你等着,我去摘點兒苦禪草,把毒解了,咱再回家!”
“回家……”任小念腦子暈暈的,似感比方才舒服了不少,能試着大口呼吸了。
她不知那村夫是個什麽人,卻已認定了,他是個好人,淳樸又善良,雖說長的粗蠻。
“呦,哪裏來的小妞兒?葛老三,過來!”一人說道。
“不是吧,沒聽說過咱瓦山寨有新住戶啊……”一人應道。
“她怎麽躺在那裏動也不動?啧啧,那條腿呦,白的嘞,不會是個同人私會,野外郊游,走迷了路的官家小姐吧?”
“怕是餓暈了吧!”
“餓暈了……嘿嘿,跟老哥哥我回家去,管你飽飯吃,中不中?中就點個頭!”
那人裹着一身粗布,一串酒葫蘆挂在脖子上,外加一柄彎月刀插在腰間,四肢粗大,十分威猛。
任小念心頭突突地快跳了幾拍,心道:不好!
那猛漢故作踉跄,跌倒在她腳邊,伸出粗糙大手,竟在她那條受傷的白皙小腿上摩挲了起來,駭得小念一陣驚顫,用盡力氣大叫道:“放、放開我!”然而,氣息孱弱,不過蚊蠅呵癢般。
另外一柴瘦小哥兒也看不下去了,道:“我說葛老大,你怎地越活越回去了?光天化日,就敢亂來?”
“走、走開……”任小念趁機踢蹬着小腿,試圖把他踢走。
“臭丫頭!”那猛漢一見,更來了興致,脖上酒葫蘆抛給他弟,道:“這上好的泸州黃酒,都歸你了,喝去吧!滾遠點兒。”
葛老三是個酒鬼,得了好酒,便大樂道:“得嘞——”真的滾遠了。
見無人再來制止這惡漢惡行,任小念心底湧起一陣絕望。
“江湖險惡,人心叵測”八字重上心頭,早知如此,還不如乖乖嫁到付家,想那付蕭安再如何叫人不喜,總歸是個世家子弟,懂些禮數,不會強迫于她,更加不會……這般惡心!
任小念閉緊了眼睛,在那張豬臉即将壓下來的時候,暗暗祈禱蒼天:若能僥幸逃脫此劫,她一定乖乖嫁到付家去!萬裏雲,萬裏雲,就只當他是一個夢吧……
然而,她緊張了半天,什麽都沒有發生。
難道是,蒼天感應到了她的哀求?
“不會是吓傻了吧?你還能動麽?睜睜眼!”先前的村夫采藥回來,見小念受難,一掌劈了那正欲對她施暴的葛老大,順便解了她身上大穴,自責着:“還好,還好,怪我心粗,差一點就要犯錯誤了!”
葛老大倒在地上,斜歪着骨頭移位的脖子,正待暴起,見了來人,便又縮了回去,垂首聽訓——
“你這老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光天化日之下,這等龌龊事都做的出來!想葛大俠一代英豪,竟生出你這麽個東西來?若不是看在……”
“萬大俠饒命!我、我也是……”葛老大跪地求饒。
“滾!”
“萬大俠”顯然不想同如此腌臜之人多說廢話。
葛老大灰溜溜地滾了,他那歪脖子病,想來不養個一年半載,是好不了的。
瓦山寨裏不能随便殺人,老朋友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任小念見那村夫随手一掌,便幫她趕走了惡賊,還辛苦找來藥材替她敷了傷口,心中好生感激,嘴上稱呼也跟着變了:“我說萬大哥,這地方有幾個人姓萬呀?”
“據我所知,兩個。”
說這話時,他是把青青肚子裏的娃兒也算上了。
他的娃兒,甭管男娃兒、女娃兒,總歸是要姓萬的!
任小念卻會錯了意,以為他口中另外一個姓萬的,便是她心心念念的萬裏雲,還暗将方幼魚誇了一番:說帶她來見萬裏雲,便真的做到了,當真是一諾千金,女中丈夫!
“看我作甚?我一個粗人,沒甚好看的!”
萬裏雲背着任小念,還一手拎一個竹樓,當真是英雄壯年,力大無敵。
當然,他這也是萬般無奈之下的選擇。眼瞅着天将黑了,上斷崖、走捷徑?這丫頭毒入血脈,傷了真氣。繞遠路?她仍是撐不住。只好将她背起,繞着彎子走平路。
“瞧着你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任小念說的是實話,尤其是他這一臉絡腮胡。
萬裏雲幹笑了兩聲,笑的很不自在。
這丫頭是專程為他而來,一心想要嫁他做填房,接下來還不知該如何收場……
他沒有,也不敢有收填房的心思,何況還是這麽個小不點兒。
“哦——我記起來了!我先前見過你的,就在品茗軒裏,你是……方幼魚方姐姐的朋友?”
月前她初到無雙城,給方幼魚騙去了包裹,還騙進了牢獄,巧的是,剛一出獄,又在老地方——品茗軒裏再次見到了她。當時同她一桌吃飯的有一男一女,女的韻致妩媚,男的一臉粗豪,可不就是眼前這位萬大哥麽?
“算是吧……”萬裏雲回道。
心道:幸虧這丫頭在他背上,瞧不見他此刻囧相。
任小念心中卻更加歡喜,趴伏在他寬厚的背上,想到此人先是救了她的小命,後又保了她的清白,還是方幼魚的朋友,便覺此人親切極了,同她的雍叔、宋伯一般親切,話也跟着多了起來。
她問道:“方姐姐呢?我醒來沒有見到她,她是否有更重要的事,暫時離開了這裏?”
她還沒有忘記,方幼魚會急急離開無雙城,全因一張字條。
“她去附近集鎮買點新鮮魚肉,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莫着急,過會兒你就能見着她了!”只要話題不涉及“萬裏雲”,萬裏雲還是能對答如流的。
“嗯,萬大哥也姓萬,全名是什麽呢?你是我恩公,将來若有機會,怎麽也要報答你的!”任小念本着江湖兒女“有恩必報”的行事原則,問出了這麽一句。
“我是誰……一時跟你也說不清楚!等小魚兒回來,她會說與你聽的。”
萬裏雲又開始頭皮發麻了,想着法子轉移話題,将她擱了下來,道:“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給我老婆看見了,敢背着這麽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咳,少不得要挨上一頓板子!”
“你老婆很兇麽?”任小念奇怪道。
“兇的哩!她叫我往西,我可不敢往東,一個大意沒順了她的心思,便要離家出走,且一走半年還是半月沒個準兒。原先呢,家裏有許多值錢古董,都給她摔了!沒摔的也做了淘米缸,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過呢,青青也不總是這麽兇的,江湖上誰人敢說我半點不是,青青第一個不饒他!唉,我這麽一個粗漢,能娶到青青,當真是修了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一說起老婆,萬裏雲便有說不完的苦事、樂事。
當然,苦也是樂。